史彦超顿时大怒,二话不说挥起马鞭就一鞭子抽了下去。“啊!”那骑士捂住脸,惨叫了一声。史彦超骂道:“这么近才发现,你们是怎么干的斥候!拿你们何用,老子……”
“主公饶命!”那骑士显然知道史彦超的脾气,一个劲在地上磕头,“咱们人手有限,都注意有山坡阻挡的地方了……没注意那种地方,看起来平坦,其实高低堆叠,敌军就分批藏在下面。从远处看什么都看不到……”
部将劝道:“敌军已近,主公先拿战守之策,不必再与一个小人计较。”
史彦超满面怒火,眺望了一番,又听斥候说北汉军多达数万;他是前锋,手下只有控鹤马军直两千骑兵。当下又想起郭绍昨晚派人来下达的军令,叫他遇敌原地待命,不可在疲惫时浪战。
史彦超虽然勇猛好战,却是战阵上混了很多年的老将,自己孤军在此,他当然不想去进攻超过十倍的敌军……
“下令诸部,立刻调头原路返回!”史彦超当机立刻道,“向董遵诲等二人靠拢!”
他也没照郭绍的军令“原地待命”,因为中军对大将下达的正式军令一般都有一句话:诸路主将可照实地情势,相宜行事。郭绍的军令叫他发现敌军后原地待命,这道军令的前提是一般发现大股敌军都会在很远的地方,毕竟人马太多目标动静很大;很少出现这种突然就近前的事,不然偷袭就太容易……而现在,如果还死板地遵照军令,就会很快与敌军交锋,与主动进攻有何区别?
……前锋的情况以快马到达了中军,这时候郭绍还在湖泊附近的山谷内,只有前锋史彦超,以及走前面的打算接应史彦超的董遵诲部和张光翰三个军出了山区。
郭绍看完了书信里复杂的地形和情况描述,只明白了关键:史彦超等人马被伏击了,只不过战斗还没开始。
他与军府内诸大臣和武将一番议论,渐渐才直观地感受到情况的严重性。这种感觉就好像一种“痛苦延后”的生活经验一样,便是人在遭遇伤痛时不能马上感受到,要过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就好像被刀子割了一条大口子,有时候不能马上感觉到痛。
前锋陆续奏报回来的消息,大致确定了北汉军的人数,估计可能有三万多人!
王朴严肃地说道:“北汉军的埋伏很突然,咱们的处境十分不妙。前锋、董遵诲一个军、张光翰三个军,加起来也就一万二千余人,不足敌军的一半,我军兵力完全处于劣势;最不利的是咱们行军半月,走了近千里路到这里,人马疲惫,北汉军却以逸待劳。这仗比较吃亏。”
郭绍一面点头,一面一声不吭。
王朴道:“发现得太迟了,这仗咱们似乎避免不了,被逼要打;前锋和在左右两翼的董遵诲张光翰不能退,后面的山谷里全是人,走不通。大军主力现在还在山谷道路上,短时间内无法聚集成军。如果有一天时间、哪怕半天尚且也来得及部署;但是据史彦超所奏,相距不足五里,他们得立刻靠拢布阵迎战才来得及。”
一个部将说道:“咱们千军向山里退如何?”
王朴摇头道:“千军多是骑兵,那山上又没路,爬山很困难。何况这军令一来一回也来不及了;根据前方的奏报,史彦超等人都没有临机决定要向山中撤退的迹象。”
李处耘也道:“这是入北汉国以来的第一次遭遇,见面就跑,便锉了锐气。”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郭绍的声音道,“各位……”
众人停止议论纷纷侧目。
郭绍道:“立刻快马下令史彦超等三人,就地布阵正面迎战!前军左右二路暂听龙捷军左厢都指挥使张光翰节制,史彦超单独相机而动。我立刻率卫队赶往前线,亲临战争指挥此战!”
前军三个人里,最高军职的人是史彦超,位居殿前司都指挥使的高位(当年赵匡胤的位置);但郭绍完全信不过此人的全局指挥能力。为什么史彦超军职那么高?因为这厮作为前锋太好用了,所以立功太过,不给他升军职不能服人!
相比之下,张光翰虽然军职只是厢都指挥使,却长期控制两万人的行军布阵,用他更稳妥。但史彦超可能不服张光翰的指挥,到时候扯皮更麻烦。
所以郭绍在事到临头了暂时这么安排,省得军权混乱。就因为史彦超的存在,他必须要亲自前去,或者派李处耘前去才能统一掌控前面一万多人的场面!
郭绍带了三百余骑快马赶往北面。
当他急匆匆来到前线时,发现战事已经要开始了。视线中大片的敌军已经近至一里地内,马上就要开战的形势!
连召集武将在战前说几句的机会都没有了。郭绍先亲眼观察了一番,北汉军大股骑兵在左右两翼,中间是步兵,全军约成半月阵;他猜测北汉军这么多人并非全是精锐,可能有一些地方藩镇的人马。因为根据枢密院的情报和估算,北汉国全部的精锐也就剩三万多人,不可能全部给杨业带出来干一锤子买卖。但周军这边最不利的情况是没有经过修整,人马比较疲惫。
郭绍看了一番,也不召集武将了,但决定让将士们都知道皇帝在这里,一来鼓舞士气,二来让所有人明白有一个统一军令的人。
他当下叫亲兵举黄色的龙旗,策马奔走来各方阵之间。将士们见到骑最高一匹马的郭绍,很快呐喊起来,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
周军的大阵不是什么阵型,就是三股人马靠拢在一起,成一线的长方阵。杨业听到了对面地动山摇般的呐喊声,他感觉有点怪异,周军那伙人长途跋涉而来,还有精神高呼?但他很快发现了大营中隐隐有黄色的旗帜,顿时猜测,可能周朝皇帝到了军营里了。
“哼。”杨业不以为然地看着前方的情形,面带冷意且自信地发出一个声音来。
他作为一个武将,不喜欢什么弯弯绕绕的阴谋,但他对兵法很熟悉、对实战也很有经验,懂得战阵的技巧,那便是创造有利于自己的条件、时机!
这次对决,前期的准备十分成功!杨业利用了自己对北汉国地形的熟悉,抓住时间突然出现;他倒不是凭空想出来的战术,心里想的是“击其半渡”,只不过这里没有江河,只是将兵法化用了而已……不管用了什么法子,他反正现在周军能对阵的人马只是己方的三分之一到一半之间;而且自己是以逸待劳,对付其远道而来。一切都很完美!
杨业观之,自己这边因为人多,横向展开更宽,完全掌握着战场的攻防主动;还有一个细节是偶然的……北汉军地势比周军高。这片地区的地形,不是山地,但确实层次有错差的高原;北汉军追击到这里,正好位于高处,周军则在一个断层山坡下方。
“此战势在必得!”杨业回顾左右道,“甭管是皇帝来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击败这股敌兵!下令,鼓声一响,中军缓行,左右两翼为主攻!”
自己人多,两翼展开比较宽,优势就在两翼。
中军的鼓号手准备好之后,便见一排士卒鼓起腮帮吹响了厚重又沉闷的大牛角号,隆隆的鼓声也敲响了。战场上西风斜刮,飞沙走石,在荒草灌木的狂野上,只见烟雾弥漫,人马如潮。
在两侧的马兵阵营慢慢地开始动弹了,一片战马缓缓冲出,逐渐加快,已经向周军侧面包抄而去。隆隆的马蹄声仿佛晴天的闷雷,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精神高度紧张起来。
两军开战的非常快,完全没有什么互派人马喊话。事到如今无话可说,见面唯有武力说了算!
“杀!杀!杀……”很快两军之间都响起了疯狂的呐喊声,战场上各种嘈杂混在一起,喧嚣一片。
第五百五十章伏击(二)
沙场上人潮涌动。郭绍骑着马在方阵之间奔腾,呐喊声在天地之间回响,如同浩浩汤汤的历史大势、与天命的启示。兵者存亡之道,一场关键战役往往干系十分深远。
迎面的风吹起他紫色的斗篷,座下矫健的高大战马,黑毛在阳光下泛着漂亮的光泽,奔腾时马肩的肌肉线条十分优美,加上她踏在地面上厚重有力的声音,力量感从每一个毛孔散发出来。
方阵之间的空隙并不宽敞,黑马跑得飞快,它总是能保持高速的情况下灵巧地躲开障碍。郭绍的脚和腿的松紧轻松自如地控制它,完全不需要马鞭。这匹野马本来又野又烈,却很通人性,跟了郭绍几年后,已经建立起了一种微妙的默契和信任。
哪怕处境不妙,但郭绍暗示自己,一切都很好,熟悉的一切,战阵上的信任和依赖已经牢不可破!
他拔出长剑,在将士之间高高举起,大喊道:“我们经历过无数次逆境,我们相互信赖生死与共,每一次都能渡过难关,上天眷顾大周!”
战马奔过地方,将士们沸腾了,他们的脸上虽然风尘仆仆,但好像注入了某种灵魂,人的潜能可以在斗志中激发。
儿郎们信任郭绍,郭绍看到他们的士气也信任他们。他不再感觉是处在下风,因为这种相互依赖的信任,不是随便一支军队可以拥有的。他想起了史彦超在前锋,虽然没有及时发现敌情,却完全理解了皇帝的意图,连史彦超都没有贪功、完全听从皇帝的意志;这种信任,让千军万马就好像郭绍的手脚一样可以轻松调遣,无数人对一个人的旨意没有丝毫怀疑和犹豫!
郭绍渴望胜利!因为他输不起,他不能从战无不胜的神坛上下来,他需要赢得进入北汉后的一场战役!
郭绍也受了气氛的影响,情绪极度亢奋,振臂大呼,短句铿锵有力:“大周猛士,不畏流血,不惧强敌,不管道路艰险,因为我们、是为了华夏的气运、子孙万代的坦途而战。”
他丝毫不说将士们的升官发财建功立业,虽然很多人其实就是为了这个,但这些不需要拿出来宣扬,是平时做出来的,大伙儿心里清楚赏罚,会根据经验来信任可以得到的东西……在这种宏大的公众场合,一些平时看起来作用不大的信念,反而会起到很大的作用,因为高亢的情绪在人群里会形成大面积的一种气氛基调,紧张时人们不一定是理智的。人群、与个人的表现会有很大差异!
郭绍冲到左翼,看到周军的马兵已经出动,便接着大喊一声:“为了天下子民!”
这时董遵诲的声音在马蹄声中隐约传来:“为皇帝而战!”千军激愤,顿时一阵恢弘的呐喊:“为皇帝而战……”
在辽阔的天地之间,尽情发泄情绪的人们高喊之时,两军黑压压的阵线正以看得见的速度急剧地缩短!两边的战马都进入了高速冲锋阶段,这种速度每个时辰一百多里,每一弹指(秒)就是十步远,就算相距一里地,相互对冲也不过是拂袖之间就能短兵相接!
最前排的将士已经能看见敌军的脸,和长枪上飘扬的红缨。
充满恐惧与紧张的情绪在飞驰之中极度绷紧,所有人都进入了生死的电光火石之间。后面的人群里武将怒吼道:“杀契丹的走狗!杀!”“大丈夫战死沙场,英魂万年不散……”
箭矢在满空飞起。刹那之间,“砰砰砰……”沉重的巨响在四下响起,战马竟然直接对撞!
周军前方不顾性命地直接冲锋,虽然北汉的骑兵想躲闪,战马也会害怕,但高速之下躲不了,左右全是人马。冲撞之下,有的人是直接朝空中飞!
惨叫声、马的嘶鸣响彻一片,地面上尘土滚滚,还没死的战马四肢在灰尘里痛苦地挣扎。在铁与血之间,火花一闪,铁枪撞在板甲上的金属撕裂声叫人牙酸,鲜血像雨点一样飞溅。
一个胸甲上全是血污、插着许多箭矢的周军骑兵,右臂也伤了,连兵器都丢了,“万岁!”他大吼着踢马向一个迎面冲来的敌军骑兵冲撞过去,大张嘴面部已经扭曲。对面的北汉骑兵也在巨大的喊声中大吼,急忙提起樱枪对准那人一枪刺过去,“哐”地一声巨响,在战马冲刺的速度下,枪头刺穿了板甲下方的锁子甲,插进了那人的腹部!但战马的肩部也猛烈地撞在一起,周军伤兵凭借惯性扑到了北汉士卒身上,俩人都惨叫着落下马去。
打前锋的武将周通(教郭绍射箭的老师)随后亲身冲到,连他自己也被看到的场面惊了,第一波骑兵已经折损大半,战场上人马双亡的状况不在少数,惨烈无比,剩下洞穿至北汉军马兵的纵深。
周通鼓着眼睛,紧紧握着长枪,在这一刻,他产生不了丝毫退却的念头,不能辜负已经舍命冲锋的兄弟!马蹄仍旧在轰鸣,周通大喊道:“为国舍命,正在今日!”遂率铁甲亲兵直冲而去。
当是时左翼的年轻主将董遵诲也亲率马兵从内侧反攻敌军大股马队。董遵诲手持黄金宝石装饰的良弓,全身厚重的精良铁甲,但无论他怎么出身高贵,此刻,只有野蛮粗狂的杀戮,只有满眼的尘土、枯草与荒漠!
繁华的东京都市已经在遥远的地方,丝竹管弦已经不再,只有马蹄声和嘶喊!董遵诲大喝道:“强者生、弱者亡!”
席卷的马队,像一条条奔腾的泥石流一样在四下奔涌,两股方向相反的马兵靠近插肩而过,顿时弓弦像炸豌豆一样噼里啪啦响成一片,箭如雨下。
董遵诲娴熟地拈弓搭箭,此刻敌军马群在前侧斜冲,比正面还完美的角度!有双方战马的速度,弓箭的杀伤力更大,而且从斜侧射过去,乱射都能射到人。
董遵诲的身体在马上十分端正,开弓的动作充满了力量的优美感,拉满弓坐在马上的姿势微微停顿,他的身影好像一尊雕像!“啪!”很清楚地看到他的目标应声落马,十分准确。出身武将世家从小就受良好训练的年轻武将,每一个动作都有章法,十分有效。
骑射轻骑和冲阵的马军不同,他们不止需要不畏死的勇气,作为远程还要沉得住气、保持体力的续航。董遵诲的亲兵的动作虽然前后不同,但动作过程几乎都是一样的,为了节省体力优秀的骑射手没有一丁点多余的花俏动作。
人群里双方都不断有大量的骑士落马,骑兵队伍增添了许多跟着军队奔跑的空马。这种较量,近距离骑射,双方都有高速的马匹速度,弓箭穿甲能力极强!北汉军骑兵损失非常惨重,周军骑兵虽然也是轻骑,但人是装备了板甲的、连马的重要部位也有皮甲防护,周军的板甲一般穿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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