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带着仪仗。
当是时,太阳刚刚从东边升起,大地一片流光,郭绍的胸中一阔,热血再度燃起,重新走向了他一生的职业生活:武夫。
入眼处,御街上人山人海,大片的禁军兵马已经等候在那里,旌旗在人海中飘荡,刀枪仿佛树林一样,铁甲人海如同洪流。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东京百姓和禁军家眷,开阔的御街上、东西的街面上几乎全是人。
人海中嘈杂地嚷嚷着:“皇帝来了!”
郭绍策马来到军队前面,抬头看着熟悉的猛虎旗,已经前面那些熟知的武将。人们纷纷将目光向这边聚拢过来,郭绍举起剑鞘,大声喊道:“大周猛士,复我河山!”
郭绍的声音,一句话立刻点燃了将士们的士气,众军汉瞪圆了眼睛,激动地呐喊万岁,呐喊声迅速在人海中蔓延,晴天之下仿佛有暴风雨席卷而至。
禁军将士给予了郭绍最大的信任和依赖,这不是他的煽动得到的,是带领着这群人,南征北战,走遍了江山的每一个方向,身经百战、无一败绩!得来的。郭绍在军中,已经相当于神的存在,因为只要他带兵,总会胜利!
郭绍也被此刻的宏大光辉的气息影响,心中光明的一面急剧膨胀。
他又要策马靠近御街外面的平民百姓,那里鱼龙混杂,京娘想阻止,但身披重甲的郭绍没有听。黑马高壮,郭绍的身材也魁梧,他和一群骑兵过去时,百姓们个个面有惧意,前面的纷纷后退。有的则当场跪在了地上。
郭绍却大声道:“朕便是你们的皇帝,正在此地!天下亿兆族人,都是朕的子民,包括大周版图上的百姓、北汉、南汉、吴越、幽云……还有渤海国的同族。
朕非穷兵黩武、喜好干戈。但北汉国挟持河东百姓,认贼作父,让万千百姓生在水深火热之中。朕为天子,岂能坐视不顾?
收复河山指日可待,大周将进入太平盛世,结束饥寒、结束战乱,朝政清明、公正、爱民,阳光终将普照九州大地……”
越来越多的百姓跪伏在街上,在巍峨的皇城前面,场面恍若朝圣。
王朴等大臣在后面静静地看着,并没有干涉皇帝。皇帝居然在庶民面前说话,这是十分罕见的,也就是郭绍有心干这事。古人虽口口声声说得民心得天下,民为贵君为轻等等说法,但真正把平民当回事的人并不多。
郭绍策马回到军中,对部将和将士喊道:“正义之师,捍卫国家子民,胜利与荣光从来都属于这个旗号,这次也不例外,必胜!”
“必胜!胜……”万众将士高声呐喊,士气十分高涨。
郭绍遂下令诸将,开拔出城,大军出征。
……黄河南岸,土地平坦肥沃。元宵佳节过去后,天下人已经重新开始了一年的忙碌,驿道沿途,能看到田野间很多农户在春耕,正道是一年之计在于春。郭绍的军队是从田园间行进的,也带着浓浓的农耕气息。
不过将士们没有诗歌里出征的悲伤,反而闻战而喜……出征前就有赏钱,赢了回来还有更多,这种收入比平时的军饷丰厚多了。
文官的心情似乎也不错,王朴还在马上唱起歌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春风拂面,旅途无趣,武将们不会唱,嚷着让王朴教着唱,闹哄哄一片。一众人马所到之处,周围也随之热闹。
郭绍御驾亲征,但这支从东京出来的禁军人马其实只有三万人,辎重也不多。他们的计划是到达辽州后与张光翰部汇合,五万精锐直接进逼北汉首都晋阳……如此一来,从发兵到兵临晋阳,前后只需要十几天。
迅速出击能掌握主动权,不给北汉国以调遣部署的机会。而这五万精兵,以此时北汉军的实力只能看着,他们拿郭绍没办法的;北汉主力还会被迫躲进晋阳高墙内,十分被动。
不然的话,聚集二十万人以上,从大规模动员到行军部署,起码要两个月。北汉能有更多的时间准备。所以郭绍采用了枢密院的方略。
这三万人,全是殿前司精锐。包括虎贲军右厢全部、左厢三个军、控鹤军马军直弓箭直,也是郭绍此战的核心人马。殿前司的大将也多数出动,留守东京的殿前司大将只有杨彪、以及副手罗猛子和袁彦共同核对枢密院的军令。
黄河上早先就有准备,架设了多道浮桥,大军度过黄河后,没多久就进入河东地界了。禁军精锐行军速度较快,马不停蹄趋近北汉国,前阵子过年忽然消停的战争节奏,现在又极快地紧迫起来。
第五百四十八章翻山越岭来相见
北汉国立国比大周还稍短,当年郭威进军东京后,刘家才在晋阳称帝;但晋阳城的年头就太长了,包括这座作为皇宫的建筑群,都不是北汉国建造的,他们没钱,仅有的国力全部都用在了军事上。
宫殿中陈旧斑驳的墙壁,连地上的铺地砖石都是破的,用一些边角石料拼镶修葺过,整座房屋的颜色基调灰黑。
唯有一些丝织品、摆设增添了几分鲜艳,还有国主刘钧身上的衣冠较为体面。刘钧在暖阁里面走来走去,门外的司空大臣郭元、大将杨业冯进珂等都弯腰躬身侍立,他们不能抬头东张西望或去看刘钧,只能看到破损砖地上的黑色人影在晃动,那影子的手一会儿背着、一会儿又在前面搓。
周国皇帝御驾亲征!刘钧此时心里带着恐惧,感觉今年周国是要下血本动真格;大臣们议论周朝此时的形势,也是这么判断,北汉国应该已成为周朝的主要目标。
刘钧此刻忽然有点后悔,他惋惜在二李谋反等机会下,没有全力对付当时动荡的周朝;也许那时也不一定能成,但起码争取过……今天他才真正认识到,在弱肉强食的世道,自保的唯一出路是让敌人灭亡。人便是如此,无论别人讲多少道理、讲一百遍,自己没有领悟都是白搭。
以前他不想进取,是因既没有信心、也没有动力。高平之战后,周国柴荣带兵围了晋阳一个多月,刘钧亲身感受到难以战胜周军;加上他没有亲生儿子,所以只想自保。而今却发现自保也非易事。
就在这时,他走出门来,说道:“汉军不能不战而退,得派出大军迎战周军,尝试在晋阳之外就击退来犯!”
郭元躬身道:“敌兵来势汹汹,恐大汉兵力不足。”
刘钧正色道:“自古沙场上不一定是谁的人多,谁就一定赢。不然比人数就断输赢,何必再打?”
几个大臣听罢便答不上来。
刘钧当即下令杨业为主帅、冯进珂为副帅,另派了监军,叫他们调集侍卫司精锐南下拒敌。
……杨业领旨走出宫城,在台基上不禁稍稍驻足眺望了一番周围的景象。入眼处是一座古城的景象,天空蔚蓝,地上却是又土又黄,高大的城楼与下面的山脉成辉映之势。(此时的晋阳不在太原城区,在太原南面、晋阳湖以南,西侧靠山。)
这里就是“龙城”,因为唐朝灭亡后很多皇帝都是在此发家。这座城的繁华程度与中原的大城无法相比,但在杨业看来也是人口很稠密的都市了……相比他出身的麟州,着实是一个能施展的广阔地方。
杨业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成长的故土麟州,那个长城附近的边陲小城。满眼的黄土沟壑,黄沙漫天,周围人口稀少。他出身不低,家父便是麟州刺史,但他从小就想走出那个地方,期待更大的天地。龙城晋阳便是曾经的梦想之地,弱冠则到了晋阳投奔北汉主;显赫的战功让他在晋阳占住了脚跟,赢得了北汉皇帝的信赖。
杨业收住心神,当即便回家与妻妾道别,准备率军出征。
最与他儿女情长依依不舍的,却是跟他时间最短的小妾红莺。红莺泪眼婆娑仿佛生离死别一般舍不得。
杨业好言道:“我本就是武将,出征打仗乃本分,你无须担心。”
红莺拿丝绢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北汉国的人投靠了契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郎君可不用太拼命了,一定要股息自己……”
杨业听罢心下一怔,但片刻后想起红莺被契丹人残害过,故有这种说法也情有可原,便没多想。
一个女子都明白和辽国勾结不是什么大义所在,杨业哪能不明?不仅杨业,恐怕北汉国主和绝大多被汉人都对辽国没什么好感,不过北汉不靠辽国如何与中央对峙?
“咱们和辽国不是一回事,这是国与国之间的来往,一句两句话说不清楚。”杨业宽慰道。
红莺又梨花带雨,温柔地说:“以郎君的大名和本事,无论投了谁都会得到重用的。”
杨业“哼”了一声,已不想再与一个妇道人家多说了。
这妇人倒是说得轻巧,投主可以随便投?有本事的人如赵匡胤,在北汉国能得到重要么?杨业能身居北汉国大将之职,不仅是他能征善战,也是弱冠就追随北汉开国皇帝的缘故。
又从大义来看,当然北汉国会被诟病,人们没有谁会认为与异族敌国勾结合乎大义,打毕竟北汉国并非辽国……相比大义,杨业觉得对君主个人的忠诚度更让世人看重。无论是哪个君主,首先看的恐怕并不是一个人明不明大义,而是忠心是否靠得住。现在大周强,杨业要是立刻就“弃暗投明”,他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
北汉军还没出征,郭绍已经得知了北汉军要出来迎战的主将是杨业。
他把手里的纸交还京娘保管,回顾身边的武将和大臣道:“一入北汉国境就要有仗打了,我们第一战要对付的人是杨业。”
王朴立刻说道:“此人名声不小,有‘杨无敌’之称。”
李处耘笑道:“几年前北汉国不是还有个大名鼎鼎的第一猛将张元徽,被官家一箭射死。今日又来了个杨无敌,正好给大周军开战祭旗!”
郭绍不置可否,但他心里却对这个杨业有额外的关注……因为杨家将!此时的杨业虽然名气也不小,号称无敌,但仅仅是因为会打仗;这战乱世道,会打仗的武将多了,现在的杨业恐怕名声比不上后世。
杨家将给郭绍留下的形象主要来源于影视,是宋朝的抗辽英雄。不管怎样,郭绍一点都不想杀杨业,在他的印象里……连宋太宗那么戒备和害怕武夫的人都能收杨业,自己为何不行?
“继续以史彦超为前锋北上。遇到杨业,正面摆开决战!”郭绍道。
他抬起头一看,山谷间的人马如同黑压压的山洪一样,沿着蜿蜒的谷道在行进。
此时原本驻扎在辽州的张光翰部已经与郭绍军主力汇合,总兵力达到五万余众,现在正在北汉国境附近行军。周围都是连绵不绝沟壑层层的黄土低山,大致方位就在晋阳的正南面数百里;大概位于太岳山和太行山东段之间,应该属于太岳山的余脉,这片山区连绵不绝、不过相比之下还不算那么险峻陡峭。
道路不是很好走,最好走的是太岳山西边那条沿汾水的路。但郭绍先期精兵选择沁潞高原,是因为路比较近,想要尽快进逼晋阳。大军走的这条路,沿着一条干涸的河谷。就是当年先帝在高平大战大获全胜后,乘胜攻打晋阳的路线,郭绍走过一遍……所以知道这条路的水源也是可靠的,几万人的队伍行军,若是路上没有水源,那就真的是大问题了。
四下全是沉闷的马蹄声和脚步声,队伍在缓慢地爬行,郭绍骑马而行,时不时与周围的人说话。在这在路上,乘坐车架真不如骑马来得轻松。
这山里的自然条件和中原比起来就不如了,风里带着沙,很干燥,景象除了沟壑就是山谷。而且此时的植被也似乎在衰减,反正二月间了,山上还是大片裸露的黄土,只有稀稀疏疏的灌木和蒿草。有时候山边能看到开花的树木,才能稍许感觉出春天的气息,往往这时候将士们都要转头观望一番。
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抵抗,走了好几天都是这样的景象。直到一天走到了一片大湖泊旁边,郭绍回忆起来,便知山区已经到尽头了。
郭绍到了下午,沿着湖畔的道路穿过这片湖畔后,前面便豁然开朗。
不过地形依旧不是平原,东侧还是沟壑纵横的山坡,前面和西边则是比较平坦的土地,那些土地干燥很少种着庄稼,远远看去叫郭绍想起了千层饼那种东西,因为大地看上去一层一层的高低错落。要再往北走才能到达晋阳南部的平原地区。
北汉军是防守,杨业出晋阳后应该会在比较近的地方以逸待劳,可能相距不远了。
郭绍找来斥候营的武将询问,仍旧没发现北汉军大股。当夜又派人去前锋传旨,吩咐军府内书写军令的官吏:“叫史彦超在前面多派游骑,先打探清楚北汉军的地方,然后切勿冒进。我军远道而来,人马疲敝,先选择地方驻扎修整,等待后续大军跟进。”
郭绍捉摸了一番,史彦超在战阵上还是挺守规矩和军令的,但着实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而且这厮比林仁肇还难控制,林仁肇起码还听刘仁瞻的,史彦超谁都不听,只有皇帝才用的住他。
怕他轻敌冒进,先被杨业挫了士气。郭绍不太放心,又叫董遵诲率第三军骑兵和骑马步兵在史彦超的右翼靠后部署,张光翰率两个军的龙捷军骑兵在左翼。
第五百四十九章伏击(一)
头顶烈日,满眼黄土、砂石地和枯草灌木。史彦超拿起牛皮水袋猛灌了一口,回头对旁边一个穿麻布衣的向导:“往北走有河水?”
那人道:“咱们走的就是昌源河,不过枯水时节,这段河谷干涸,再往北走数十里就有水哩。”
就在这时,忽见一窜黄尘在远处腾起,一骑飞奔而来。及至近前,那骑士从马背上翻身下来,扑通跪在史彦超的马前:“禀主公!咱们发现了大股北汉敌军!”
史彦超立刻来了精神,问道:“多少人马?在何处?”
“起码几万!”骑士道,“很……很近了……”
“多近?”史彦超的话音刚落,忽然觉得声音不对,仿佛有闷雷在天边响起。他抬头看时,心下顿时一惊,只见黄沙漫漫的地平线上,一条黑线从远方弥漫过来!他认出了,那条黑线是成片的兵马!他没有产生幻听,耳中听到的隐约闷响,就是远方无数的马蹄声传来的。
史彦超顿时大怒,二话不说挥起马鞭就一鞭子抽了下去。“啊!”那骑士捂住脸,惨叫了一声。史彦超骂道:“这么近才发现,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