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绍随口问道:“若是北汉国屈服,把赵匡胤押送到东京,那征北汉之事又当如何?”
魏仁溥一本正经道:“另外找名义开战……”
郭绍听着感觉有点奇怪,就好像两个人吵架,其中一方吵输了就干脆开始动手……不过大周似乎一向这么干,几次攻打蜀国、南唐,也不是因为被惹了,想打的时候总是有借口。
郭绍当下便点头道:“如此做法,甚妥。”
他当下又道:“派人安排一下,明日召见北汉使臣,我想亲眼见识一下北汉国的人。”
……处理完一天的事,郭绍回到蓄恩殿,今日轮到侍寝的人是杨月娥。但是他此刻的兴致不高,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连院子里的铁匠活儿,他也不想不动了。
太阳还没下山,郭绍便早早地呆在屋子里休息。一时间,他忽然觉得皇宫里很烦躁,每天好像没做什么事、却觉得一刻也不轻松。
还有这地方,郭绍觉得很闷,有压抑之感。蓄恩殿有道矮围墙,外面还有一道内宫墙,更外面还有高墙……他觉得好像被幽禁在了无数的宫殿建筑和宫墙之类,像个囚犯一般。
但郭绍暂时不愿意轻易出宫去散心,主要是和北汉国局势日渐紧张,他有点担心安全。
呆坐了一会儿,郭绍想起清虚正在三清殿,好几个月没理会这个小道士了;他脑子里浮现出了古鼎青烟、清静无为的气氛。一时间想清净一下内心。
左右没事,郭绍当下便下旨,准备车驾要去三清殿。
及至三清殿,郭绍被禀报,殿主(三清殿封给了清虚)正在睡觉,叫她还不起来。一旁的李尚宫道:“陛下,妾身去把她拉起来面圣。”
郭绍立刻说道:“别为难她了,我就在这里坐坐。”
他在一尊不知什么神仙的神像前,在蒲团上坐下来。众人忙退到殿外,不敢打搅皇帝的雅兴。郭绍心里想,能在皇帝来了还睡觉的人,大概也只有那个小道姑了;天下最轻松,最看得开的人,估计也是她。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灰布道袍的妇人缓缓走了过来,跪伏在旁边道:“贫道叩见陛下,太贵妃娘娘听说陛下临三清殿,吩咐贫道代为问安。”
“太贵妃……”郭绍沉吟道,猛然一下没想起是谁。
女道士道:“太贵妃娘娘是太祖时的贵妃,住在万福宫,娘娘六根清净、笃信道家,端慈皇后娘娘准她到三清殿清修,道号‘玄真仙师’。”
郭绍这时才想起来了,太贵妃张氏就是曹彬的姨娘,他隐约记得自己确实收到过一份上书,就是张氏想去三清殿修道的内容。当时他不想乱干涉后宫,叫宦官送去给符金盏处理了。
如今听来符金盏已经准许了张氏的要求。郭绍只在一瞬间有种直觉:张氏挺取巧的,她如果想出万福宫,会变成符金盏的长辈;但出家修行,在三清殿就不一样了……不过郭绍对这种直觉没认真,他觉得自己这阵子用脑过度,心思太多了点。
郭绍从未见过太祖的嫔妃,脑子里本能地浮现出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形象。他虽为见过,但对张氏没有坏印象……一则,因为她是曹彬的姨娘,可能是爱屋及乌罢,郭绍对曹彬印象不错,他喜欢这种有仁义爱人之心、能约束部下,又有军事才能的将领。二则,张氏是太祖的妻妾,郭绍对大周太祖郭威没什么坏印象,觉得是一个值得尊敬的英雄人物,而且他还继承了太祖的江山,内心多少有点感恩心态。要是郭绍对太祖有成见,也不会毫无压力地自认太祖之侄了。
而且张氏虽是长辈,毕竟是个长年幽居冷宫的妇人,郭绍是没有什么威胁感的。
一个慈眉善目的叫人尊敬的老妇,又懂清静无为的大道。忽然郭绍有点想见了,也许在烦躁的俗事之余,听这等人物谈谈道家,也是不错的事。
郭绍觉得面前的神像和这大殿挺无趣的,当下便站了起来,说道:“你帮我引见一下,我想见见太贵妃。”
女道士拜道:“陛下稍候,贫道告知太贵妃娘娘一声,问问她。”
郭绍道:“她是长辈,应该先通报的。”
第五百二十七章铜罄之音
三清殿十分静谧,偶尔传来铜罄“叮”地一声,因为很长时间才响一次,清脆的声音让人觉得十分神秘。
太祖郭威的时代已经成为过去,但仍旧留下了许多往事和痕迹。郭绍走在古朴清净的庙宇之间,廊道上的柱子在夕阳下的影子排列,让他有种走在时间长廊上的错觉。
心里带着敬意、追溯,郭绍一脸严肃,觉得那些琐事的烦恼也渐渐不重要。
行至一道门口,带路的女道士躬身道:“禀太贵妃娘娘,陛下来了。”
“请陛下见面。”一个清幽的声音道。
郭绍听到那清幽中带着的娇美声音,忽然觉得有点怪异,也许是太贵妃身边的人在说话罢。这时女道士轻轻掀开木门,郭绍提了一下袍服下摆,跨了进去。
他一看愣了,见一个十分年轻的妇人坐在窗前的一张案旁,只有她一个人,而且皇帝进来了她还能坐着,显然不是一个普通的道士或宫女。此人就是太贵妃张氏。
张氏款款站了起来,看着他。
郭绍这才回过神来,抱拳道:“您就是太贵妃?”
张氏道:“是。陛下亲自前来,我失礼了。陛下请。”她伸出袍袖向木案对面的蒲团上做了个手势。
郭绍一时间感觉十分不自在了,因为和预期的场面完全不同。这妇人不仅非常年轻,而且……不能用姿色来形容,而是颇有风情。只要是年轻女子,长得有点姿色的人很多,但真正能自然而然散发一种气质的妇人很少,符金盏在郭绍眼里就很有风情,连符二妹都没有,二妹只是可爱亲切。
但既然已经走到这里来了,郭绍不便马上走,便微微侧目看了一眼敞开的木门,深吸了口气在蒲团上跪坐下来。他最不喜欢的姿势,不过毕竟对方不熟、又有身份,郭绍也多少讲点礼,没有直接盘腿而坐。
他一时间就没话说了。
张氏却表现得很随意,说道:“刚耐心沏了壶茶,正有圣人往来,我去取来。”
郭绍道:“那怎好意思?”他言下之意,自己虽是皇帝,对方却长一辈。
郭绍看她的步子有点急,心里便有种感觉……这妇人不像是清心寡欲的,表面上十分淡然,眼睛里却藏着很复杂的东西,有不安于现状、也有点哀愁。只是郭绍个人的直觉而已。
张氏很快回来了,她把砂瓷小茶杯摆上来,然后提起一只扁茶壶倒茶。郭绍忙客气地伸手扶住茶杯,便听到“陛下把手拿开,万一烫着你了可不好”。他放开手,顺便看了正在倒茶的张氏一眼。她的目光看着茶壶茶杯,此时却轻轻抿了一下嘴唇,低眉垂眼似有拘谨。她长着一张漂亮匀称的瓜子脸,个子看起来比一般的北方人稍微娇小,但并不瘦,胸脯贴在案边,就被压陷了,那弧线十分明显。她的皮肤饱满而紧致,特点是很白。
有的女子就是这般,穿得严严实实的,可就是叫一看就生邪念。
郭绍顿觉不应该,自己不能亵渎前人,当下端正了心态,正襟危坐。
张氏的声音又道:“我看陛下有点诧异,是不是以为我很老才对?”
郭绍正色道:“太贵妃慧眼。不过我已经明白了,我大周立国至今,也不足十年;太祖仙去,也只数年光阴。”他又叹道,“太祖席卷天下,留传基业,至今福泽后人。叫晚辈们感怀敬仰。”
张氏听罢神色微微一变,放下了茶杯,默默地坐在对面。她看起来情绪也变得很沉重了。
郭绍打算喝一杯茶,然后客气几句就走。他说道:“我继承皇位,仍奉太祖,将太贵妃视作长辈,定当善待。”
“唉……”张氏幽幽叹了口气,看着窗外的夕阳,眼睛有点无神,仿佛已没有了生机。
郭绍是感觉比较敏锐的人,当然看得出来张氏的情绪。但他还是只说应该的话:“太贵妃的外甥曹彬,至今仍在南唐境内为国效力,你们家不会受到任何不公正待遇的。”
他说罢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以表示信任和接受好意。刚才张氏还有心主动找话说,现在她一言不发,变得十分沉默了。
郭绍觉得本来就是不认识的人,自己作为新君……而且实则是篡位,他郭威、柴荣一点亲戚关系都没有,什么身份不过是幌子而已。自己取代了江山皇权,能表态对旧臣、妃子的宽厚态度,做人已经很厚道了。
所以他说完话,放下杯子,便抱拳道:“太贵妃在此清修,我不便叨扰太久,这便告辞。”
张氏此时显得十分失礼,她有点生气似的,闷声不吭,毫不理会。
郭绍看了她一眼,便起身弯腰一拜,转身便走。就在这时,忽然张氏的声音道:“等等!”
“太贵妃还有何事吩咐?”郭绍回头问道。
张氏的脸上神情复杂,难过、纠结、愁绪交替出现。她张了张嘴,仿佛把一句话生生吞进了肚子里,语气变得冷清:“很久没人一起下棋了,这里有棋盘,陛下能否陪一局?”
郭绍看了一眼案上的那两个瓷盅,认出是围棋……他在古人琴棋书画方面整个一文盲,会下个屁!他脸上顿时出现了难色,忙寻思找什么借口婉拒。
张氏看着他的脸,口气哀伤道:“陛下当是可怜我……”
“太贵妃言重了!”郭绍忙道。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爱怜、同情……女人,特别是漂亮的女人,特别能让男子同情。郭绍也不能免俗,他根本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当下便不再推辞,心道:一个幽居的妇人,我怕她作甚?只要我恪守礼仪,一个妇人还能强迫我做不愿意的事?
“恭敬不如从命。”郭绍返身坐回了蒲团上。
张氏松了口气,忙拿出棋盘来放上,又问:“陛下要黑子还是白子?”
郭绍道:“黑白可有上下尊卑之分?”
张氏道:“随意罢。”
郭绍看着围棋就头疼,他大概明白一点规则,就是四面堵死了没有空格了,里面的棋子就要拿掉……但若是仅仅懂这个就能下棋,那些一辈子专门研究围棋的国手岂不闲得郁闷?
郭绍看着棋盘,心里直嘀咕:怎么办呢?乱下棋恐怕挺扫兴的,坦言不会,张氏又可能认为是借口。
第五百二十八章放风筝
郭绍安心在棋案前坐下来,他根本不信一个妇人能把自己怎样……自己身为皇帝怎能轻易受惑于一个陌生妇人?真是笑话!他很坚信自己只要自己对前人心怀敬意,胸怀浩然正气,不可能做什么错事。
“陛下先请。”张氏轻声道。
郭绍正色琢磨了许久,拿起一粒白子,霸气地放在了棋盘的正中间。
张氏马上抬头看了郭绍一眼,但没有吭声,随手落了一子。过得稍许,她犹豫了一阵,这才低声说道:“我也不想勉强陛下,可实在不甘心这样让你走掉……我想见陛下一面,万分艰难,或许一年、或许几年都见不到……”
郭绍听到这里,顿时更加确定张氏不安于现状的感觉。他心道:果然见面是有目的的,我终于清醒认识到她的心思了!现在就强调一下自己的立场。
就在这时,张氏的声音又道:“陛下会耻笑我么?”
郭绍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张氏可怜楚楚。这里的一切都很古朴,本来就是清修之地,摆设没有多少颜色鲜艳的东西,张氏穿的也是单薄的棉麻布袍,她的模样愈发叫人同情。而且还有一股子不加修饰的秀丽……夕阳已剩下最后的余光,她白净的脸和凸出的圆润胸脯在窗前很清楚,其它地方的光线却已黯淡有点模糊;在这光暗反衬中,一个白生生的素净女子,叫郭绍觉得是没美妙的景色。
郭绍忽然觉得,一个年轻女子,就这样在冷宫度过余生,着实很凄苦,有些不甘也是人之常情,并没有啥错。何况一个漂亮的女子,以极低的姿态,表现出对自己的亲近愿望……这种事从本能上就不会让郭绍反感。
听到一个女子如此问他,郭绍怎么也拉不下脸,随口便道:“不会,我怎么耻笑?太贵妃无须多虑。”
“嗯……”张氏有些失落地应了一声。
看到美女这般失落,郭绍又不讨厌她,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便道:“我看太贵妃似乎俗缘未了,并不是真想出家罢?”
张氏幽幽叹了一口气:“并非不想清净无为,我这样的身份,早就心静如水。可是人活于世,恩怨是非不是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郭绍听到这句话,总算觉得有点应景了,隐约有些玄机道理。他立刻想到了赵匡胤,起初赵匡胤势力那么大,自己根本不想得罪他的……结果呢?
他立刻点头赞同:“太贵妃言之有理。”
张氏低垂的目光飞快地从他脸上扫过,微微苦笑道:“故每个人都有愁事、忧心和麻烦,原不足以怪。”
郭绍见女子这般,习惯性地好言安慰道:“不过自己若能排解,或解决、或放开,可能会更好。”
张氏微微点头,“唉”地轻叹一声:“人就是有很多无奈,避也避不开,想逃又逃不掉。”她顿了顿,“就像我这身份,天上地下已经规定我要做什么,不要做甚么了……”
郭绍头也不抬,好言道:“太贵妃的身份挺尊崇,很受人尊敬。”
“陛下说得是。”张氏道。
二人沉默下来,郭绍几乎不会围棋,瞎下了几招,但见张氏兴致索然。他虽然不会围棋,却会一些别的棋牌,明白棋也是一种“语言”、沟通和交流,若是其中有人完全不懂,就和聊天没有共同语言似的,是比较无趣的事。
他当下便坦然道:“我其实不会下围棋。”
“嗯。”张氏轻轻应了一声,“陛下若是觉得无趣,我不再强留。刚才过多要求,真是失礼了。”
可是现在郭绍却怎么也不愿意离开,这种感觉很奇怪,莫名觉得亏欠了人家似的;又或是什么事没做好,本能地想去弥补……诸如此类的心理。
但也不知道张氏是不是故意的,反正她好像在放风筝一般,先前一收,郭绍就留下来;现在一放,他又不想走。
郭绍伸手在额头上摩挲了片刻,左手一拍大腿:“咱们换个玩法!”
很明显地,拿围棋能玩的是五子棋。郭绍太容易想到这个了。对于张氏这种智商能玩转复杂围棋的人,五子棋当然一学就会。俩人都会的东西,便有意思了……而且人对新事物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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