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寻思之间,大军前锋已经过来了,排阵使又来询问。林仁肇当机立断道:“按原定方略布阵!”
山脚下人来人往,到达战场的人马在武将们的安排下开始组成方阵,排列鱼鳞阵。南唐军大营的方向布置在了西北面,以此避开左翼的山脉,增大攻击面。
许久之后陆续前来的人马才部署到了安排的位置。南唐军成攻击之势,中间突出,后面成交错梯队,重兵集于前方,战术很简单:中路突破!
就在这时,忽见蜀军大阵有了动静,整个八角形开始缓慢旋转。林仁肇策马至前方观看,揣摩蜀军的意图,后来看到蜀军把一个盔甲精良的角转到正面,林仁肇终于看懂了。
对方武将应该也瞧出南唐军部署鱼鳞阵、明白此阵的锋芒在中路,所以才把最精锐的一股人马放在正面。远远看去,那股步兵着甲甚多,铠甲泛光,有点像唐代的明光铠。总之甲胄最好的应该就是精兵。
这阵法可以在内围旋转,林仁肇部的攻击人马在外围,没法避开对方的精锐。他并没有改变战术,下令南唐军大阵一起向敌营靠近。
不多时,前方的远程弓弩手开始开始相互放箭。林仁肇遂离开前军,返回中间的鼓号手后面,下令中路马队出动;然后自己爬上了一辆搭建了高架的大车。见南唐军马队出动后,蜀军弓箭手已在撤退,从阵角之间的空虚返回大阵。
南唐军以马兵开道,主力向前趋近。中央凸出部重兵冲击蜀军一个角,战阵上杀声震天。
林仁肇在中军,前方开战,大军便停止了推进,等待中央部突破敌营。但良久仍无进展,全军不能进半步。
一骑奔回中军,单膝跪地道:“禀林大帅,前锋不能攻破敌营,死伤甚众!”
林仁肇在中军能看到个大概形势,己方前锋重兵,人数远超蜀军八角之一的一部人马,而且己方还有骑兵。南唐军冲得也很猛,没见有怯战的迹象,可是死伤了很多人愣是打不破那股人马。
形势完全出乎林仁肇的意料,他没想到蜀军这么能打,当下心里便有点慌了,喊道:“亲兵队上马,我上前看看!”
部将急忙劝阻:“大战已开,主帅离开中军,万一有所闪失,全军不利。”
林仁肇这才忍耐下来,说道:“下令右翼第二阵,从侧翼出动!”
“得令!”一员武将大喊一声,翻身上马。
林仁肇布的这个鱼鳞阵,精兵重兵在中间,意在集中兵力从中央突破敌营;现在分兵攻打另一个地方,并非妙计,因为分散兵力无法对一个地方造成集中压力……但林仁肇临时判断,认为前方不能进展是因为蜀军少量精锐的缘故,遂有此令。
南唐军马兵先行,步兵其后,从右翼进攻蜀军另一个“角”。从大车高架上观望,看得到一群马兵在敌阵附近射箭,对方队列稳固有密集枪兵在前,南唐骑兵并不敢正面冲击。蜀军营中步弓成批次一齐抛射,南唐军马队损失更多,人倒是多少有甲,马却没甲,致使损失了战马骑兵不断摔落下马。
对面“八角阵”中央是空心,蜀军把马兵放在空心,这时一股马军已迅速向右翼增援。“当当当……”隐约有铜器敲响,南唐军马兵撤退了,在右边的空地上整顿兵马,等待步军赶上来。
过得一阵,右翼步兵上前逐渐靠近蜀军一“角”,双方很快短兵相接,喊叫声更加喧闹,人马在接触的那片地方密集乱捅,后面的弓箭还在相互抛射,战场上非常惨烈。但蜀军队列竟良久没有崩溃!
林仁肇瞧得心慌,这才问道:“蜀军主将是谁?”
部将答道:“今早抓住的斥候招供,名叫高彦俦,蜀国降将。”
林仁肇皱眉道:“那个高彦俦,为何要为周国人如此拼命?娘的,做狗也这么忠心!”
他骂的时候忘记了自己也是闽国降将,为南唐国也是挺拼的!不过林仁肇的想法是南方各国早就该联合一起抵御中原。
他终于忍耐不住,率军亲自向右翼赶去,大喊道:“随我击破蜀军阵营!”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快马追上来,大喊道:“不好了!”
“何事惊慌?”林仁肇十分不高兴地转过头。
那人指着右边,喊道:“林大帅快看!全是马队,是周军人马吧?”
林仁肇这才注意到了西边原野尽头,果然看到有成群的马兵从稀疏的树林里奔跑出来!距离太远了,对方也没旗帜,看不清究竟是谁的人马……但林仁肇心下已一片冰凉,几乎可以肯定是敌兵!正如提醒他的士卒所言,骑兵最多的是中原军队;而且南唐军在此地除了林仁肇的人马,还有谁过来?谁要来起码该告诉他一声。
林仁肇愣在那里,饶是他自信精通战阵兵法,此时也束手无策,呆了。
奶奶的从哪里钻出来的敌兵?不是约好了皇甫继勋今日进攻采石,他四万余众进攻那么重要的地方,还能让周军腾出手来?
就在这时,一骑飞奔回来,朝着林仁肇的大旗跑过来,不及下马就喊道:“周国大军!来了!”
“林公,怎么办?”部将急问。
怎么办?林仁肇也想问……娘的,老子怎么会料到会冷不丁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杀出一股马兵来?现在这鱼鳞阵,重兵集于前,本来就是进攻阵型,后侧翼非常薄弱,能挡得住大股骑兵突击?
……
高彦俦同样不在中军,他在西面(南唐军右翼)督战。正面的人马是整个剑南军最精锐的兵力,又装备了郭绍调拨的精良板甲,防御力极高;得到两侧的“角”和中军增援后阵线很稳。但西侧就有点顶不住进攻了,剑南军将士多半从蜀国禁军挑选出来,多年没有恶战,成都府失陷时也没打直接投降了……见血的时候少,稍微多死点人就要崩。
高彦俦亲率骑兵坐镇在战阵后面,想跑的人被阵斩了几个,其他人吓住了没敢轻易逃跑。又有中心骑兵源源不断增援上来,这才勉强顶住!
但能顶多久就不好说。高彦俦急于在周朝廷确立自己的地位,他本人是宁肯战死也不想战败,但下面的将士却没他那么急切的心思。
不过就算崩了一个角、也许还能挺一会儿,毕竟八阵豁口比较小。这也是高彦俦不用六花阵,排八个阵的考虑。阵角越多,崩了一个地方豁口越小。他这个用的不是八阵图,也许可以叫“八花阵”……诸葛亮用的八阵图变化太复杂了,后世一般人用不转,所以才会发展出更简化的六花阵。
高彦俦也心急,那林仁肇确实非浪得虚名,这么打下去,高彦俦觉得前景堪忧。
就在这时,终于听见有武将欢呼,援军来了!
高彦俦不顾仪表,踩着马镫在马背上站起来引颈观望,脸上大喜。郭绍来得太及时了,石坡山就在采石附近,距离此地二十多里路,竟然这么快就赶到。
第四百三十八章采石之役(七)
“为天下子民!”一句高亢的声音喊道。
又听得另一个声音大喊:“为郭大帅而战!”一片排山倒海的呐喊从前方随即传来:“杀!杀……”
姚二牛瞪圆了眼睛,看着前方的周军骑兵径直向对方大营涌了过去,马蹄声在原野上轰轰大响,仿佛岩浆在地里奔涌。姚二牛从来没想着为甚么天下子民,他只知道家里有十张嘴要吃饭……但在这种时刻,激昂的气氛在影响着他,在从众的心思下,他忽然觉得此时此刻己方很高大,血液在往脑袋里冲。
急不可耐就冲上去的那一片马兵似乎是控鹤马军直,史彦超打头。像郭绍、李处耘、史彦超、杨彪这些禁军上层的大将,普通士卒也知道名字的。
姚二牛所在虎贲军第三军本来是步兵,现在有马,叫做骑马步兵。他们在数百步外停了下来,行军时队伍有点混乱,武将们正在吆喝大骂着聚集人马整顿行伍。
“家中只有一个男丁的,到后面去!”张建奎骑马刚回到这里,粗莽的声音便在大喊,“战死的家里有抚恤,每年活着的兄弟会给你们烧纸。”
姚二牛拍马想跟着离开前列的士卒到后边去,不料正好被张建奎发现。张建奎冷冷道:“姚二,你家就一个男丁?”
张建奎是指挥使,手下五百人,姚二牛比较倒霉恰好被指挥使认得。姚二牛被点名质问,顿时引来周围的士卒鄙夷嘲弄的目光,张建奎的神色也极不友善。他的脸顿时红了,心下觉得十分羞愧,也没多想,赶紧灰溜溜地回到前面原来的位置。
他不敢说家里的状况,禁军武夫是卖命杀人的行当,推崇强者,装可怜会被人厌恶罢。既然一大家子人只有姚二牛一个青壮,还到禁军里来干卖命的活?但是不干的话,姚二牛实在想不出干什么能养活那么多人。
就在这时,北边的南唐军后方殿后的马兵向侧翼增援上来了,姚二牛眺望时,看到左边很多敌军马兵正冲出来。
一骑疾奔而来,那是张建奎的亲兵,大喊道:“董将军令,前面的第一指挥出动后,第二指挥张建奎部立刻跟上,照原定战术作战!”
张建奎转头大喊道:“准备上了!”
排头的十将赵昆道:“先拿好投枪,听上头的话换兵器,没叫下马就骑着。”姚二牛赶紧从背上取下一支木杆的短小投枪,和大伙儿一样准备好,这些过程都训练过无数次,他倒是很熟练。
张建奎的声音又道:“单数指挥是向左阻击援军;咱们是径直向前,配合前锋的侧后翼。都记住了!不明白的就跟着各自的将领走,只要不逃跑就不会犯军法!十将死了,副将立刻暂领十将,大伙儿都听最高职位武将的军令。”
说话的时候,前面那股人马已经开始向前跑。于是姚二牛便跟着众军一齐拍马前行,先是慢走,渐渐就跑起马来。
马蹄轰鸣声、呐喊声、远处的杀声,耳边闹哄哄一片,比赶集还要喧嚣。姚二牛在第一排右侧,第一排中央带头冲锋是本都军使。他回头看了一眼,便看到了中间的一面刺绣老虎旗,上面有本指挥的番号字号,后面的马队保持着速度一起跑马,前面的人不敢停,只能向前跑。
果然没一会儿,前面的第一指挥就调头向左了,姚二牛等人成了最前面的人马,马不停蹄直扑敌营侧翼。自己这边什么鼓号都没有,南唐军营中鼓声隆隆作响,急促的鼓声仿佛杀戮前的前奏。
姚二牛放眼看去,前方敌军的中间已经被打穿了,史彦超的前锋直插敌军大阵;但南唐军并非崩溃,整个侧翼长阵步军依然稳立不动。
成排的南唐军步兵拿着长枪,密密麻麻的长枪让他们像浑身长了刺一般。前面还有一些弩炮!就在这时听得“砰砰……”几声,粗壮的弩矢从两三百步外飞来,姚二牛眼睁睁地看着一支黑影迎面飞过来,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啊!”一声惨叫,姚二牛立刻转头一看,看到血珠在空中飞来,一支胳膊粗的弩矢正中旁边士卒的胸口。饶是板甲也挡不住重弩,那人径直摔下马,然后被后面的马蹄践踏,连叫声都没有了,而空着背的战马仍然在跟着骑兵群跑。
姚二牛感觉胸中一闷,咽了一口唾沫。身处最前方,对面就是披甲执锐的敌兵,中间毫无阻隔,他只觉得手上发软,缠在手掌上的麻布都被汗水浸湿了。此时此刻他有点发懵,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剩平素最熟悉的本能一般的反应,紧紧握住手里的投枪。
“冲!强者生,弱者死!”张建奎的声音大喊道。“驾……驾……”周围响起一片喊声,喊声里甚至带着颤抖,人们在用呐喊抵消心中的恐惧。姚二牛几个月前才加入禁军,但就算身边这些沙场老卒,冲在最前面也会紧张恐惧。战马再度加速,大伙儿没命一样向前飞奔。
在加速冲刺中,周围的景象都似乎模糊了,嘈杂声也似乎渐行渐远,只剩下越来越近的敌军、战马的轰鸣!
“啪啪啪……”如同雨点一样的黑影布满了整个天空。
这一瞬间,光阴仿佛在飞逝,老娘那满是皱纹的脸、表妹在巷口逃跑时脸上的绯红,一一闪过眼前。姚二牛的左手紧紧抓着那只荷包……唯一能让他感受到家中气息的东西。如果死在这异乡,至少有一样东西陪他掩埋。姚二牛平素比较木讷,此时他最心底的东西才被激发出来,他感受到自己原本是非常非常挂念家里人的。
“叮!”姚二牛肩膀上微微一重,忙转头一看,肩甲完好无损,这才松了一口气。而附近战马的悲惨嘶鸣在撕着耳膜,士卒喊叫着从马上摔下去。
虎贲军步骑大量装备板锁铠,这种从抛射来的箭矢几乎对他们没有杀伤力。但马没有那么好的防护,没有那么多铠甲保护马匹、禁军主要的战马品种也难以承受太重的甲胄冲锋。战马新装备的是纸甲,浆糊硬布包纸筋,比较轻便但防护力比较弱,而且马腿也没法护住。此时大面积弓箭覆盖,战马损失不小。
湿润的原野,地面上一层白雾,没有灰尘。姚二牛等人手里只有一枝投枪,只能硬着头皮顶着箭雨冲锋,他瞪大着双眼,此时此刻对现状没有半点办法,生死只凭运气。
所幸马兵冲锋起来速度非常快,南唐步兵阵只有一次齐射的机会,周军前排就冲近了数十步范围内!
面对面的厮杀要开始了,前方密集的两排长枪顶着,连对方士卒的眼睛、鼻子和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南唐军士卒同样个个目瞪口呆一脸紧张,都是爹生妈养的,此时没人不怕。
“保持横排,准备投枪……”中央的军使(都头)高高举起一杆长枪,枪头上的红缨分外醒目。
姚二牛听到自己的胸口“咚、咚……”如同擂鼓,牙都咬紧了。“啊……”姚二牛终于叫出声来,和周围的士卒一起大喊大叫。无论姚二牛是否愿意勇猛,他都停不下来,如此高速冲锋,停下来会被后面的马兵撞上。
一个声音大喊道:“投!拔刀!”
幸好上头喊话,不然姚二牛此时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和一群举起投枪的人对着前方二十来步的队列猛投过去,头顶上还有许多投枪向上抛出去。
姚二牛不知道自己投中没有,反正前面那一排南唐军士卒倒下了很多人,纵深也倒地了不少。越来越近了!他投出投枪,立刻从背上拔出马刀,被战马带着、被马群裹挟着猛贯敌群。
“啊!”霎时之间,率先冲到的中央一名士卒兄弟腹上被长枪捅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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