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绍道:“诸位没投中的,无需计较,勤加练习,不出一个月必然学会。这玩意简单,比射箭容易百倍,我亲自试出来的;以前我也不会投枪。”
董遵诲笑道:“我此前还纳闷,舅舅怎么到军营里就练投枪。舅舅箭术精湛冠绝三军,怎么弃弓学枪了!”
“哈哈,箭术和投枪,我都没用了,难道我还要亲自上阵杀敌?”郭绍道,“就是想试一试,这玩意是不是中用。史彦超用的那种铁枪,一般人没法用。重新造的这种,颤软木杆、头粗脚细,长度重量适中,比较容易上手。”
郭绍回顾董遵诲道:“第三军是骑马步兵,诸位之前骑马进入战场是怎么作战的?”
董遵诲道:“如果是一百人内,则骑马逼近敌军一百步左右,下马迅速组成队列作战。但要是成千上万的大阵,只能提前弃马,先布好战阵,在步行进入战场;不然部署大阵太费事了,可能还没成军就被敌兵突袭。”
郭绍点头道:“正是这样。骑马步兵的马术、骑射都不行,本来大伙儿就是步兵,怪不得将士,也难以短时间内练成骑兵。但是装备战马后增加了后勤压力,对长途的战略机动提升不大(马负重走太远会掉膘,进而折损);短途的战术机动也局限很大,这点作用要多吃那么多粮食不上算。
所以咱们要具备一定的马上作战能力,在奔袭或追击时能立刻在马上就快速投入战阵。这种标枪,可以在短距离上替代骑射,杀伤力还更强;最要紧的不需要花费太长时间练习就能用。”
张建雄听罢拍胸脯道:“郭都点检尽管放心,末将定率第二指挥勤加练习,一个月让大伙儿都学会投枪。”
“甚好。”郭绍道,“第三军第二指挥的前任指挥使,在瞿门走纤道突袭蜀军,指挥使及以下整都将士全部战死,这是一支勇猛忠诚的军队,希望张指挥继任之后,勿失我望。”
众人听禁军统帅当面盛赞他们,无不激动。
郭绍道:“咱们是骑马步兵,武艺不如骑兵,但战力并不一定就会差。学了投枪,还要练习枪骑兵冲锋,凭借战马的速度,拿长枪猛冲,不需要任何武艺,只要勇猛的决心;第三样,用马刀侧劈,只要一个招式。学会这三招,有时也能勉强当骑兵用,便于抓住战机。”
郭绍说得兴起,又要表演侧劈动作。当下在将士们的起哄下,重新上马,拿了一把马刀,飞奔向校场上的稻草扎的假人,控制战马从稻草人旁边掠过,郭绍俯身一刀斩落,将假人砍翻在地。
不需要什么武艺,郭绍自己马战就不行,但胜在刚才的动作干净利索,姿态很好看。身后便传来一阵叫喊:“好!好……”
郭绍策马返回,便听得一个士卒说道:“郭都点检一身武艺,就算以后不做大将了,也能过得不错哩!”
本来兴致勃勃的将士们,顿时就冷场下来,张建雄顿时骂道:“狗日的,姚二牛,不会说话就别吭声!”
郭绍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年轻壮汉哭丧着脸站在那里,没敢顶嘴。心下觉得那厮可能本来是想拍马屁,这就是拍在了马腿上……他当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和他计较,便装作没听见。
那叫姚二牛的汉子说得没错,郭绍就算失势了、理论上还能过得不错,毕竟年轻力壮还识字,在这个时代的人口质量下很有竞争力……问题在于,他现在大权在握怎会失势,谁会取代他?取代之后能放过他么?郭绍感觉真到了那一步,那人会掘地三尺不计代价要把自己找出来,否则后患无穷。
但是郭绍不觉得自己会失势。平素他分析过威胁的来源,主要做好两方面:一是防止占绝大多数的大众忍无可忍起义全面推翻他和现在的一大群人当权者的权威;二是预先提防内部有实力的野心家,比如河东李筠这等有兵权的节度使。
现在郭绍感觉自己的状态很好,只要自己不倒行逆施,这两种人都不会有机会。
……所以郭绍完全没有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影响了心境,当下便笑道:“姚二牛说得没错,张指挥骂他作甚?我不是吹牛,就打铁的手艺还没落下,在哪里不能混口饭吃?”
众人见他笑嘻嘻的样子,气氛也缓解下来,重新闹哄哄一片。
就在这时,卢成勇骑马过来,在郭绍旁边说道:“主公,高彦俦到营房了。”
郭绍一拍脑门,说道:“差点忘了今天还有这事。董遵诲,第三军骑马步兵练习的事儿,你来安排办好。”
“舅舅放心。”董遵诲抱拳道。他等郭绍上马走了一会儿,又策马追上来,说道:“我娘叫舅舅有空多去坐坐。上次生辰,她真是很高兴。”
郭绍没吭声,看了一眼和自己年纪相差不大的董遵诲,虽然那事儿悄悄的,但总有点感到难堪。
董遵诲道:“我娘受了不少苦,现在只要她高兴,我都尽量尽到孝心。”
“有空定然去义姐那里多走动。”郭绍道,当下便骑马离开了校场。
郭绍骑马来到营房大堂,翻身下马,便马缰丢给卢成勇,独自跨进门槛。见一个高个的中年大汉和一个矮小糙黑的男子正坐在椅子上说话,他们察觉到有人进来,转头一看,马上站了起来,一齐向郭绍弯腰执礼。高个的人是高彦俦,矮小的人是侯茂。
二人一起说的话不一样,侯茂道:“拜见郭大帅。”高彦俦道:“罪将见过郭都点检。”
他们都穿着麻布衣,头戴幞头。此时的男子比较流行戴帽子,有点身份的人多戴那种幞头,南北都一样。不过大将这么声打扮,看起来确实有点落魄。
郭绍道:“免礼,坐罢。”
他也坐下来,二人这才随后入座。郭绍说话比较干脆,径直说道:“今天找你们在这里见面,两件事。第一件,高将军住所的守卫叫人撤了,你自由了。第二件,蜀国十几万降兵,侍卫司粗选了两万余强壮的人,组成‘剑南军’,隶属侍卫马步司,也是周军禁兵;我想问问高将军,让你出任剑南军左右二厢厢都指挥使,你愿不愿意?”
高彦俦愣了愣:“末将本是蜀国武将,郭都点检让我出任蜀军主将?”
郭绍道:“对,还有侯茂做你的副将,由你来定职位。剑南军成军后,侍卫司会安插任命一部分武将,剩下的都由高将军选拔,提交武将名单。”
“郭都点检如此信得过末将,敢不效命?”高彦俦立刻回应道。
郭绍伸手道:“欢迎高将军加入我大周军行伍。”
高彦俦看了一眼,想了想便伸手握住郭绍的手掌。郭绍炯炯有神的目光看着他的脸:“高将军和侯将军的战绩,我都琢磨过,相信你们是审时度势的明智将领。”
高彦俦面露红光:“我等郭将军的手下败将,竟能得您如此尊重称赞。”
郭绍笑道:“胜败的主要原因,手里的本钱不一样。武艺再高强的人,将他赤手空拳和披坚执锐拿着弓箭的人打,还怎么打?”
高彦俦一时间头也抬了起来。
郭绍又正色道:“从今以后,咱们都是为了统一天下结束战乱,保国安民,为天下子民而战!”
……
第四百一十二章甲板上的鱼腥味
次日王朴至殿前司送达枢密院军令,他与郭绍密谈攻南唐国的事;进言江南水网密布,更有大江之险,水战攸关重要。
郭绍以为然,不久又联络侍卫马步司都指挥使韩通,一行人去城西汴水上实地观看侍卫司的水军营寨。
韩通人称韩瞪眼,也是个不好相与的人。郭绍发现武将们在处理人际关系时一塌糊涂的人不在少数,不过韩通也是个守规矩的人,甚至比史彦超规矩多了,所以郭绍一直都不与韩通计较。去年东京兵变时,韩通虽然没有丝毫帮助郭绍,但也没帮赵匡胤,这让郭绍一直都记着他的好。
不过韩通现在对郭绍还算尊敬,郭绍的级别比他高。论殿前都指挥使在品级上比侍卫马步都指挥使低,但郭绍有校检宫廷禁卫和东京禁军之权,所以兵权比他大……当然韩通对郭绍的敬意不仅限于兵权。
河边的人群里,郭绍遥指河面的船只,举止谈吐从容,形象并无轻浮之感。他虽然才二十三岁,但周围没人因此轻视他,因为长期风吹日晒皮肤粗糙又泛古铜色,看起来老成持重了不少(实际阅历的时间不止二十三年了),加上长得人高马大,郭绍的模样看起来已经是能够担当大任的人物了。形象如此,年龄便已不再重要,而且这个时代的人比较早熟,有不到二十岁就出来做官的人。
郭绍已经历大小战役无数次,没败过。韩通等在军中资历很老的人,大多了解郭绍干过什么事;在禁军武将里,什么都可能有争议,但军功不会有争议,武将只认强者。连史彦超都服郭绍的战功。
“河上跑的那几艘战船是车轮舸,左右一共四台水车,行船轻快;甲板下面第一层还能出大桨,需要追击敌船加快速度时,水车和船桨能一起使用,跑得更快。”韩通遥指那些没有挂帆的船只,侃侃而谈。
郭绍道:“听起来韩都使对水战颇有心得。”
韩通毫不谦虚,哼哼道:“淮南之战前,大周水军从造船到练兵,都是本将奉旨操办,造船、水战都了如指掌。周军虽在中原,但战船并不比江南诸国造得差,这种车轮舸,跑得比南唐国的战船还快,运兵却更多。”
郭绍作为一个现代人,谈到木头战船,自然就想起风帆时代最霸气的风帆战列舰,当下便随口说道:“这些船看起来很宽,注重的是运兵?”
韩通瞪眼道:“战船最要紧的就是速度和运兵。两船交战,以接舷战为主,还得靠人登船厮杀,船小兵寡首先就吃了兵力寡弱的亏,故运兵多寡便关系战力强弱。”
郭绍点头以为然,心道:每个时代都有适应它的东西,狭长的战列舰并不适应接舷战。此时想打沉一艘战船是非常困难的事,还不如用水军直接攻占……寻思起来,毕竟赤壁之战火烧战船的事是特殊情况,曹军把战船连在一起没有了机动,否则火船并不容易烧到战船;现代水战中的军舰连飙那么快的鱼雷都有可能躲掉,还能没办法躲明显的火船么?
韩通又道:“这船是沙船,不仅宽、船底还是平的,和海船是不一样的东西。江河湖泊上行船,一些地方水不深,尖底船要触河底。只有平底船宽船最好,船体宽吃水浅,就算搁浅了也能拉出去;水车、船桨也比风帆适用,因为很难凑巧遇到顺风的天气,逆风也不能走‘之’字,像汴水这么宽一条河,怎么走之字迂回前行,还不如降帆用水车。”
郭绍听韩通说什么“之”字行驶技术,顿时觉得很厉害的样子。他听说过这种法子,但具体技巧还真是没研究过。
郭绍听得兴致勃勃,当下便率众来到水寨内,登船去观看那些“古代版轮船”的木头机械构造,又详细询问水军的战术、编制等诸事。
今后的最强敌人不在水上,郭绍恐怕难有机会亲自指挥水战的,不过他还是对诸事很有兴趣,逐渐学习了解……郭绍心里不觉得自己自负,但感觉古代这些东西他都学得会;毕竟此时没有非常专业精深的理科学问,都是简单的经验技巧,虽然隔行可能不熟悉,但大致搞清楚是怎么运作的很容易。
作为三军统帅,郭绍基本可以细致了解到一个小队是怎么作战的,特别是陆军的作战方式,他好几年都在一线战斗经历。或许很多高位者不屑这些东西,但郭绍自己觉得很有用,对决策的合理非常有帮助……就好像一个搞机械设计的,如果不知道一个模型从工艺上是不是能实现,那他设计的东西也是扯淡;一个主帅不知道战术上怎么实现,战略再美好也是白日梦。
甲板上有股子鱼腥味,郭绍忍不住回顾战船上的水军将士:“你们这战船还兼做渔船?”
一个武将不好意思道:“有时候出去撒网捞几条鱼,郭都点检如何知道?”
“闻到了气味。”郭绍脸上带着笑意,并没有越级指责将领的意思。于是那武将便嬉皮笑脸道:“郭都点检的鼻子可真灵,俺却闻不到哩。”
众人听罢也陪笑了一通。郭绍很少去管底层武将的事,反正他们各自都有人管,自己不如保持好融洽的气氛、以博得下层将士的爱戴。
“韩都使,何不具体说说那逆风‘之’字的法门?”郭绍饶有兴致地看着韩通,“比如帆的方向、船的动向之类。”
“如果是正面逆风,那谁也没办法,不过那种恰好的状况很少,风向稍偏就有办法。”韩通比划着解释。郭绍听得稀里糊涂,便提议可以画图慢慢解释。
倒是一旁的王朴,仿佛对什么战术一点兴趣也没,反而对郭绍很有兴趣,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郭绍。偶尔发现王朴的眼光,感觉很不自在。
郭绍在船上呆了整整半天,太阳西陲才离开水寨,率众回城。
……一众人走到内城御街,陆续道别各自回家。王朴告辞时说道:“对了,有件事,宰相冯道重病,告假很多天了。”
郭绍和冯道没什么交情,当下便没说什么,径直回家。进了府门,他这才琢磨起来,王朴也生过病、是陆神医把他医好的,刚才专门对自己提起,难道是暗示自己派陆岚去给冯道瞧瞧病?
想了一会儿,郭绍便进前院的门楼,进去找陆岚。在郭绍的印象里,实在想不起冯道究竟干过什么有用的事;但也对他没有成见,只知道他有个外号叫“不倒翁”,官做了四五朝,谁当皇帝,官都照当不误。
厢房敞着,郭绍敲了敲门,陆岚正做着针线活,见郭绍进来,立刻将手里的东西藏进了旁边的书架后面。她说道:“进来吧,反正是你家。”
郭绍道:“让你不远千里来到东京,我说过要回报你的……你推荐一个最亲的亲戚,写信叫他到东京来,我想办法让他做御医。”
陆岚听罢说道:“三姨夫为了做官读了那么多年书,你这倒轻巧,一句话就能做官?”
“御医是太常寺管,那太常寺少卿是我的幕僚,你说轻巧不轻巧?”郭绍毫不掩饰地笑道。说到这里,忽然若有所悟:难怪他总觉得御医的医术也不是多么高明,原来是这样来的;自己都能走后门,那些官僚的亲戚不能找关系?
陆岚道:“恭敬不如从命,那我便多谢郭将军了。只有举荐大舅……也不是亲的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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