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凑错军费,但地方税赋他不能经手……这样一来,他别无办法,只能想办法从平时的政敌身上敲诈,还会拉拢一些蜀国官员作为同伙。我知道王昭远会借机从中贪利,不过让他越富越好。”
郭绍的神色一冷:“等蜀国士大夫们都对王昭远恨之入骨时,咱们再派人过来,帮大伙儿出口气。”
京娘认真听了一遍,神情难看道:“阿郎这样做……”
“具体的策略不是我想出来的,是王溥。”郭绍道,“他说南北朝就玩过的花样,相比大周朝廷集大成的收刮手法,这点手段不过是略施小计。”
京娘轻轻说道:“以前都说江湖险恶,最险恶的却不在江湖。”
郭绍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蜀国各地因为多年风调雨顺,设有义仓;便是就地储存粮食,等灾年拿出来赈灾。这个义仓我不打算调用,只派人监管……”
京娘道:“王昭远和李良友如果都被杀了,你说那个王氏会是什么下场?”
“这些个人的私事我管不了。”郭绍道。
京娘又道:“阿郎的计谋,不会被那些人识穿?”
郭绍道:“王溥会暂时留守蜀国,他会有法子。况且这件事的结果要很久才能显露,前后出面的也不是同一个官,谁能肯定前因后果是有预谋的布局?”
……
太阳终于从云层里又露出了头,把蜀国皇宫照耀得一片明媚,花蕊夫人气质端庄,轻快地走过花厅,走到廊庑上。她的身边还跟着几个宫女和一个宦官。她要去见孟昶。
走廊就好像敞亭子,不过修建得很长,两边的栏杆是汉白玉的,木料上着红漆,红白相间十分精致。外面的草木长得花朵大多凋谢了,正是绿肥红瘦的季节,但葱葱绿绿的树枝也不失为一种生机勃勃的风景。
暖和的夏天,从走廊上吹来的凉风,让人感觉十分惬意。花蕊夫人的步子轻快,脚步也加快了。
进得宫门,穿过帷幔低垂的宫室。她叫住身边的随从,走进了孟昶的寝宫……眼前的场面顿时叫花蕊夫人轻快惬意的心情改变。只见桌案板凳倒在地上,连锦被也在床下,地板上一片狼藉,有掀翻的书籍、纸片、金酒杯、摔碎的瓷器碎片,乱七八糟的场面叫人感觉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而孟昶正趴在龙床上,呼呼大睡。
花蕊夫人小心地跨过地上的杂物,走到床前。“陛下,陛下……”她伸手轻轻推了推了孟昶的身体。蜀国虽然亡了,但出于习惯,花蕊夫人还是这样唤他,况且在这寝宫里没有外人。
“唔……”孟昶发出一个声音,便没动惮了。
花蕊夫人的手接触他的身体,入手处如棉花一样软,看了一眼,只见孟昶的身上全是软绵绵的肉。他平时穿着宽大的袍服不明显,但现在只穿着一身亵衣,把衣服都撑得胀鼓鼓的,肉太多,身体已经完全没有形状可言,哪处地方衣服大哪里就撑得大,像一大坨肉堆在床上一样。
“陛下,醒醒。”花蕊夫人多用了一些力推他。
孟昶喷出一口酒在嘴里残留了一整晚的气味,带着腐臭,正好喷在花蕊夫人的脸上。她一不留神差点没呕吐出来。孟昶还是没睁眼,翻了一个,四仰八叉地仰躺在床上。
肚皮鼓得高高的像怀了几个月的孕妇,连亵衣里的胸膛上也有两大坨肉,好似老妇下垂的东西一般。偏偏他的皮肤又白又细腻……要是不看脑袋,只看身体,也许会让人误以为是个肥胖的妇人。
花蕊夫人在一瞬间,忽然心里有点反感……以前和孟昶在一起那么久都没有过这种感觉。或许因为他在蜀国是至高无上的皇帝罢,连想也不敢想,敢去厌恶一个如此尊贵的人。
尊贵的身份、出身,一直是花蕊夫人敬畏的东西。哪怕孟昶已经失去了帝位,她还觉得那种东西很强大,可以依靠。但是现在,她忽然有点疑虑……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影响了她的心情。
花蕊夫人胆子比平时更大,便伸手去捏住孟昶的鼻子,又用手捂住他的嘴!
孟昶很快睁开眼睛,恼道:“有何事?”
花蕊夫人道:“中午了,陛下先起床罢,这样躺着也不是办法。”
孟昶用手揉着太阳穴,眉头皱着,看起来可能有点犯头疼。他说道:“我起来又有什么办法?”
花蕊夫人轻轻说道:“郭……周军中军下令,发给嫔妃、宫女、宦官盘缠和干粮,限期两日遣散,让他们回家。陛下与臣妾也要离开皇宫,到周军军营安顿,随他们去东京拜见周朝太后,由朝廷开恩封赐。
这些事,都需要陛下下旨,好叫大伙儿安排安排。”
“郭铁匠说的?”孟昶道。
花蕊夫人轻轻按着自己的朱唇,“吁”了一小声:“以后不要这样叫了。”
孟昶道:“国破家亡,就这样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事,朕现在下旨,你来安排。”
花蕊夫人赶紧劝道:“陛下,皇室还有一些人,甚至还有长辈,臣妾一个嫔妃怎么有资格安排?您还是起来罢。”
她见孟昶一脸颓丧,沉吟片刻,便好言劝道:“陛下,您虽然遇到了很大的挫折,但只要振作起来,今后的日子还有希望。那郭大帅并非野蛮无理之人……”
“希望?”孟昶躺着寻思了一会儿,忽然坐了起来,“对!蜀国还有许多官员、武将、士卒,朕待之不薄,只要找到忠臣……”
“陛下!”花蕊夫人花容失色,急忙打断他。
孟昶双手叉腰,挺着白生生的大肚皮正襟危坐在床边:“勾践也曾亡国,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花蕊夫人急劝道:“勾践是狠人,陛下天生就是好人,从小没吃过苦……咱们别做梦了,好好地对周朝廷恭顺求条活路罢!”
“朕不是狠人?”孟昶道,“世上之事,只要下定决心……”
第三百八十四章善变的女子
女人变脸比天还快,更快的是心情。阳光依旧,景色如常,但花蕊夫人从寝宫出来时,已觉得太阳惨白晃眼,烦扰得人头晕。
这座宫殿前面有一条清澈的人工河,她从河上的拱桥上走过,前面有假山和一条蜿蜒的石径,石径通幽。花蕊夫人抬头顺着路看去,看不到头。
她走到这条仿佛无穷无尽的路上,太阳的光晕在树梢之间晃得人如在梦里。恍惚之中,光阴在倒流,她回到了梦里的那条路……
太久了,那时候才几岁。她只记得自己走在一条蜿蜒的小路上,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衣裳,饥肠辘辘、空着手,在山坡上看到了很多牡丹花,于是手里就捧着一大朵花儿。
在丘陵之间蜿蜒的羊肠小道,两边似乎有许多水田,太模糊记不清了。最清晰的,是山坡上的牡丹花,好香。
走了很久很久,看到了一条河,一条乌篷船停在河边。河两岸有许多房屋,多是陈旧的瓦房,但看起来很热闹,第一次看到这么热闹的景象。上了船,船桨在水面划出哗哗的水声,河流就像另一条路,蜿蜒着、延伸着,没有尽头……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何方。
后来才知道,那一条路,走出来就回不去了。不能回头,也看不到尽头。
……孟昶不过问宫廷的事,但是限期在即。花蕊夫人安排了比她地位低的宫人出宫,皇室成员,她没有过问,只是去拜见传了个话。
宫女们在女官宦官的安排下分批离开皇城。她们大多都是孟昶这些年到处找来的良家小娘,专门挑貌美的,成千上万人。但大多数孟昶都顾不过来,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就是每个月发“买花钱”的时候,他坐在那里看着佳丽们排队领钱,能过过眼瘾。所以这些小娘子离开宫廷,大概还能找到回去的路吧。
“娘娘……”一个声音在后面唤一了一声。
花蕊夫人转头看时,只见是宦官魏忠,一个白净的二三十岁的宦官。
花蕊夫人道:“赶走了她们也是好事,总比被人欺凌折磨好得多……你准备去哪儿?”
魏忠的脸顿时一片茫然之色:“奴家……回去家里肯定会不认的,会觉得丢脸。奴家,无处可去。不知道庙里收和尚要不要咱们这种阉人。”
花蕊夫人听罢心里一酸,说道:“你要是不怕颠沛流离,还跟着我罢。”
魏忠顿时一喜,忙跪倒在地磕头:“娘娘!谢娘娘收留。”
花蕊夫人让他磕完头,这才伸手去扶。魏忠急忙把手一缩,让花蕊夫人扶在他的袖子上,借着花蕊夫人的动作自己爬了起来。花蕊夫人轻轻说道:“只有尝过无家可归滋味的人,才懂得珍惜别人的恩情。”
“是,是。”魏忠急忙弯腰道。
……就在这时,听得宫门外吵吵闹闹的。花蕊夫人便让宦官跟着,走上宫城的城楼,看外面的光景。
今天宫城外竟然有很多百姓围观,大概过了几天没见周军乱兵在城里为非作歹,人们都在家里呆不住了。除了百姓,还有许多周军将士,宫门外的宽阔大街上人山人海。
只见一队马兵从人群中过来,前面一个披甲的年轻汉子,不就是郭绍么?
“郭大帅!郭大帅……”周军将士看到他都嚷嚷起来,看得出来他在军中威望很高,很受爱戴,甚至还有将士嬉皮笑脸地喊绍哥儿。
郭绍坐在一匹高马上抬起手来,众将士微微停止了吵闹。
“当年,本将与兄弟二人,杨彪、罗猛子……”郭绍大声说道,“在河东武讫镇,带着几十个养伤的乱兵、一群头发都白了的老卒,与辽军一百余精锐血战!武讫镇很穷,全是老弱妇孺。咱们没有任何好处。”
将士吵闹的声音更小了。郭绍回顾左右道:“但是将士在那里流血牺牲,不顾性命!为了什么?为了保卫汉人百姓,不被敌军杀戮、践踏!
现在,咱们富贵了,兵强马壮了。诸位是不是已经忘记当初咱们的一腔热血,是不是忘记了咱们为何而战?”
这时他附近一众老兵嚷嚷起来,有人嚷道:“主公,俺就是敲锣那个啊,主公在楼上放箭,房子烧起来……”
郭绍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继续道:“如果诸位将士要劫掠百姓、烧杀掳掠,先想想那些战死的将士,在无利可图的地方为什么拼杀。我不会轻饶你们。
蜀地府库的钱财,我拿了。拿去干什么,除了奖赏奋勇的将士,咱们要扩充军备、壮大实力;收回那些被别国占去的土地、一雪中原割地称臣的屈辱,然后我要改善民生,而不是毫无限度地收刮百姓。”
郭绍又看着那些围观百姓:“我们需要尊严、需要安全!那些威胁咱们的、想抢劫凌辱百姓的强敌,咱们要用百万铁蹄的轰鸣让他们恐惧、害怕!
以后百姓也应该过上好日子。天下一统后,我希望看到,大部分人每天都吃三餐,每餐都能吃饱,十五天至少打顿牙祭,白面、稻米饭、红烧肉……”
宫城外的气氛已经炙热,这样的狂乱的景象比过年还吵闹,因为最近无人驱赶才跑到内城里的乞丐和衣衫褴褛逃荒的人都跟着沸腾了。
他适时地大喊道:“为天下子民!”无数拥挤的将士纷纷呐喊:“为郭大帅!”“战无不胜……”不多时,众将士纷纷高喊万岁,甚至有人动容跪伏仰望郭绍。这种时候,郭绍就骑马离开了。
一些官吏将士敲着锣鼓来了,大声念着左攸写的安民榜文书,一路跟着大街念。没有之乎者也,基本只要是脑袋长得正常的人就算不识字也听得懂。
花蕊夫人的情绪被热烈的气氛感染,她至少确认周军不会在蜀国为非作歹。脑海里还浮现着刚才郭绍矫健的身影,那扬起的铁蹄,振臂高呼的身影,一股莫名的气息涌上花蕊夫人的心头,她一时间有点窒息的感觉。
回顾乱糟糟的宫廷,虽然雕楼画栋,她忽然有点厌倦了,甚至想到那座水晶宫,也觉得很飘渺很虚无。只是表面的华丽,但缺少灵魂,水晶宫也无法安慰她内心的空虚。
就在这时,魏忠在身后小声进言道:“娘娘,这郭将军绝非等闲之辈,周军将士支持他;在中原,武力就是一切……刚才您看到了么,很多人称万岁,但无人制止……”
花蕊夫人柳叶眉轻轻一颤,答非所问道:“以后不要叫娘娘了,蜀国已不复存在。周军攻灭蜀国才几天,就迅速稳住了世面,大蜀朝廷已经结束了。”
魏忠忙道:“娘娘……夫人所言极是。看这样子,蜀国百姓很快就能归顺;前蜀国王衍被灭的时候,可没这么消停,大伙儿不也归顺大蜀了?几十年前还有一些老人没死呢,他们会说其间的区别。”
花蕊夫人走下宫城,不走宽阔的街道,却走旁边草木之间的幽径。身边这个宦官寸步不离,非常忠心……而且花蕊夫人知道他办事挺能耐,打探出郭绍身边各种人物的消息,也没费太多时间。
热闹渐行渐远,重新走进了萧条幽静的宫闱之中。
因为周军主将当众的态度,和他的作为,现在花蕊夫人已经没那么惶恐了。她坐在梳妆台前,有了闲心打开首饰盒子,把玩里面的珠玉金银首饰。
安静的地方无事可做,她一阵胡思乱想。忽然觉得,当年能被卖出来或许是一件好事,不然没机会见识到这个世道还有繁华富庶的地方、锦衣玉食的日子。更没有这些漂亮又贵重的东西让自己把玩。
至少现在,她见识到了,再也不想回到那种饭都吃不饱的生活中。她不是个清高的人,很多时候都是装的,她就是喜欢这些漂亮荣华的东西……那些出身世家大族的女子不懂她的感受。
但要得到这些,一个没有出身的妇人,需要付出代价。花蕊夫人珍惜地把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看着铜镜中美丽的光景,脸颊微红赞道:“芙蓉真美。”
又低头看自己的身段。花蕊夫人知道,什么才是自己最贵重的东西,不是首饰盒子里的珠宝,更不是这座不属于她的宫殿。
……但是,她心里有点矛盾,因为靠色相得到来宠爱,不安稳。
如果当年家里有一个那样的男子,能努力给她带来希望,让她觉得付出能过更好的日子,而不是卖掉她……那她一定愿意为之付出所有,愿意为他操持家务。那样拥有的东西,就安稳高兴了。
孟昶对她好,她也曾经幻想过这个尊贵的男子就是梦里那个人,所以从来没想迷惑他,反而经常劝孟昶、对他好。但是,现在孟昶输光了一切,本来不用输那么惨的……
花蕊夫人在认识自己,她最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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