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绍真是有苦说不出,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前世好歹也吃过不少墨水,怎地临场肚子里就一片空白?
玉莲见他愣在那里似乎无话可说了,便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轻轻说道:“没事了,我去给郭郎做饭。”郭绍想说,很想看到她发自内心的笑脸,而不是这样的一个强笑。但说这句不痛不痒的话?
“等等。”
郭绍愣了好一会儿,终于恢复了淡定。他将不远处的一株蒲公英指给玉莲看。
玉莲依言瞧过去,果然见到一株已经开出白花的植物,微风一吹,白色的细小花瓣带着种子就陆续飘到空中。她不知道郭绍为什么突然对一株小小的草感了兴趣。正纳闷,耳边就响起了他的声音:“那珠蒲公英是从石缝里长出来的。它以前就是一颗种子,就像飘在空中那些白花;会落在哪里,只看风吹到哪里……
它很小,不能选择自己落在哪里;要是运气不好,就像那一株落到了贫瘠的石缝里。但它可以选择努力地活下来、生长,只能凭借仅有的一点水分。看,就算在石缝里长出来,它不是也生长出绿色的叶子,开出了漂亮的白花么?”
“郭郎……”玉莲仔细地瞧着他的脸、他的眼神,顿时觉得,自己在铁匠铺前前后后许多日子,却并没有完全感受到他的全部。这个常常身披铁甲叫人害怕的男人,有时候也有这样温柔的面孔。
郭绍的声音变得低沉,好像生怕被蒲公英偷听去了似的,“我懂你是什么心思,你老是在纠结自己哪里不好。我想给你说,没关系的。在我眼里,你就像美好的蒲公英,虽然有点不幸,但这么多日子一直很坚韧。”
玉莲显然是懂了,她脸上的红晕和羞涩已经充分暴露了心迹。郭绍说她很好,而且是很有说服力的夸赞,那么意思就是喜欢她、不嫌弃她。
“你真的这么想么?”
郭绍毫不犹豫地点头。
玉莲其实很聪明,她应该马上就能明白的,因为这种婉转的表白方式就是她开的头……
“我会报答你的。”玉莲红着脸悄悄说道。昨日的这句话,如同就在耳际,恍然连在了一起。
她似乎越来越想了解郭绍了,吃晚饭的时候,那眼神都暴露出她的心思全在郭绍身上。她现在可能不仅想了解关于郭绍的表面,还想理解他内心的东西。
“你是不是有个姐姐?”玉莲终于忍不住又问他。
郭绍不答,因为不知道怎么回答。
……
吃过晚饭回到房里,郭绍终于见识到了她想怎么报答自己。她沐浴之后也不梳理,散着头发,就穿着中衣轻手轻脚地溜进了郭绍房里。
刚才郭绍正坐在椅子上,把玩旁边的一只砚台,无趣地琢磨这玩意要是在现代能值多少钱。忽然见着玉莲这么一副模样进来,顿时呆在那里。外面天都黑了,屋子里就点一根蜡烛,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她还衣衫不整。
郭绍吞了一口口水,心情立刻紧张起来。到古代几年,确实还没有机会能亲近女人。一下子他好像把前世的经验都忘光了,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玉莲红着脸靠近,手抓着衣角似乎等待着什么。但郭绍发现自己不知怎地,手脚沾了胶水似的不受控制,愣是动都动不了。他只是瞪眼坐在那里,像个傻子一样。
玉莲也似乎很紧张,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悄悄瞧了一眼郭绍。又等了一会儿,她便轻轻抓住了他的手。她的掌心有点粗糙,但身上泛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她颤抖着握着郭绍的右手,慢慢抓着它伸进自己的裙子,放在光滑的腿上。静谧的夜,此时能听到她沉重的呼吸声。
第三十五章向训家的小二郎(一)
天刚蒙蒙亮,郭绍就醒了。玉莲枕着他的臂窝,依偎在怀里睡得香极了,有节奏的暖暖吐息正呼在他的颈子上。郭绍发现整条胳膊已被她的脑袋压麻了,顿觉左臂完全麻木;但俩人依偎在一起的肌肤相亲又让他觉得滋味很美,一时间正是痛苦并快乐着。
他准备早点起床,心里还有一件事挂念着。今天向训请客……向训对郭绍来说简直就像赏识他的贵人,没有向训通过宰相王溥的推荐,郭绍能不能一下子做到内殿直都虞候还两说;这份人情,怎么也得往心里记着。今天向训在东京办酒席,为他的小儿子请周岁酒,前阵子向训就提过这事了;郭绍不仅一定要去,而且不能去得太迟。
就是孩子周岁而已,不算什么事,就是亲戚朋友找个由头走动走动分享一下各家的悲喜。但郭绍也生怕疏忽迟到了……既然要记着向训的人情,别人家的事,就确实是一件值得关心的事。
他见玉莲睡得那么香,便小心翼翼地用右手慢慢撑起她的头,想把被压着的左臂给抽出来。
不料玉莲顿时就被弄醒了,她打了个哈欠、闭着眼睛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睁开惺忪的眼睛看了一眼郭绍,顿时一怔……好像刚刚想起郭绍昨晚和她睡一块儿似的,马上又搂住了郭绍的脖子,将他抱住。
郭绍便好言道:“今天我有要紧的事。”
“摁……”貌似第三声的音调,声调低下去又高上来,形成一个婉转的味儿,有点撒娇。
“向训将军的小子周岁,我得先去找左攸,问问他礼数什么的,官场上那些东西,我暂时还不懂,得准备一下。”郭绍好生哄着。
玉莲道:“知道了,再躺一小会儿行么……我身上好软,回回力气起来给你做饭。”
郭绍笑道:“今早就算了,我到外面铺子上随便吃一点。”
“好罢,就今早懒一回……我真的没力气。”玉莲微微有些歉意道,又把嘴凑到郭绍耳边悄悄私语,好像传说中的枕边风就是这样的吧?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竟然一点都不疼痛……嗯,是有一点但我那会儿也不会在意。”玉莲用很小声的声音悄悄说,“我以前一共就有过两次,都疼得要命……还一直以为那种事就像生孩子一样,苦楚在所难免,但又要女人必须忍受。”
“哪种事?”郭绍脱口问道。
玉莲脸一红,捏了他的膀子一把,“你还装糊涂哩。”
郭绍倒不是故意装糊涂,刚刚他正忍不住琢磨向训。听到这里,见她又羞又撒娇的劲,便干脆顺着胡诌道:“昨儿我见你皱着眉头一脸通红,还哭出了声。我以为你难受,痛苦得都哭了……原来不是?”
玉莲拉下脸道:“你竟然这样说人家,我气了!”
郭绍见状,忙好言道:“只有你觉得自己是受害者,迫不得已、被逼无奈,才会苦不堪言。但这次你跟我,回忆一下昨天的事,你是受害者么?”
玉莲一寻思,很容易就想通了,当下便惊讶道:“你是说,那种身体上的事,还和心里头高不高兴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郭绍微笑道。从上午让她在市井间风光露面,满足她的脸面诉求,到下午想方设法鼓励她让她感觉到关爱,气氛、感觉、心情都实实在在地营造好了,她能不欣然?如果不是心甘情愿,她就不会主动过来侍寝,因为没人强迫她,也没有必要那样做。
他现在能感觉到玉莲的快乐,心道:只有真正绝望过的人,才懂得真正的快乐吧;就好像只有尝过饥饿的人,才懂得食物的美味。
懒了一会儿床,郭绍便径直起床,叫玉莲再多睡会儿。他找来找去,竟然没有一件中看的常服……去吃向训家的周岁酒,不能披着甲胄或穿官服吧?
而且向训作为大将军,是什么南院宣徽使,相当于南方地区的某大军区总司令,是有身份的人;肯定去的客人也不少达官贵人。这样的场合,你穿身旧的布衣裳去像什么话?
郭绍打算一会儿找个成衣店现买一身换上。这些事也怪不得玉莲,她也是昨天中午才到这里,又只有一个人打理家务,肯定仓促之下来不及理会如此多的事……郭绍昨天也忘记告诉她今天有事,自己更加疏忽,谁会把穿什么衣服都想到了?
……
左攸建议郭绍除了买一点礼物,只需随礼六十贯钱,孩儿周岁是好事,好事成双,六十是双数又有顺心顺意的寓意。而且从数量上也正好,那向训吃了多年皇粮,人家其实不缺这点钱……太多了,叫那些比郭绍职位更高的人情何以堪,难道是去炫富然后把别人比得很小气?太少了的话,以向训对郭绍的关照和交情,又显得轻薄。
郭绍以为善,采纳了左攸的提醒。
果不出所料,一到向训在东京的府邸,立刻见到车水马龙,客人非常多。从达官贵人,到想趁别人家有好事巴结的各行人士,把向训府门口都堵住了。奴仆们忙里忙外,一片热闹火红气象。
前三进的大院子已坐不下宾客。郭绍报出职位之后,勉强有资格进入内院,仆人也客气,说:“内眷已回避,里面反倒清净一些。”
郭绍被领到内院的一间厅堂入座,这里摆了四桌。本桌的几个人见新来了人,都起身见礼,郭绍一个人也不认识。这帮人先说一长窜官职,最后挂个姓名……人又多,郭绍努力也记全,有的记住了姓名、却忘记了之前说过的究竟是干什么的、什么官。
同桌没有看到他的上司王审琦,内殿直都使王审琦就比自己大一级,难道大一级就不在一桌、不属于一个圈子了?这一桌已经坐满位,王审琦显然不会坐这桌了。郭绍又四下张望了一会儿,在这个厅堂里都没见着王审琦。
过得一会儿,终于见着王审琦来了,他不是一个人,随行一大群有十一二个。走前面的竟然是“武将版”包青天,赵匡胤!
忽然来的一众人,除了王审琦和赵匡胤,其他的,郭绍只见一个年轻人很面熟……并非在哪里见过,而是那年轻人和赵匡胤长得真是太像了!
四平八稳的饼脸,宽额,眉毛很少、眼大,鼻坦唇厚、双下巴,脖子粗短。腰粗臂圆,身宽体胖。
简直一个模子做出来的一般,不过造物主制造他们的时候,似乎只是形状一样、用的“材料”类型却完全不同。少年全然不是脸黑皮糙,反而脸上的皮肤是红桃花色,白里透红,看起来气色非常好。他们二人走一块儿,会叫人有种错觉:有点眼花。
这年轻人是赵匡胤的儿子还是兄弟?赵匡胤应该还不到三十岁,而那年轻人至少十六七八的样子,完全成人了,不应该是赵匡胤的儿子,那一定是弟弟;不然他的样子不能那么像赵匡胤,也不该和赵匡胤走一块儿。
郭绍心道:难道是“宋太宗”赵匡义?
果然郭绍猜得没错,一群人进来就相互招呼见礼,相互介绍;专门注重听介绍那年轻人,果然姓名是“赵匡义”!
向训家这次宴席真是太厉害了,一屋来了宋朝的两代皇帝!
赵匡胤等人不是和郭绍这边一桌,到上面一桌入座了。然后那些人言语之间称兄道弟,一口一个“大哥”“二弟”的,让郭绍觉得,他们就好比杨彪罗猛子那样的关系。王审琦也在里面谈笑风生,与他们很是熟络。
但他们和杨彪罗猛子不同是,他们大都是禁军的中级武将,言语之间,其中好像有一两个人更是“殿前都虞候”这样的高级武将。不然没资格到向训家的内院来。
郭绍心道:你们在禁军里拉小山头,柴大哥知道吗?
这边一桌离得最远,有人便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那些人老早就有个名头叫‘十兄弟’,听说现在赵匡胤要升殿前都虞候了,一会儿喝了酒可得注意,别得罪了人。”
说话的声音特别小,幸好郭绍同桌,倒是听见了……十兄弟?难道指的是“义社十兄弟”?
旁边的侧目低声道:“以前没多少印象,他怎升得如此快?”
刚才那人小声道:“救驾之功,又很有能耐,所以官家倚重……禁军回朝,官家要整顿全国兵马,让赵虞候以‘宜授殿前都虞候’的名头,对禁军的将士进行淘汰选拔,留下精锐成军……有身份的武将他动不了;不过万一得罪了人让他找茬的话,他不动你,动你手下的人也得倒霉。”
“那是那是,咱们一会儿按量饮酒,别劝得太凶了。”
就在这时,便见门口又来了一些人,主人家向训也在,向训此时一脸喜色,声音洪亮道:“王丞相先请。”接着又对屋子里的人抱拳道:“诸位同僚赏脸,今日我家蓬荜生辉,哈!没料到来了这么多人,若是我有疏忽招呼不周之处,还请大家多多海涵,别往心里去!向某心里是十分高兴的,绝无怠慢之心!”
大伙儿都站了起来,有人道:“先请王丞相上坐。”
郭绍弄不清楚这个王丞相究竟是哪个王丞相,朝中有王扑、王溥等……不过想来应该是王溥,上回向训说找他在官家面前说话的,证明王溥和向训关系很好。
他又寻思,王溥和“义社十兄弟”没一路进来,显然就可以推论,这帮人和王溥应该没什么关系。
第三十六章向训家的小二郎(二)
“哈哈……”向训说完台词就笑,看起来很高兴。今天是好事,当然应该高兴,或许他也觉得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一定要“不亦乐乎”吧。
大伙儿又闹哄哄地说了一阵话,把王丞相请到了上位上坐定。
不一会,屋子里就来了一些奴仆,收拾了两张方桌拼接在一起。放了很多东西在上面,有砚台、短剑鞘、书、碗、串钱等一干东西放了一个圈。在大家乐呵呵的时候,就见一个奶娘抱着小孩儿进来了,那孩子当真机灵,也不哭就好奇地瞧着屋子里的人。众武将一阵起哄,有人很有兴致地嚷嚷道:“看向将军家的二公子能抓到啥!”
向训把孩儿接过来,径直就放在了厅堂的桌子上。那孩儿没人抱了,竟然哇一声哭了出来。大伙围着桌子,逗了好一会,孩儿终于不哭了,便看着桌子上的东西,翻身趴下,爬了一段,伸手就去抓那只砚台。
顿时大伙就哗然,一个声音道:“嘿!向二公子不想继承他爹的衣钵哩!”
向训笑道:“要是小儿喜读书,当然也是好事。将来若能像王丞相一般学富五车,成为国家栋梁,岂不妙哉?”
上位坐着的王溥听得呵呵一笑,摸着下巴的山羊胡笑吟吟的。众人一听,纷纷附和。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道:“在下有个提议,今日何不以此时之景此时之情为题,作诗祝贺向将军,如何?”
众人循声看去,原来是赵都虞候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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