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绍抬起头看时,一个武将对墙边的布衣汉子嚷嚷道:“你们哪来的,怎么跑到中军大堂上来了?”其中一个汉子弯腰道:“郭大帅叫咱们来的。”
“拜见主公。”武将们十分随意地抱拳向郭绍行礼。众将对郭绍都很熟悉,摸准了他的脾气,只要不是在正式点将的场合,郭绍从来不因为私事处罚部将、连责骂都很少,所以平时大家都很随意……左攸也曾劝过他借个机会杀鸡儆猴,让部将有敬畏之心,郭绍一直下不起手,也觉得没必要。
史彦超更是毫无压力,二话不说找把椅子自己大模大样地坐下了。他当即就看向一个武将道:“哟呵,李大柱今天怎么了,走路都夹着腿。”
罗猛子忽然大笑,对郭绍说道:“大哥,我正要告诉你这事,李大柱前几天去喝花酒,他那玩意上长了好多肉疙瘩……”
第二军军都指挥使李大柱一脸尴尬。这厮原来只是个指挥使,因为跟郭绍南征北战,组建虎贲军后平步青云。他用十分不爽的眼神看向罗猛子,但又没法出言不逊……罗猛子比他级别高,而且大伙儿都知道罗猛子是郭绍的兄弟。
“花柳病,花柳病。”众将一阵起哄,七嘴八舌地说,“李将士长得是肉疙瘩,不过我还听说有流脓的……”有人说花柳病没什么大不了,也有人起哄说不好好治、那玩意会废掉。
郭绍卷起地图,好言问李大柱:“找郎中治了么?”
李大柱闷闷不乐道:“治了,一时还没治好。”
郭绍转头看向那些商帮头目,“江陵府有没有名气大医术好的郎中?”这几个人都在江陵府的铺子呆的时间长,对当地比较熟悉。
“江陵府……倒没听说过厉害的。不过名气大、医术神,肯定要属‘巫山白姥’。”一个汉子说道。
“巫山白姥是干什么的?听起来像神棍的名号。”郭绍道,“她在哪里?”
汉子道:“巫山白姥在巫山。郭大帅在东京没听过在情理之中,这人的名声刚传出来没两年。不过您要是早先来过荆南这边、或是东川一带,应该就听说过她。”
郭绍略一寻思,随口道:“巫山离江陵府那么远,而且有崇山峻岭阻隔,名声居然一两年内传如此远,应该有过人之处。”
“那是当然,此人还有一个名号叫‘巫山圣手’,只要人还有一口气,没有她治不好的病!据说死了放进棺材里的人,她也救活过……”汉子说得兴起,眉飞色舞大吹特吹。
郭绍当然不信,虽然他确实见识过神迹一般的事……一个道士的丹药把符金盏给救活了,但符金盏本来就没什么大病,估计就是中暑引起的什么疾病。
如果是真正的绝症,别说古代的什么圣手,就是现代比较发达的医学也不敢号称包治百病,比如什么白血病之类的能轻易治好吗?这汉子一定有吹嘘的成分,不过听起来那什么巫山白姥或许真有些高明,毕竟不是有治好疑难杂症的实例、别人就不会传她的名声,更不会迅速传了千里远。
郭绍一时间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倒不是关心李大柱的花柳病……他忽然想起了在东京半死不活的王朴。
第三百四十五章八字破阵
大军主力暂时还要等一段时间,从襄州下来的汉水船队、以及汉阳军水师(武汉)组成的联合船队从长江逆水而上,速度缓慢。东路军走长江航道,肯定要水军协同。不过前锋董遵诲部及一部分船队已经向归州方向开拔,带的是缴获的荆南军水师。
荆州的周军军纪很好,这是一个宁静的夜。但郭绍的内心一点都不宁静。
他翻阅了各种文章和图纸,在自己的本子重新归纳信息。古人其实经验丰富也很有智慧,但是思维模式不一样,他们不会用树形的归纳总结方法(如报表一类的书写办法),各种情报看起来十分凌乱。
郭绍的手指沿着地图上一条蜿蜒的线条慢慢摸索到了两个模糊的字迹上:夔州。
如果此时旁边有人,一定能被他的眼神感动,他的目光如此专注,似乎带着某种爱恋的神情,温柔中夹带隐忍的欲望。江山真的能让人沉迷,如果当人能感觉到它们被掌握在自己手里时。
哪怕是个现代人,也会恢复到远古的本能状态,一个男人的原始本能……就好像一个领主,渴望自己的地盘,在那里他说了算,想改变什么、想创造什么都全凭自己的愿望,想在那里实现自己的思想、尝试、意志以及梦想。当年郭绍最简单的梦想里“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就包含了这种欲望,自己的地方能给予他最基本的尊严、安全。
郭绍打了个哈欠,丢下手里的图,目光又停留到放在旁边的腰饰上。
他忍不住拿起来摩挲,心里想起了符金盏。这腰饰有些旧了,洗过多次,上面的一针一线仍旧歪歪斜斜。郭绍用手指摸着上面的针脚,仿佛看到了符金盏一个人偷偷刺绣的场面。
他提起笔写了一些东西,把此时的心情描述一番。郭绍没有古人那么婉约含蓄,他有什么感受会说出来,而不是藏着装深沉。
“我能想到你读到这里的样子,会抿一抿嘴唇暗道:能给你绣就不错了,还嫌弃手艺不好,我也没嫌你字写得不好。但你接着应该会用手轻轻抚一下耳际的发梢,那是你经常做的动作,也许脸颊还会露出一丝红晕。你的这另一面模样,也许只有我才有幸看到……”
“攻蜀之战马上就要开始,此战事关重要,为了能稳定大周局面,我不想让你失望。”
郭绍胡乱写了密密麻麻的一张蝇头小楷。寻思一番,这封信根本送不出去,如果派人送到宫廷,似乎不太安稳,万一被别人看到了是没事自找麻烦。当下只好收了起来,变成一封无法送出去的自娱自乐的文字。
……
成都府,战争的讯息再次传来。兴州、青泥岭等处再度急报遭到周军大举进攻;东面夔州急报,荆南国投降,周朝大军已经进占江陵。
这次不像是吓唬人,两路一起来,动静那么大。
孟昶被一吓,在花丛中流连忘返的雅兴再次被打搅,急忙召集大臣商议对策。朝堂上一如既往,众臣一呆在一起就开始吵。
有大臣质问王昭远:“去年底王副使不是说,郭铁匠胸无大志?现在两路大举入寇,所图十分明显,你怎么说?”
王昭远道:“你什么意思,又要劝陛下放弃尊号?周军已经动兵了,现在放弃尊号也没用!”
“休得胡扯什么尊号,老夫现在是问你,你号称周军已被拒之国门之外、高枕无忧是何意?”那大臣咄咄逼人。
宰相李昊见王昭远脸色尴尬,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但李昊不敢对王昭远落井下石、帮着指责他,不然一会儿又要扯到李昊家中富可敌国养了无数歌妓、还写过降表那茬上。
王昭远红着脸道:“轻举妄动对我大蜀用兵,就是胸有大志了吗!周廷是被逼无奈,小皇帝母子靠一个郭铁匠没法稳住局面、威望不足,所以急需大功震慑四方,否则就是坐以待毙,这才狗急跳墙孤注一掷动兵戈……出兵就能拿我大蜀怎样?咱们且看着,周军劳师动众无功而返,怎么收场!去年的青泥岭之战就是例子,他们连一个青泥岭都没法突破,能攻下北路剑门、东路三峡这等天险?
周朝此战后必内乱,陛下宜整军备战,在恰当时机出川。”
大将李廷珪说道:“得先守住两面要地再说,王副使既然口若悬河,且在陛下面前拿出一个方略,该如何防守?北路和东路重点守何处?”
王昭远踱了两步,若有沉思在胸,一时不言。
李昊说道:“周军东路是殿前都点检郭绍亲率大军,殿前司一向是周军最精锐的人马。臣以为我国兵战力不如周军,宜以数倍的人数优势才能弥补弱势;应集中主力在东面,先死守三峡、夔州,再聚重兵于东川阻挡东路军。而北路周军是偏师,主要是镇兵,即便突破了巴山、孤军深入到绵州,我国也可以禁军就近驰援。”
王昭远冷笑道:“李丞相说得好,不在巴山剑门险地设兵严防,却要放周军到西川平原上野战?”
李昊道:“王副使若有高见,说来听听。”
王昭远似乎想出了办法,此时已十分从容,淡定道:“八个字可破周朝军队。”
孟昶好奇心被诱起,急问:“哪八字?”
“处处防守,出奇制胜。”王昭远长身拜道,“援军分两路,分别倚靠地势层层防守,将周军拒之国门之外!东川何须重兵?高彦俦不是在夔州,陛下再发一支人马增援,有长江三峡天险和夔州坚城,拒敌足也。蜀地在防守时就靠地利,应该分兵在各处险要节节抵抗,呆周军水土不服兵马疲敝,再出兵一举将其击溃!”
孟昶沉吟片刻,觉得李昊的说法很不靠谱,居然要削弱北路、敞开离成都最近的绵州(绵阳)……绵州一失,成都直接被兵临城下;相比之下,东川还隔得更远,沿路还有许多重镇。孟昶实在没看出李昊之策的高明之处,他便说道:“朕以为王副使的计策更稳靠,应依靠地利在险地防守。但我军不能轻举妄动,拿要地当儿戏冒险。”
王昭远拜道:“陛下,守城也有抓住机会出城袭扰的做法,一味死守也非上策。时不时灭掉敌军一股人马,消弱其实力,等防守时就更轻松;攻守互为长短也。”
李昊急劝道:“陛下万勿听信王副使偏言!山河再险,也要用兵才能一战,分兵乃大忌;何况节节抵抗,不断战败会影响全军士气,得不偿失。”
孟昶一时间拿不到注意,没一会儿朝堂上又吵了起来。
第三百四十六章争宠与争霸
后宫里,花蕊夫人正等着孟昶从朝堂上回来,她早早地就仔细地收拾打扮。
这里布置得非常漂亮,帷幔和丝织装饰使用了大量的蜀锦,蜀国锦缎以艳色闻名,宫殿里看起来五彩缤纷,如同身处春光明媚中一般明镜鲜丽。帷幔轻轻摇曳,外面透进来的春风又带来了百花的清香。一派富贵、美艳的景象。
花蕊夫人拿起一只颜色的翠玉镯子,对着窗户一看,只见那色泽晶莹、翠绿如滴,仿佛把初春的颜色都尽收其中。有道是黄金有价玉无价,这镯子价值不菲,是皇帝送她的好东西。
但花蕊夫人还是轻轻放下了,换了一对黄金镯子。相比玉器,她更喜欢黄金和宝石……玉器太脆了。
其实和给她修建的宫殿、封的地位、赏赐的良田比起来,一点黄金首饰已经算不得贵重了。但花蕊夫人的爱好仍旧没有改变,对广厦良田感觉不大、却特别执着于黄金首饰。以前她做歌妓的时候,居无定所,只有随身戴在身上的首饰才能跟着她,所以最喜欢那些东西。
在这种独处的时候,很多回忆总是会意外地浮上心头。在教坊学到的东西是她一生印象最深的,教头说,“男人为什么要为你们一掷千金?你们得拿身价,不然身价低贱的只有到窑子里当姐儿了,辛苦还没多少钱。姿色、名气、歌舞琴瑟都能加价,你们一定得懂什么是贵什么是贱……”
一直以来,她最有价值便是自己的身体,于是也喜欢用各种贵重的衣服饰物来衬托身体的价值。
花蕊夫人拿起一根黄金镶嵌宝石的腰链装饰在自己的柔软的蛮腰上,低头一看,果然那白皙光洁的肌肤被衬托得愈发精致贵气。肚脐上也有一个小孔,她在亮闪闪的木盒里挑了一番,找出来一颗金镶红色宝石的小饰物,拿在指尖上瞧了一番,觉得颜色不配,当下又换了一颗绿色的,顿时满意了。
她在铜镜前呆了一个时辰,这才打扮好自己。一时间只见镜中的人精致、色彩鲜艳,看上去和普通的妇人形象已经贵贱分明。
又等了许久,孟昶终于在前呼后拥中走了回来,花蕊夫人在旁边屈膝迎接。只见他一屁股坐在御塌上,长吁一口气,似乎很累的样子。宫女端茶上来,花蕊夫人伸出玉手道:“我来,你们下去罢。”
“是。”众人纷纷退下。
花蕊夫人那涂着浅红花纹的手指和白净的手颜色搭配得恰到好处,这双手端着玉白的茶杯、水光中沉淀着翠绿的茶叶,一时间把这杯茶表现得十分美妙。果然孟昶忍不住想喝,接了过去。
花蕊夫人放开茶杯,又伸手轻轻揉着孟昶的太阳穴,柔声道:“陛下为国事操劳,辛苦了。”
孟昶立刻充满了大丈夫的气概:“朕的天下,当然要操劳。”
说罢挺起了胸膛,只是说话的中气还是很虚。
花蕊夫人看了他一眼,孟昶额头饱满,五官端正,皮肤白,脸长得其实还不错;但花蕊夫人知道他衣服下面的身体其实已经很糟糕了,因为长期沉迷酒色五腑内脏都很虚弱,身上堆积的赘肉非常多,身上的皮肤也很松弛;熟悉他的人就知道他还有很多小疾病……花蕊夫人当然不计较这些的,孟昶有权有钱这才是关键。但如果男人也要像歌妓一样被人挑挑拣拣的话,花蕊夫人不会喜欢这种穿着衣服乍看长得不错、里面太差的男人。
她对人的挑选观念也是揣摩男子的心思形成的。就像男子挑歌妓,也不会只看脸,而会看各种实实在在的地方,皮肤、胸、腰、腿等等各种具体的东西,男人没那么多似是而非的直觉……这也是花蕊夫人平时不会上太多妆的缘故,因为那种花得起钱的男子都不在乎抹在脸上的东西,抹了用处不大。
花蕊夫人收住那些没用的心神,注意观察了一下孟昶的神色,便轻声问道:“臣妾听说周朝大军进攻我国,朝堂上商议出对策了吗?”
孟昶已不像早晨那么惊慌,淡定地说道:“朕已经部署妥当了,从布防方略到用人都办妥,爱妃不必忧虑。”
花蕊夫人问道:“怎么安排的?”
孟昶道:“无非就是北路、东路,剑州和夔州两个地方。北路去年就派了韩保正去,东路朕让王昭远去做监军,督促守军采用朝廷的大略。蜀国有天险,定能将周军拒之国门之外。”
花蕊夫人沉吟道:“陛下还是不要掉以轻心,周朝既然敢大举用兵,他们肯定也有一些把握才对。”
“哈哈。”孟昶笑道,“郭铁匠是被逼无奈,刚才朝臣都认为不是他愿意来。周朝人穷志短又穷兵黩武,现在内部很不稳靠,需要霸占地方劫掠战果来维持。周廷不愿意坐以待毙,自然就逼郭铁匠来了;因为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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