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丽见状心里一阵快意,不过片刻又觉得自己玩笑开得太过分了、微微有些后悔。不过很快又想到了办法:只是吓吓他们而已,也算不得过分,过两天就说找“大周最有权势的武将”帮他们解决了问题,然后在郭绍那里打声招呼,还能在表妹那里欺她一个人情。
表妹夫妇两人确实没有经营实务的能耐,只在吟诗作对、歌舞棋琴书画这等事上的造诣和智慧相当高,还真是志趣相投……身在乱世,还能如此天真烂漫着实不易。这么信口一说也能把他们吓成这样,简直都吓抖了。
玩笑已经开了,陈佳丽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圆下去,不然李煜和这位远房表妹都会真的记仇的;哪有在人家落魄的时候,还说这等话吓别人的?
当然在陈佳丽看来,也怪周宪他们完全没表现出逃亡的样子……既然是逃亡,就该有个逃亡的样子,而不是到陈佳丽面前来气她。
李煜怔怔道:“为何……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佳丽不动声色,张口就来:“为何?难道六公子身居要地一点不关心周朝发生了什么事吗?皇帝已驾崩,皇室留下孤儿寡母,在如今这世道有多危险不言自明;没有了强主,周朝禁军内部派系内斗,十分不安稳……现在只要外面有一股稍强的兵力压境、更别说各国联合进攻报复,对周朝就是致命的一击!
而今的周朝已不是原来的大周,他们此刻很怕打仗。南唐国易主已成事实,周朝而今没有余力干涉南方,如果抓你们送回去交给国主(李弘骥),能交好南唐,暂时稳住局面。”
陈佳丽说得头头是道,她这么一说,还真像、简直真是那么回事!
她又轻轻说道:“我在郭将军那里结交过情面,今天他不是刚来过么?我想起你们的事,就正好向他打听朝廷的态度,听他说的。”
“那该怎么办?”周宪惊慌地转头看向李煜,希望他拿个主意。
李煜一脸茫然,急忙道:“表姐,您能帮帮咱们吗?”
“我只是商人,在东京也是寄人篱下、结交以图自保,并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如何帮呢?”陈佳丽道,“如果六公子不是急着上书求救,只是逃到东京来没有惊动朝廷,我还可以替你们保密;现在你们带着如许多护卫随从到周朝礼馆,满朝皆知,谁还有胆量私藏?为今之计,不如自愿回国,国主毕竟是六公子的哥哥,他应该会留些情面。”
“李弘骥连亲叔父都敢毒杀!”李煜使劲摇头,“我不回去,死也不回去……”
周宪也道:“李弘骥就是个疯子!他威逼夫君,想……想淫辱我!这种人没有道理可讲,与其受辱而死,不如清清白白随夫君去了……生不能再同衾,死亦同穴,只要能和夫君在一起。”
陈佳丽听她现在还有心情谈绵绵情意,顿时愕然。
李煜忙道:“那郭绍是符延卿的女婿,其妻子是当今太后的妹妹,一定能在太后跟前说上话。表姐既然与郭将军有交情,求表姐在郭将军面前求求情。现今南唐国上下十分畏惧周朝,绝不敢轻易动兵的,就算不把我们送回去,李弘骥也没胆子擅开战端!”
“我试试罢……不过我与郭将军的交情确实还没到那份上,他什么都愿意听我的。”陈佳丽道。
李煜道:“我带着不少钱,传言郭将军贪财如命!”
“郭将军贪钱,但并不看重钱。”陈佳丽想起他挥手就送自己昂贵的宝贝,肯定地说。陈佳丽是商人重利,但同样不把钱财放第一位,她不可能要李煜的钱,所以赶紧说,“钱是解决不了的,不如就靠交情,我劝劝他试试。”
李煜不放心,忙问道:“郭将军除了贪钱,还贪什么?”
这句话顿时提醒了陈佳丽,忍不住悄悄看了一眼周宪,心里泛出一股邪恶的念头……但想想还是觉得太过分。要说李煜有什么宝贝,显然最罕见的珍贵之物就是周宪;连李煜的哥哥都完全顾不上伦理道德欲图霸占,垂涎得几乎姓什么都忘记了。
渐渐地,李煜和周宪都心事重重地沉默下来,如遭厄运。
陈佳丽顿时觉得心头舒服了,她觉得自己确实也坏得很……自己伤心吧,见到别人也伤心就好了。
就在这时,孙大娘按照陈佳丽的意思,选了几份东西送上来让她欣赏。陈佳丽心情渐好,随手拿出一份兴致勃勃地打开看,顿时眼睛一亮,脸色都变了:“王羲之的真迹?!”
“王羲之的墨宝……”陈佳丽把刚才的心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急忙拿到周宪面前,“快看,怎么这东西还存于世上?”
周宪完全没有心情,只瞄了一眼:“要是真的,恭喜表姐了,价值连城。不过这等名气最大的墨宝,赝品最多,一眼看不出来,先找人查查罢。”
孙大娘在旁边轻轻说道:“刚才我仔细查验过了,纸张、用墨、各处细微之处都没有问题,特别是纸张上年月了。如果是赝品,那也一定是好几百年前的赝品……”
“况且那赵普一个文人,收藏赝品在家里岂不叫人嘲笑?”陈佳丽怔怔道。
“字伪造起来似乎稍稍容易一点,夫人请看这一副。”孙大娘眼睛发亮,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过来。
陈佳丽轻轻展开一点,顿时娇呼道:“呀!阎立本的《步辇图》!这……”
周宪也忍不住了,欠身凑过来一看,神情惊诧道:“表姐,这种东西你哪里来的?可不能轻易示人。”
“咦?《步辇图》?”李煜一时间都忍不住产生了兴趣。他们正面对生死难关,若非这玩意太稀奇,谁还能在这种心情下能对字画有兴趣?王羲之的东西应该更难得,但那种东西的赝品太多,刚才周宪不太信;但这副步辇图,便是很难伪造出这等水平了。
李煜道:“这颜料、笔工,果真不是临摹之图可比。”
陈佳丽愣在那里,与孙大娘面面相觑。这些字画,非常非常值钱……也许根本不能拿钱来衡量,想买都买不到、可遇不可求。
“就算它真是赝品,也会有人不惜代价购买。这纸没有几百年成不了如此状况。”孙大娘轻轻说道。
谁能相信,这样的东西是郭绍拿大车像拉破铜烂铁一样成车装来的。
陈佳丽看了一眼孙大娘,悄悄说道:“礼太重了?”
孙大娘问道:“要退还么?”
陈佳丽念念不舍,沉吟道:“但他不像是送了东西还会拿回去的人,送回去反而不妥……更应该没有心情收藏这些东西,如果被他不小心毁了或是随手转赠他人,岂不可惜?”
“那怎办?”孙大娘沉声问道。
陈佳丽心里一时也拿不定注意,怎么办才好呢?如果郭绍送她一万贯钱,她还没这么大压力,可是这些东西实在太贵重。
“我先告辞,请六公子和表妹勿要见外,若缺什么用度,只需告诉奴婢便是。”陈佳丽起身道。
她急忙收好两幅字画,叫孙大娘带着去看那几车东西。
孙大娘道:“确实可能是多年前就仿制的赝品,但这等赝品也非常值钱的……太像了,只凭我们辨不出真伪,得找人才行。”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陈佳丽冷冷说道,“最好还是不要说出去,另外找个地方先藏起来……挑一副卖出去,只要有人肯出极高的价钱,便知真伪。”
第二百七十一章哀愁(三)
夜里的陈府厢房内,李煜背着手沉吟道:“在周朝君臣眼里,若让李弘骥继承南唐国主,比我要棘手得多……”
周宪一听,清澈有神得美目内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意,轻轻靠着李煜的背,柔声道:“夫君深谋远虑,可不是那李弘骥可以比拟的。”
李煜却又叹息了一声,掩不住的哀愁。不在人前,这一声叹却如发自心底。
周宪忙温柔地安慰他,如水的温柔,只愿在这个男人面前尽情散发。
周宪从小饱读史书,长期对皇室、世家的权谋耳濡目染;她不识人间烟火、却对高门贵胄之间的游戏非常熟悉,父亲就曾在高位上如鱼得水。她也是很有韧力的女子,精通的舞蹈音律、犹如书法一般没有骨力是没有灵魂的……要练好一身舞艺,要精通任何技艺,不吃苦不太可能,她付出的汗水并不比那些世家武将少。
但在李煜面前,她不愿意把自己表现得太强,她爱欣赏自己的男人胸怀大志、才华横溢、强大无比,心甘情愿在他的背后得到他的呵护和照顾。
女人的渴望,还有什么比得到一个强大男人的真心、千依百顺的宠爱,更好的呢?那种沉迷、刻骨铭心、千般真情、强烈的浓情叫周宪甘之如饴,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这个闺中表姐,不是很靠得住呀。”李煜摇头道,“明天就回周朝礼馆罢。”
“嗯,妾身听夫君的。”周宪轻轻说道,又撒娇道,“陈佳丽当年也小有艳名,是个心气儿挺高的人,可她什么都比不上我,女子心眼小、有点妒忌本是人之常情。夫君不要和小女子一般计较了。”
李煜小声道:“不管怎样,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周朝不会无缘无故帮李弘骥,但他们也不是太看重李弘骥,怎么做也只是权势者一句话。陈佳丽和郭绍有关系,千万别得罪。”
周宪看着李煜发愁的样子,心里生出万般的同情和爱怜,忧郁又有才华的男子,发起愁来都那么有诗情画意。
“我累了。”李煜坐到床边。
娇生惯养的周宪心甘情愿地像个奴婢一般细心服侍他宽衣解带,上床休息。
不过李煜一上床就侧身面对里面,背对着周宪一言不发。周宪见状没有生气,反而像哄小孩子一样柔声道:“夫君要什么东西,我都愿意为你做。”
李煜忽然口气变冷:“我要权势!”
冰冷的口气里带着些许隐忍的疯狂。周宪没有害怕,愈发心疼他……
她想起了不久前的政变,李弘骥竟然直接带兵冲进了皇宫,当时李煜正在宫中,混乱之下被李弘骥的部下伤了下体,险些丧命。命是保住了,却变成了阉人……这对李煜太残忍了!周宪理解一个男子变成这样是怎样的感受,觉得自己比李煜还难过,这样的事不仅伤了他的身体,主要是伤了他作为男人的脸面和尊严!
真正有真才实学、才华横溢的男人,必定志向很大。唐代李白在世时就才名满天下,但他从来不满足自己的文采、志向也不是写诗,从来都是以辅佐君王澄清宇内、拯救苍生建功立业为己任,后来还不断投靠军阀做幕僚,不过一世也没有成功……只留下斗酒诗百篇,李白自己何曾不觉得很遗憾?
周宪了解李煜,李煜也是这样的人。但身体的伤害极大地打击了他的自尊和胸怀,现在他这样子除了权势还有什么能追求的呢?
所以就算这种时候李煜冷漠她,只能激起她更大的同情心。
她费尽心思让李煜找回大丈夫的自尊,处处呵护他脆弱的内心。比如今日白天时,故意找着陈佳丽吃醋,便是叫李煜能感受到作为男人的尊严……看到美女为他争风吃醋,他多半会暗喜的。周宪深谙这些贵族男子的心思。
就在这时,李煜忽然转过身来,哀怨又温柔地说道:“娥皇国色天香正好华年,我却什么都不能给你……”
他怜惜地伸手握住周宪的玉手,俩人的手指一番纠缠,十指贴紧。
周宪心里顿时又酸又甜,那柔情像一股暖流,从指间直达她的心坎。她心道:夫君自己都那么难受,却还这样对我,他真是太不容易了,要多爱惜自己、用情多深才做得到?
“夫君……”周宪小鸟依人一般靠着他,感动得落下泪来,“我要的是夫君的心,那等俗事本就不甚要紧,没关系的。”
“娥皇真的不会变心么?”李煜仍有疑心。
周宪的口气坚定:“绝不会因这等事变心,无论你变成怎样的人,在我心里都是最强大的大丈夫。夫君如此才华,难道还不懂女人究竟看重的是什么吗?”
“看重的是什么?”李煜忙问。
“心、还有情……”周宪温柔说道,“相比之下,房中之事根本不值一提……实际上我一开始很疼,后来也只剩厌恶。若不是为了夫君高兴,我本来就没兴趣。”
李煜道:“别的女人好像很享受。”
周宪不以为然道:“因为她们是些轻浮淫荡的低贱妇人!我母亲从小就千百次告诫过我,说那些水性杨花的妇人是如何低贱下作!我是绝不会变成那样的俗人的,我的心只忠于一个男子,一个内心强大的真正的大丈夫,那便是夫君你。”
李煜还是不放心地问:“你说得都是真心话吗,不是为了讨好我?”
夫君最近越来越多疑,但周宪不以为意,她认真地说:“都是真话,我怎忍心欺瞒夫君,我疼你还来不及……夫君,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李煜听罢握紧周宪的手,语气忽然变得急切:“那你一定要帮我出主意,我要做南唐国主!不惜一切代价!”他可能觉得自己的权力欲表现得太重了,当下又道,“如今的南唐只能守成、以待良机,李弘骥做南唐国主,基业毁得更快。我是在帮李家祖上,江山只有在我手里才保得住!”
“夫君,你已经很厉害了,比东汉刘备也不遑多让,我相信你是南唐国最英明的人。”周宪柔声道,“别看李弘骥一时得志,其实只要我们熬过眼下的难关,便已稳操胜券。”
周宪从来都不表现得比夫君有智慧,更不想抢他的风头,她愿意处于弱势。周宪的心思细到让李煜也觉得、之前的一切谋划都是他靠自己的英明想出来的……因为李煜本来就是聪慧的人,周宪只要暗示引导一下他的思路,他自己就想得明白。
李弘骥的做法本来就十分拙劣,他既让国内的世家、大臣、大将失望感到不安稳,又叫北方暴力强国大周感到不安生;孟子言,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样的做法在南唐国是行不通的。
李煜则完全相反,从其父到大部分世家大臣都认为他是个淡泊名利又忠厚的人;就连李弘骥敢毒杀叔父,也不愿意对李煜动杀心(伤他只是意外)。李煜寄情山水、文采,“钟隐”、“莲峰居士”就是他的形象。
周宪觉得:退一步,或许路更宽了。
……
次日一早,周宪正想告辞,还没说出来,陈佳丽便邀她单独谈话。
在一间清幽雅致的琴房内,陈佳丽一脸歉意,气色也很不好,轻轻说道:“表妹……昨晚我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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