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等事只有手握大权、有名分的人亲口下旨,他帮不了符金盏……符金盏代掌的是皇权。在罪状公开的一刻,只要上位者认为别人有罪,连证据都不需要的,皇权想杀谁就杀谁;这是君权神授的规则下,名正言顺的权力,她不必怕。
符金盏没有过多的犹豫,当下就开口说道:“传史彦超。”
个头最高大的史彦超阔步上前,单膝跪地道:“臣史彦超叩见太后!”
符金盏道:“这些逆贼都是殿前司的人,你替哀家……”说罢抬起手掌缓缓挥下,侧头避开脸。
“臣领旨!”史彦超干脆地拜道。顿时在台子下的几十个武将队伍乱了,大声嚷嚷起来,“冤枉啊……”有人在大喊。他们后退涌了一段路,却见密集的内殿直马兵将拈弓搭箭,一个武将喝道:“上前者格杀!”
不多时,史彦超带着两排精骑策马到了侧翼,他伸手拔出长长的马刀,喝道:“奉诏诛灭乱贼,杀!”顿时马兵直冲过来,众将惊慌失措向另一边跑。
但片刻后便惨叫四起,史彦超像一个侩子手一样,一点手软的迹象都没有,手起刀落,冲进人群里乱砍。麾下亲兵也疯狂地刺劈,那些武将没有马、不成队列乱作一团,又没带长兵器,根本挡不住史彦超带领的成股的铁骑,一时间鲜血在风中乱飞。有个武将想反抗史彦超,一招都接不住,就被这个猛将一刀砍了。
而无数人的人,只是看着面前的屠杀,连动都不动。
不多时,地上已血迹斑斑,横七竖八地摆满了尸体,史彦超部下纷纷从马上下来,拿到刀枪一个个补刀,刀枪刺在甲胄血肉里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胆寒。
宦官曹泰白着脸俯视下方的尸首,上前又展开一张纸,尖声喊道:“控鹤右厢都指挥使赵晁!”
一侧的武将众人中,被人戏称“杀星”的赵晁忽然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趴着手脚并用向前爬了一段路,大喊道:“太后饶命!太后,看在臣效命大周这么多年的份上……”
符金盏正身坐在上面一言不发。
曹泰便道:“谋逆罪,就地斩!”
史彦超当下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单膝跪地道:“臣乐意砍赵晁这厮,请太后准臣亲手动手!”
曹泰回头看符金盏轻轻点头,便道:“准奏。”
史彦超提着滴着血的马刀大步上前,二话不说猛地挥起来,赵晁在地上抬起头来,瞪眼看着惨白天空中的刀光,惨叫道:“不要……啊!”
曹泰又喊:“侍卫马军司都指挥使韩令坤!”
韩令坤的脸色唰一下白了,周围的同僚急忙让开一段距离,像是躲瘟疫一样远离他。
曹泰见史彦超正在拿布拭擦刀上血,便冷冷地转头挥了挥手,十几个彪形铁甲大汉大步走下去,拽住了韩令坤,有人在他的腿后猛踢了一脚,韩令坤在原地跪到地上。他仰起头,咬住牙关、闭上了眼睛。
“喀!”
“铁骑军军都指挥使杨光义!”
……
“铁骑军军都指挥使刘庆义!”
……
“铁骑军军都指挥使刘守忠!”
……
“铁骑军军都指挥使王政忠!”
……
符金盏脸色已毫无血色,她觉得自己袍袖里的手都在发颤,身姿的端庄镇定仍旧努力保持着。但除了心惊胆战的紧张,她发现自己内心竟隐隐有些快意。
以前她在河北、河中都经历过乱兵动荡,她很怕武夫。
而现在,她忽然疯狂纵意地杀了这么多曾经威胁她安全的武将,像捏死一只只蝼蚁一样,他们连反抗的胆量都没有!那种把恐惧践踏在脚下的快意,好似忽然可以藐视暴力了。
符金盏忍住心中的复杂翻滚情绪,她沉住气俯视众军,开口说道:“国家养武蓄威,是为天下大统、威福四海、保土安民,不是要养虎为患!那些忘恩负义狼子野心的鼠辈,哀家自当清理门户。尔等以为这些人该不该杀,哀家杀错人没有?”
“太后英明!”有人大喊道。
无数的人纷纷跪伏在下面,大喊道:“太后英明……”“天下大统……”“威福四海,保土安民……”
符金盏一拂袍袖,站了起来,说道:“害群之马已经被清理,剩下的人都是忠心赤胆的大周忠臣,是哀家今后倚重的精兵强将。现在无罪者,以前所有的事便既往不咎。铁骑军将士忠心值守,不仅无罪,更应重赏。来人,把国库里带来的钱分给将士们。”
顿时表忠臣服者呐喊震动天地,在腥风中久久飘荡。符金盏转身离开了人前,很快消失在前呼后拥的宫人和护卫之中。
……郭绍待宫廷仪仗离开,便招呼随从道:“走了。”
说罢回头看了一眼校场上丢下的尸体和血迹。左攸策马上来,沉声道:“除掉了那么多武将,位置空出来了,铁骑军上下暗地里高兴也说不定。”
郭绍道:“幸好现在外部形势很好,不然咱们哪有机会整顿内部?天助大周。”
赵匡胤还有一个兄弟李继勋在外镇做节度使,不过早已离开禁军,已不再是燃眉之急,以后找机会架空其实力后贬职便可以。加上李重进等不稳定势力,都不是大患;等禁军重新整顿完毕,抽出手来,一切外镇节度使的战力都不在话下。
“是可以松一口气了。”郭绍长吁道。
他上了马行街,便派传令兵去东西两个大营,传来虎捷军左厢解除戒备,然后解散了随行马兵回应,只带亲兵向南而行。
沿途看见赵普已经坐上了囚车,因不是禁军武将,他正被押往东市问斩。这厮最后还是没能逃脱死罪。
“去赵普家。”郭绍道。
一行人策马南行,行至赵普府上,只见门前坐着十几个军士,看到郭绍等一行人,忙站了起来。“主公……”“郭大帅……”众人纷纷抱拳见面。
郭绍翻身下马,指着大门道:“开门。”
有人进去禀报,等郭绍进门后,便看见一众老弱妇孺迎到外院。被告知是郭大帅,一个妇人率众跪伏在地,说话的语气十分哀伤,战战兢兢带着祈求,自称是赵普的夫人。
后面的一些年轻妇人可能是赵普的小妾,这时候说道:“奴家等只求替郭将军为奴为婢,只求郭大帅网开一面。”
“太后本是仁慈的人,天下皆知。只是赵匡胤一党做的事太过分了……”郭绍一面说,一面观察那些妇人。
后面的一个小娘大胆地抬起头来,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红着脸看郭绍。郭绍顿时上下打量她,她见状更是暗送秋波。
郭绍发现,这些年轻娘们穿金戴银,穿得很好,赵普家一定有钱……至于她们的姿色,郭绍确实不太感兴趣。和符金盏和符二妹比起来,世上绝大多数女子都只是庸脂俗粉,本来有些女子还颇有姿色,但他的眼光已经被符家姐妹拔高了。
所以那小娘们以为郭绍看上了她的姿色,郭绍只是对她一个小妾穿那么好有兴趣。
他沉吟片刻,只见赵普家都是些妇孺,而且姿态明显已经屈服了,当下就道:“我会在太后面前进言,对罪人的家眷宽宏大量,不过……”
那夫人忙问:“不过怎样?”
郭绍道:“赵普出卖的人太多了,夫人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夫人顿时变色:“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郭绍语气故意带着恐吓的语气:“得悄悄离开东京,许州是我的地盘,你们找个时间、得尽快走……不要带财物,怕有人见财起意落井下石。到许州后,在那里很安全。到了地方后各自回娘家便好。”
他确实只是说来吓她们。什么仇人报复的可能性比较小,赵匡胤那帮人被连根拔起,主人都死了,家里定然是树倒猢狲散……不计代价不顾自家身家性命的死士不是谁家都有,除非是位高权重的朱门大户才有可能养,普通人没那么大能耐。
不计代价、不怕死、又有胆识的并不多;能活下来更不容易。但郭绍脚下的人们好像不懂,被郭绍几句话便忽悠得感恩戴德。
郭绍心里毫无压力,自己贪他们家一点钱,没有赶尽杀绝已经算轻巧了……郭绍如果落到赵普手里,下场可能远远不如。
第二百六十八章匹夫之怒
禁军清理门户的阵仗做得很大,其实没杀多少人,一共七十来个。大将的名单主要是“义社十兄弟”、赵匡胤家世交赵晁;中下层武将名单是赵匡胤以前的亲兵,安插到铁骑军里,占铁骑军武将三分之一的指挥使、副指挥使、都头(骑兵都是军使)。这两类人都是赵匡胤在禁军里的核心力量,而且郭绍事前进行了充分细致的摸底,基本没有冤枉的、自然也没有漏网,是为定点清除。
比如禁军大将韩令坤,和赵匡胤从小玩到大,关系好得穿一条裤子,除了杀掉很难叫人放心。这场杀戮没有黑白,只有成败。
至于那些只是和赵匡胤有点交情的人,并没有被牵连。有点交情的,面对这等状况,肯定会立马与赵匡胤划清界限,所谓交情就没有了。
郭绍认为赵匡胤的核心力量留着仍有威胁、有必要铲除,这才处心积虑干(否则,万一在战阵上忽然成建制的人马反水、背后捅刀悔之晚矣);不然他不会连赵普的家眷都私自放了,因为他觉得妇孺没有威胁,所以不想加以迫害。
……两天后一大早,他便带着人来到赵普家,指使亲兵从里面搬出了几马车值钱的东西,不动声色离开了这座已经空了院子。
“径直去陈夫人府。”郭绍在马车上吩咐上前禀报的卢成勇,“最后面那辆都是些细软、方便分,一会儿兄弟们拿去分了,记住见者都有份。”
卢成勇忙道:“兄弟们谢主公赏。”
郭绍道:“剩下的,一会儿都交给陈夫人家的人。”
“喏。”卢成勇抱拳道。
郭绍不想把这东西往自己家里搬,不然吃相太难看了。他现在贪钱一点压力都没有,没有人会在乎他弄点钱;不过毕竟抄没罪犯家的东西,理应归国库,他的干法完全不合法……较起真,他一个武将连抄没别人家的权力都没有,所以还是低调点好。
陈夫人住在城西,郭绍正好经过开封府,忽然想起一个人。当下下令队伍停下来,派人上去送帖子。
开封府首官出门迎郭绍入内,这官员应该挂的是“权知开封府事”,名义上开封府尹才是最大的、但一般是储君亲王级别的人担任,现在暂缺。
郭绍到了退思堂内,客客气气地与诸官见礼,并不拿架子。但无论他装还是不装,权势到了一定地步别人都会很给面子,开封府众官无不恭敬。郭绍专程招呼后面的黄炳廉,众官也对黄炳廉额外客气。
“我一个武将,前来叨扰官府,不会影响诸公的正事罢?”郭绍道。
府事忙摇头道:“不会不会,郭大帅巡视官府,实乃我等之荣幸!”
郭绍点头沉吟道:“今天我忽然想起一个人,实在冤枉的,在开封府的天字号死牢里吃了很久牢饭了。”
“冤案?”府事脸色一变。
郭绍忙摆手道:“不是冤案,案子没问题;是人被关得挺冤枉……嘶,对了好像叫董二。”
“杀赵三郎的凶手。”黄炳廉小声提醒道。这时众官才恍然。
郭绍不动声色道:“当众杀人,证据确凿,自是没错。但被害者赵三郎不久前被查获曾奸杀其兄嫂,其罪十分恶劣,道德沦丧伦理崩坏!赵匡胤今日也被定罪为谋逆造反十恶不赦。董二杀这等恶徒,应该不用抵命罢?”
有人说道:“话虽如此,但总得提审,再次推判……”
不料知事根本不理会,直接拍板道:“来人,放人!”
连郭绍都没料到他这么痛快。顿时这古朴庄严闻名天下的开封府府衙,其威严在郭绍心里顿时变得好像纸裱,脆弱得不堪一提……但它在普通人甚至官宦眼里,是神圣不可亵渎的、一进去就是九死一生的权威之地!
朝廷律法原来只是这样的。
郭绍在签押房等着,终于看见一身狼狈头发衣服破烂脏乱的一个人拖着手链脚链被押了进来,已经不成人样,没人能认出他是谁。
“董二?”郭绍走上前问道,顿时闻到一股恶臭。
那人伸出双手掀开头上爬着虫子的乱发,愣愣地看着郭绍,过得一会儿才声音沙哑地道:“郭将军?”
“哈!你还记得我。”郭绍笑道。
旁边的官员喝道:“快给董二打开脚链手链!”
董二茫然站在那里,一会儿工夫就被解开了锁链。郭绍道:“跟我走吧,没事了。”
“这……我还能被放?”董二愣愣道。
郭绍淡然道:“我没有败,还记得你……所以你就没事了。早就告诉过你,投官不一定会死,还不用东躲西藏。我没说错罢?”
“郭将军!”董二一软跪倒在地,抱住他的腿奥啕大哭,“我在牢里……在牢里就只能念着您,不是还有一丁点盼头,早就死了。他们给我吃生蛆的烂菜糠饭,牢里的屎尿一个月都没人弄……”
“诶!董二……”开封府的官听不下去了,感到十分尴尬。知事急忙弯腰道:“郭将军,这等事下官并不知情,立刻派人查实究竟是谁干的!”
郭绍摆摆手道:“命能留着就成了,干了那么大的事,吃点苦头是正常情况。”
“谢郭将军救命之恩,董二这条命都是您的!”
郭绍忙道:“别抱着了,走罢。你这副样子,好像真是我指使你杀的赵三郎一般,我真是躺着中枪的人。”
“赵三郎杀我爹,我为父报仇。这句话我说了几百遍了。”董二哭道。
郭绍转身慢行,让董二跟出来,他连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脸脖、手脚的皮肤已经看不出本来是什么颜色。
等一行人上了马车,郭绍立刻解下自己的斗篷裹在董二身上。董二受宠若惊,一张脏黑的脸只剩一对眼睛瞪着郭绍:“郭将军……”
“在人前我不便对你太好。”郭绍道,他完全不嫌弃董二又臭又脏,亲切地抚其背道,“但郭某人心里敬你是条汉子。”
董二眼睛里满是感激,道:“我只是小人,不敢……”
“英雄不问出身,是大人还是小人,得看你跟什么样的人。”郭绍道,“你是不知道自己干了怎样的事。”
“我杀了赵三郎。”董二道。
郭绍心道,那赵三就是以后的宋太宗,你个连名字都只能用排行的人,说杀就把人杀了,确实挺有种。郭绍道:“杀父之仇,虽匹夫不能忍。匹夫之怒,伏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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