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公请直言。”符金盏缓缓说道。
范质拜道:“臣以为,赵匡胤、石守信等人也该一并加入封赏之列,更可稳固人心。”
符金盏一听马上眉头微微一皱。
郭绍也忍不住白他一眼,心道:您本来就是老好人呢,还是投了赵匡胤?
当然,如果现在嘉奖赵匡胤可以稍稍暂时安慰一下他担惊受怕的内心(虽然效果不大,赵匡胤又不傻,他会信你这个么),但也会让朝廷失去直接灭他的大义……朝廷都嘉奖他了,怎么好很快就朝令夕改、罗列罪名?
全部禁军都嘉奖,恰恰忽视他们几个人,气势上确实有点盛气凌人,更容易逼出他们鱼死网破的决心。但长痛不如短痛!郭绍希望符金盏不要被范质忽悠,干脆点好。赵匡胤要干,现在就痛快点战一场!
圣旨、懿旨、枢密院的命令一下去,郭绍判断大部分禁军要打酱油;他认为铁骑军被嘉奖了很多人估计也没啥拼命的决心,因为攻打皇城太冒险了,皇城就是积威的地方。
郭绍可以随后通过枢密院合法地动员、虎捷军左厢解散休整的部队,或许一两天之内,虎捷军左厢满编就能急召集结完毕。高怀德的虎捷军右厢也可以调动使用了……高怀德只要有点脑子,在这种情势下他肯定会想方设法捞点实在的功劳;现在用枢密使军令调动他,他一定会认为自己是新的军政格局下受信任的一员、不要太欢喜。
万一压力大,那些按兵不动的军队也可以正大光明地调动一部分助战。
所以,现在郭绍根本不怕赵匡胤来硬的,要干,就直接干!看你怎么被群殴。
果不出所料,符金盏忽然说道:“不准!大臣可以直言,但也最好讲一些有用的话!”
郭绍听到这里,差点没笑出声来!对符金盏拒绝的方式有点意外……忽然之间,他觉得符金盏在不高兴时也很可爱,带着点小脾气的口气、十分率真。
第二百四十四章包袱拿好
殿前司衙署,武将们正陆续赶过来,但是张永德已经不在这里。
一张黑脸的赵匡胤颓然地在大堂上坐了一会儿,心中充满愤怒和伤心,有一种被人背叛的心情涌上来。四年前,张永德把赵匡胤从开封府马直调入禁军,高平之战中相互信任并肩杀敌,战后张永德又不遗余力替他请功……一幕幕往事如同就在昨昔。
但在这种紧要时刻、在最需要张永德的时候,他不见了!张永德和左厢厢都指挥使一起去了控鹤军军营,说是要派人去宫里问发生了什么?现在还有什么好问!他急急忙忙离开殿前司衙署躲到控鹤军军营去作甚?
果然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张永德定然是意识到了危险,根本不愿意在逆境中冒险,走为上计了……赵匡胤心道:枉我把你当兄弟,平时尊敬有加,你就是这样和我玩心眼、斗心思的?
就在这时,赵普、石守信带着一干武将到大堂外面来了。赵匡胤还没想清楚何去何从,便起身离开了大堂。赵普看到了他,也急步跟了上来,二人走到大堂后面的签押房内,赵普把房门关上,赶紧问道:“张永德呢?”
“跑了。”赵匡胤直截了当道,随手把手里的包裹放在案上一推,“这东西你帮我收好,没用了。”
赵普一脸黑气,愣在那里同样愁眉苦脸。
匡胤又道:“咱们也得赶紧离开殿前司,有可能现在‘叛军’已经进入皇城。”
“来了几十个将帅,要不……主公干脆在这里就登基称帝!”赵普露出疯狂的神色,“我去叫石守信等人帮忙,一会儿把黄袍披在主公身上,别的人多半就被裹挟着从了!”
匡胤听到这里嘴角一阵抽搐。在这个一连五朝都是武将取代皇权上位的世道,经验和例子有样板可寻,赵匡胤两年前就已是周朝二号武将,上面只有个张永德(李重进到外镇就没机会了)……在这种情况下,赵匡胤从来没想过那巨大的诱惑是不可能的。但有些东西,看似近在咫尺,其实遥不可及。
“有什么用?”匡胤摇头道。
赵普急道:“那么,来的这些武将,叫他们赶紧回营集结兵马吧!”
匡胤顾不得伤感,沉吟片刻后道:“立刻派人去皇城西边瞧瞧。南边的路不好走通,从皇城北绕道过去。一定要确认‘叛军’进皇城没有!西华门在危急时是一道较强的防御工事,强攻同样很费力费时。”
赵普忙抱拳道:“我马上找人去。”
匡胤在危难关头表现得还是十分理智和镇定,并未慌张就乱来,他点点头道:“你派我的亲兵去看情况,得到消息了叫他们直接去铁骑左厢第一军中军禀报。这里不能呆了,我现在去找石守信、王审琦、韩重赟,叫他们带着铁骑军的武将直接去军营议事。除铁骑军、别的人马现在更不好号令。”
“东西一定要拿好。”匡胤指着赵普抱着的包袱。这玩意现在还真成了一个毫无用处的包袱。
匡胤迅速对眼前的形势进行了一番判断:张永德先走一步,临时自然无法再追到控鹤军左厢去逼他上位;在皇城外面拥立皇帝后取得调动大军名义的谋划现在已经行不通。(赵匡胤不敢乱动少量兵马的,对方是大军出动;人少了又没名义号令煽动军心,一点作用都没有。调集起大军才是关键。)
自己称帝更是完全没必要,眼下这种状况称帝是主动变成全部禁军的活靶子;既然没有了张永德,以平乱的名义起兵才是没有办法之下、最好的选择。
他想通了这些事之后,准备面对现实应付。便和赵普一起走出了签押房。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部将迎上来抱拳道:“禀赵将军,王朴带人到衙署这边来了。”
赵匡胤一惊,立刻问道:“带了多少人?”
“数十骑。”部将答道。
赵匡胤听罢暗自稍微呼了一口气,忙叫上赵普一起出去。这时只见大堂上的武将们都跑到衙署门外去了,外面正有人大声说话。
及至门外,便见数十骑兵护着枢密使王朴、几个宦官在前面。王朴大声道:“我带了圣旨和枢密院军令来,殿前都检点张永德何在?”
有人嚷嚷道:“张都检点去控鹤军左厢了。”
“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都虞候史彦超,各厢都指挥使,出来听令!”王朴似乎并不打算进衙署。
这时众人让开了道,把赵匡胤从人群后面露了出来。还有史彦超虽然在人群里,但他个子最高,足足高过周围的一个头或大半个头,十分显眼。
此情此景,赵匡胤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赵某在此。”
宦官正要上前宣旨,王朴却伸手拦住了宦官,直接策马上前道:“枢密院奉旨下令嘉奖诸将……”遂将殿前司各武将的升迁嘉奖名单念了一遍。
这时赵普问道:“我听说有叛军攻打皇城,叛军是否已占据了皇城?这些军令是奉谁的旨?”
王朴镇定地大声道:“谁告诉你是叛军!官家在御塌前亲自首肯,内常侍杨士良是官家亲信、老夫等人也在场……下旨皇后监国,皇后为加强皇城防卫,懿旨调动人马;大军入驻皇城奉旨行事,如何是叛军?若是没有皇后懿旨和枢密院军令,擅自动兵才是谋逆、才是叛乱!”
这时赵普大声道:“兵马都进皇城了,只要不是官家亲自来下旨,大伙儿怎么知道这圣旨是不是官家的意思、皇后是不是奉旨监国?说不定你们以武力挟持了官家,矫诏下旨!”
听起来真的是很有道理,或许事实就是那样的……但王朴居然“哼”了一声,把圣旨、懿旨、枢密院军令拿给一个宦官,然后自己拍马便走。压根就不理会赵普,更不和他争论。
留下赵普站在原地,像是一拳打在了空中、还被别人鄙视抛弃一般,十分尴尬。
赵匡胤见状,只觉得赵普和王朴斗,还是差了太多!就跟一个普通平民和猛将过招一个效果,连半招都对不上。
枢密使亲自来送圣旨和军令,怀疑人家是假的?既然枢密使都能矫诏帮着皇后了,不是更加证明皇后已经掌控局面和大权么……那假的或是真的有什么区别?
众将已是议论纷纷。有几个人脸上已经出现了异样的红光,那是几个突然建节的人。
建节,节度使!唐朝中叶安史之乱后,节度使这个名称的权力和名气暴涨、一直到最近,两百年时间的鼎鼎大名,但凡是做武将的,一声节帅那就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别人说话之间都要客气好几分!
周朝以来,节度使权力受到极大的削弱和制约,除了西北、河东和河北的几个镇有点实力,别的节度使都没什么实力了;特别是禁军加兼节度使,大部分属于领俸禄的遥领,相当于唐朝以来封的王侯、没有实际的封地……但这些并不能完全消除武将们对于节度使的热情。大伙儿要的就是地位、身份、尊严!
但凡建节者,或是有真正的大建树、或是有几代人的积累,相当不容易。现在一下子就建节,别说是皇宫里来的圣旨和枢密院军令那么靠谱的渠道,就算只是一个梦,大伙儿也想在梦里多呆一会。
……赵匡胤也愣了,心里不禁冒出一个念头:从听到马蹄声,到现在才多久?有半个时辰吗?或许有了,但绝对不到一个时辰。
皇后从调兵、到全面掌控局面,仅仅半个时辰!每一步都精致完美,每一步都简单直接有效!在胆大、暴力又快速的做法下,充满了细腻的风格。
赵匡胤的额头上浸出了汗珠,他猛地想起了高平之战前后皇帝柴荣的雷霆手段;而今这个女人,不输柴荣、甚至更加可怕!
哪怕符后是他的死敌,赵匡胤都忽然生出了一股子敬畏的情绪,他觉得自己最错就是与符后为敌!
但赵匡胤又觉得自己的实力其实比符后一党大,一时间仍有些不甘。他的心情在一瞬间真是复杂纷乱到了极点。
外面的宦官还留在那里念圣旨和懿旨,大伙儿似乎陶醉在伸手可及又十分实在的好处之中,仍旧在那里听着。赵匡胤却没管那宦官的什么圣旨,迅速离开了衙署门口、赶紧对赵普道:“不用派人去察探了,马上召集我的亲兵备马,离开殿前司衙署。郭绍的人马肯定已经攻占了宫城,而且逼迫皇城二府的大臣都投效皇后了。”
赵匡胤又对一个随从家将道:“去把石守信、王审琦、韩重赟叫进来。”
不多时,三人入内。赵匡胤干脆地说道:“禁军全军嘉奖,就没有咱们几个人。你们觉得叛贼会放过兄弟几人?”
石守信等皱眉无言以对。
赵匡胤道:“跟我走,咱们赶紧去铁骑左厢第一军驻地再说。在军营里,一时半会儿他们还不敢来强。”
张永德就是直接去控鹤军军营,赵匡胤依他的路子,也觉得那种去处是眼下稍微安稳的地方。当下便带上部将和亲兵,赶紧从侧门出去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追随脚步节拍
铁骑军一处靠城门的驻防营地门口,只见一队马兵急匆匆地鱼贯入内,紧接着大将数员奔了进来。这里的驻军以骑兵为主,一个军同样不满编,只有二到三个指挥,一千多骑。
赵匡胤便在刚进营寨的一群人里。他抬头一看,只见有一片空地校场,周围有一圈矮的土夯墙和藩篱,有人值守;校场旁边一片错落的房屋便是兵房。
正好一个指挥使带着数骑策马上来拜见,赵匡胤立刻就叫出了姓:“王指挥,有人来传军令吗?”
那武将抱拳答道:“来了枢密院的人传令,军令在李都虞候那里。下令咱们未得枢密院调令不得乱动,然后就加兼都虞候为防御使、给咱们的将士赏钱。”
赵匡胤挥了一下手,带人来到了中军行辕。这铁骑左厢第一军的军都指挥使正和他在一块儿;别的中低级将领也没看到人,一时间他们进了行辕内就觉得里面空荡荡的。
亲兵和随从留在外面,一行五人进了大堂,目前只有赵匡胤等几兄弟和赵普。
王审琦这时才忍不住问道:“皇后和侍卫司郭绍联手,要拿咱们开刀?”
赵匡胤和赵普对望一眼,来不及给王审琦解释……不过王审琦等人看这形势,大约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只是包括石守信等亲信在内所有人到现在都还不能确定赵匡胤的兵变计划。
赵普平素足智多谋,此时也拿现状毫无办法,问道:“主公,该怎么办才好?”
“让我稍稍静一小会儿。”赵匡胤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抬起手撑在额头上,手掌在黑而宽的额头上摩挲了几下。他看起来很苦恼的样子。
赵匡胤现在心里有万般波涛在奔腾、百般思虑在纠缠,无论有多么不甘心和憋屈,无论有多少理由,也无法阻止他渐渐面对现实:失败的阴影已经到了眼前。
这时他放下额头上的手掌,回顾左右四人。他意识到,人世炎凉,各人都会顾自己;若非在场的几个人和他一样不可能被饶恕,他们同样不愿意拿全家性命开玩笑。(如果郭绍到了失去朝廷大势支持的必败田地,他手下的嫡系同样剩不了几个人跟他;禁军首先是周朝和皇帝的军队,家眷大部分都在东京、靠朝廷供给军需,然后才依赖各自的武将,轻重有别。)
“为今之计,应该还能调集一部分人马,鱼死网破罢!”赵普道。
赵匡胤摇摇头,就算能通过嫡系指挥使召集起来一些军队,战斗力就不敢想象了。铁骑军确实是精锐,攻打外敌很凶猛,但在这种完全不占理、没有胜算的逆境下内战,将士愿意拼命才怪。
“其实从早上卯时钟鼓敲响的那一刻起,咱们就已经败了。只是咱们实在难以接受那样的结局,非要等到最后关头才愿意放弃。”赵匡胤颓然道,“权力场就如战场,甚至比战场更加凶险、激烈。别人有备而来,先手一旦开始就会循着他们的计划逐次展开停不下来。而且对方的计划肯定是先猜中了、或者奸细打探到我们的企图,专门针对咱们部署。
咱们从失去先手和主动的那一刻起,继续在原来的路子上应对,就一步落后、步步落后,跟着别人定的规矩亦步亦趋,始终只能追随他们的节拍。”
赵匡胤一掌拍在案上,“所以,咱们现在就算在原来的路子上挣扎到最后,结果还是那样、毫无用处;说不定咱们越挣扎,敌人越高兴……好借机享受咱们的绝望,发泄他们的仇恨!
赵某人就算输光,也输得起,不能叫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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