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禁军两大系统,四大主力、诸班直共约十四万人。禁军是整个国家的武力最精锐,而铁骑军又是禁军中最精锐。殿前司两大主力,控鹤军历来表现堪忧,铁骑军才是真正撑起殿前司地位的一支人马。
当然,如果要乖乖的遵守规矩和军法,赵匡胤确实不算什么,上面的张永德、枢密院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有权否决他的动作。但如果大家都不讲规矩的时候,赵匡胤在铁骑军的控制和威信优势明显。
郭绍也相信,如果不是有生死之仇、不是今后的皇后政权会专门盯着赵匡胤;赵匡胤想直接兵变的风险实在太大,胜率可能不到五成,他肯定不愿意干;而先进行博弈然后逐渐取得势、才是明智之举。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郭绍手底下也有两万人,大小武将许多,但他只能和左攸两个人先在这里密谋。这种事,说出去太危险。这间厅堂的房屋孤零零的、墙壁厚实,所以郭绍才选在这里议论,之前已经在附近部署了几个心腹亲兵,不让一般人靠近。
郭绍沉思许久,终于开口道:“我要换作赵匡胤,这关头也会搏他一搏。”
左攸也认可他的说法:“搏一下还有机会,不搏必败无疑。”
“对,错过了这节骨眼上纷乱的形势,一旦新旧大权接替完成,赵匡胤就动不了。”郭绍道,“皇后当政,首先就会对赵匡胤进行严防、削弱、清洗。朝廷军政大权他一样都没有,连调兵和驻防都没有权力,还博什么弈?”
郭绍沉吟道:“他要是不愿意放权跑路,最后还得拿真刀真枪干。反正一定会动手,等到以后处处受制才干,何不趁现在的时机?”
如果是别的庸人,根本没胆识放手一搏,就好像一头猪要被杀了、它都不敢咬人,只能战战兢兢地等死;但就因为对手是赵匡胤,郭绍才相信他会做出最明智的唯一选择!最考验胆识、勇气的选择!
最冒险的方法,有时候反而是风险最低、最有效的做法。
左攸再次问出了刚才的问题:“主公以为,赵匡胤的策略是什么,想干什么?”
“他想兵变!”郭绍直接说道。
两人顿时面面相觑,只剩下外面的风在呼啸,吹得树木哗哗作响。
郭绍沉声道:“我试图揣测他的意图,想象怎么做才是赵匡胤最明智的选择……想找到他的谋略线索。
如果我没猜错。赵匡胤认定我是最大最彻底的反抗者,因为和他一样、我不反抗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没得选!赵匡胤现在的目的,就是想把我这个最顽固的反抗者调离京城,让部下嫡系虎捷军左厢群龙无首、或是完全来不及协同反应;然后矫诏,捏造一个名义比如奉诏清君侧之类的,以心腹为核心、不用太多人,裹挟铁骑军各营壮大声势恐吓京师其它人……最终的目标,以部分精锐攻占金祥殿、控制枢密府政事堂两大要害,特别是金祥殿。然后挟制中枢收拾残局。”
郭绍说罢冷冷道:“我要是赵匡胤,身处现在的境地,我就会这么干。”
左攸的脸色已变得毫无血色。
郭绍又道:“时机很重要。铁骑军一旦出动,除了皇帝没有人具备威信能斥退他们……张永德?张永德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险跟着赵匡胤拼命,可能会在殿前司被扣住。枢密使?王朴谋略智慧还行,但人家都不讲道理鱼死网破了,他能干嘛,军中一般人谁认识他,高平之战后王朴的工作还负责在屋子里写文章。宰相文官们么?更是笑话,武夫都拿起刀枪了,能听文官的才怪。只有皇帝才能遏制局面!
所以赵匡胤必须选好时机。不能太早,皇帝卧床不起最好刚刚人事不省、或说不出来话,但宫里不直接传消息出来的话、时机不好掐准……现在卧床不起不能大声说话也可以冒险一试。
不能太迟,太迟官家一驾崩,中枢的人肯定马上听皇后的号令。皇后会直接调我的人马、以及诸班直比较能信任的军队驻防,赵匡胤没机会……因此咱们现在就已经有危险了。”
郭绍叹了一气:“咱们最安稳的处境,当然是大家都相安无事,等皇后掌权,还怕什么?想来咱们的机会更大,但是如果这节骨眼上大意了,多少机会都没用,一下子就要被打到底。”
左攸道:“主公意欲为何?”
郭绍冷冷道:“他们要动武,我们还有道理可讲?必要开始部署,准备直接在东京用兵!”但见左攸面有惧色,郭绍便好言宽慰道,“左先生,富贵险中求,成了你也可以做宰相荣华富贵。”
左攸不言。
郭绍又抚其背道:“我还是小将的时候,左先生就是我身边的幕僚,大伙儿都知道,赵匡胤恐怕也知道。要是咱们不幸败了,大家都跑不脱。”
左攸抬起头正色道:“我这等匹夫,就想投有大志向的人!怕死还出来干什么事,我不如回家抱孩子!”
“好!”郭绍露出笑意,“话糙理不糙。干吧!”
左攸忙道:“出京寻丹的事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能忽悠多久就多久,不行了就直接起兵,谁他娘的出东京去,谁就是蠢货!”郭绍悄悄骂道。
就在这时,又有人求见,郭绍府的老人黄铁匠送进拜帖。屋里的俩人便停止了小声的议论,一时间哗哗的雨声和风声便充满了屋子。
郭绍一看,对左攸说道:“昝居润,来得真快。估摸着他也不敢怠慢圣旨。”
“把人带进来。”郭绍道。然后又坐了一小会儿,才招呼左攸一起走出厅堂,到屋子门口迎接。作为侍卫司大将,到屋门口迎接客省使已经算很客气热情。
过得一会儿,就见一个三十来岁的文官打着伞走过来,在台阶下便抱拳鞠躬道:“郭将军,别来无恙乎?”
郭绍还笑得出来,一脸笑意拱手道:“无恙无恙。昝使君先上来避开雨再说。”
昝居润走到屋檐下收了雨伞,见门口放着个木桶、木桶里有几把湿润的雨伞,便也把自己的湿伞搁进里面。郭绍说道:“我从大内回来没多久,不料昝使君这么快就到了。”
昝居润回头叹道:“这是宫里直接来的圣旨,又是给官家寻丹的急事。哪敢耽误?我一接到圣旨,赶紧备好车马来了;得先来问问郭将军打算什么时候出发,我才好准备一下路上的用度,和郭将军一道出京。”
“这会儿快酉时(下午六点)了罢?”郭绍沉吟道,“今天肯定是来不及了,要不……后天?”
昝居润道:“明日为何不可?”
郭绍作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事……唉,算了。总之咱们得准备一下,得挑一些信得过的随从、还得兵马护卫。昝使君,这事儿很要紧,一急可能反而生乱。明天一天准备,还得去军营选兵奏报,就一天也很紧的。”
“但……就怕别人说咱们拖延。”昝居润道,“最好还是明天走,选兵不必奏报的,最多一两百人顶天了,咱们总不能带一支军队出京。要不明天下午?”
郭绍沉吟片刻,勉为其难道:“好,那明天上午我去挑人,赶紧一些,下午就出发。便依昝使君所言不必奏报了。”
“好。”昝居润说罢又回头道,“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雨天赶路诸多不便啊。”
第二百三十二章夜色之下
天色渐渐黯淡,下雨天的夜来临得额外快。郭府上,大门内插着的戳灯、屋檐下走廊上的灯笼陆续点亮,照在湿漉漉的地砖上,泛着幽冷的水光。
雨下得小了,小雨在空中斜着飘,但仍未消停。
厅堂里,郭绍、左攸、曹泰、京娘四人正各种拿着一块木头埋头雕刻,只听见木屑“吱吱”作响。郭绍最先雕刻完成,小心翼翼地拿到墨池里一蘸,然后在一张白纸上盖了一下,顿时出现一个红色方印。
他问曹泰:“皇后的私印是这样的么?”
“乍一看很像了。”曹泰道,“不过还是容易看得出来,这里、这里……不够平整。”
郭绍道:“匆忙之下没法高仿,我反正没见过皇后的印,估计绝大部分人都没见过。大概是那么回事便行了……”他看了一眼曹泰手里雕刻不到一半的木头,又道,“你修补我这个,我力气大、负责刻。”
曹泰道:“也好。皇后的印是金镶玉的,正好要打磨光滑一点。”
印上的字体是曹泰按照记忆先画出来,大伙儿照着刻。肯定与真印效果有差别,和真印一比立刻现出原形;但这没关系、只要能唬住没见过的人就行了,别人也没机会对照。
还有曹泰模仿皇后的笔迹写懿旨,笔迹不可能完全一样。但鉴别同样很难。
“皇后的大印是前朝留下来的,但她有自己的私印,只是从来没见用过……杂家现在画出来的印,便是皇后娘娘的私印大概模样。”曹泰想了想肯定地说道,“杂家自打在邺都就跟皇后娘娘,就没见她用过私印。笔迹更是无处可寻,她没有拿过亲笔写的东西出来,都是口述传旨。”
郭绍点头道:“这倒是,到现在我都没见过皇后的片言只语,连她写的字是什么模样、也没见过。”
曹泰道:“所以除非拿给皇后娘娘亲自甄别,不然外人根本辨不出真假。”
郭绍道:“叫皇后甄别,那倒更好了。”
几个人饭都顾不得吃,后来饿了,便叫京娘去厨房拿了一些糕点进来,大伙儿就着茶水充饥。就这样忙活到晚上,郭绍觉得“矫旨”伪造得差不多像那么回事了,便叫人准备车马护卫。
当下便携曹泰左攸等上了一辆马车,在一行马队的护卫下离开了府邸。郭绍府上长期都有一两百口人,来往较多,不过就怕已经被盯着。
他的府邸周围设了哨,只是一直没发现可疑的眼线。不知道赵匡胤是怎么部署的、究竟设情报眼线没有,但肯定要小心点好。
郭绍直接先赶去城西。现在东京已经入夜,街上还有点行人。各城门是早已关闭了,但城内却还能畅行无阻……唐朝的市、坊城市结构解体后,促进商业发展,已经没有了分割封闭的坊。(所以不去东、西两市在街巷中照样能做生意买卖。)
街道上还是有维护治安的官铺,不过官差不管达官贵人。
郭绍的队伍去了城西陈佳丽府!当此时,就算赵匡胤的人像郭绍一样铺开了情报眼线,那他也肯定没有注意陈夫人……一个商贾,值得花力气盯防么?郭绍最近情势紧张后都没和陈夫人来往,毫无迹象。
郭绍叫人敲开了门,把自己的拜帖递了进去。不一会儿角门开了,孙大娘走了出来,瞧着门口停靠的车马。郭绍走了出来,随从提着的长杆戳灯一照,郭绍抬起头顶上的雨伞,孙大娘立刻认出郭绍,忙屈膝道:“不料郭将军现在大驾光临……”
“天确实太晚了,给陈夫人造成了很大的不便。不过有要事必须见陈夫人一面,不知可否?我见一面就走。”郭绍诚恳地说道。
孙大娘微微有些犹豫,忙道:“郭将军见谅,夜里确实……您先稍候片刻,奴家再去问问夫人。”
不多时,孙大娘复出,径直道:“郭将军请。”
郭绍等一行人打着伞进了府邸,然后留下一些人在门口,与曹泰等人一起进了院子里的正堂。这地方郭绍来过。
孙大娘道:“郭将军及诸位在此稍候,我叫人上茶,夫人很快就到。”说罢看了一眼左攸和曹泰,可能以为他们是男子的缘故。
这陈夫人还是那么矫情,不过人家大晚上愿意放郭绍进家门,也算是不容易了。
郭绍见厅堂上有奴婢,便道:“请立刻带我们见陈夫人。”
说罢很不讲理就往里面的小门里走,上次陈夫人就是从那道门出来的。孙大娘不好强行阻拦,急忙跟了上来。郭绍走出小门,只见是一条走廊,旁边有几间小屋。陈夫人和几个侍女已经来到走廊上了。
陈夫人见状面有惊讶。但还是镇定地在原地屈膝作了个万福:“妾身见过郭将军,多谢郭将军替先夫报仇雪恨。”
郭绍道:“我今晚冒昧打搅,实在有事相求。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说罢看着她身边的侍女。
陈夫人一脸严肃,轻轻抿了一下嘴唇,说道:“你们先下去罢。”
“是。”侍女们行礼退下。
这大户之家礼仪仪表很注重,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但这时郭绍是看得有点心急,他在陈夫人这里只想稍作逗留,却不得不浪费一些时间。
这时郭绍便随手掀开一道屋子的门,见里面没人,当下便道:“陈夫人,我们进来说罢。”
陈佳丽身边只剩一个孙大娘了。陈佳丽看起来脸色有点惊慌,还带着红晕,小声:“郭将军,你想做什么?”
“进来再说。”郭绍道。
陈佳丽犹豫了片刻,低下头和孙大娘进门。郭绍立刻招呼随行数人一起进屋,马上把门闩上了。他现在根本顾不得别人的感受和处境,二话不说就开始脱衣服。
“郭将军!”陈佳丽捂住脸。
“我只换外衣。”郭绍皱眉道,一面招呼几个人一起换衣服,一面又道,“今天我来找陈夫人帮忙,就是想从这里脱身;临时想起来,陈夫人这里是最不可能被注意的地方,府邸也大、不容易看住。我的对手就算临时要派人来四面盯梢已经来不及了……诶!陈夫人,你别这样,我要是想对你做什么,需要如此急急忙忙吗?”
陈夫人总算认可的郭绍的说法,放下手来问道:“郭将军为什么要脱身?”
“说来话长,以后告诉你。”郭绍道,“虽然只是暂时在府上逗留,但陈夫人也帮了大忙。”
现在郭绍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在每个细小的环节做到最好。
他换上了一身布袍带上幞头,动作非常快,又把自己穿的武服丢给左攸:“换上,一会儿你出门,坐我的车径直回府。记住打好伞,压低。”
左攸抱拳道:“在下明白。”
郭绍又转头对陈佳丽道:“府上别的方向肯定有小门吧?叫孙大娘去把沿路的人支开,一会儿我要走小门离开这里。”
陈佳丽一脸疑惑,渐渐紧张起来。
郭绍看了她一眼:“我会记住陈夫人这次的恩情。”
“我什么都没做,怎谈得上恩情,郭将军言重了。”她说道。
郭绍沉吟片刻:“若是有人来问今晚的事……通常别人没那么多力气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我是说万一有人问,你就叫孙大娘说我是来道别的,因为明天要离京为皇上寻丹;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