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皇帝有一天会醒悟他的错误做法。但他现在性命垂危,忽然发现内宫最亲信的宦官也改投门面;这种时候疑心很重,以为他会被皇后挟制?总之柴荣今天的反应很不正常,完全没有了往昔的自信,一副惊弓之鸟般的作风。
符氏首先担忧柴荣接下来会怎么做……她沉思了片刻心道:只要皇帝还没完全糊涂,应该不敢对她太过分、比如杀掉(等同秘密废后)。
现在皇帝必须要考虑后事,无论来得及来不及、都不能回避。最大的皇子柴宗训实岁才四岁,连奶都没断!到了那一步如果柴宗训登基,一个小孩能稳住这国家吗……这世道,成年的皇储登基也不一定坐稳;当初柴荣刚登基的时候也不牢靠。
皇子柴宗训需要一个人亲近的人抚养和帮助,这个人只有符氏才适合。别的嫔妃根本就没实力和能耐担起大任,更何况临时才换既定名义上的母妃,她们的威信更是纸糊的!
或者柴荣干脆想通了,反正幼子坐稳皇位的机会太小,不如传位给某个亲戚或大臣?这种可能性也不大,有自己的亲生儿子,谁不想延续下去?江山要拱手送人,那打江山便没意思了。
但谁能肯定会发生什么呢?万一皇帝气糊涂了临时胡来……他能做错一件事就能有第二件。
符氏突然感觉到,自己在柴荣心里是多么不堪,信任感已经跌到连个宦官或将领都不如的地步。她还能坐在这母仪天下的空位上,无非是权力布局的需要、还有利用价值罢了。
她的心如同外面的凄风惨雨一般冷,充满了凄凉和悲哀。
现在,连名义上给她的儿子也被夺走;外人都能在他病危时见面,她却不能,连送皇子过去也被拒绝!这是要把整个后宫都变成冷宫吗?
符氏一时间发现自己最光鲜高贵的身份下面,却是无尽的虚耗和恐惧。被冷落、被排斥是无所谓的,但是,外面那些手握刀枪的人会放过自己?
绍哥儿!符氏从悲伤之中猛然又想到了更加不幸的事,郭绍在这节骨眼上被下旨出去寻什么仙丹。
他不会去的吧?现在离京,简直是最不幸的处境。
符氏更加恐慌了,下意识抬起手,恍惚之中仿佛看到了郭绍,想要拽住他不让走!
所谓仙丹只是希望渺茫的一个微弱盼头,皇帝为了自己的性命,已经不顾一切了……调走绍哥儿、排斥皇后,在紧要关头究竟谁还能阻止殿前司禁军的一伙武将?
威胁不仅是他们手里的兵将、以及武将们篡位的习惯,还有私仇。那赵匡胤定然会因私仇而很不安生,他也肯定会防着被事后清算;这种情势逼迫之下,赵匡胤等一干武将的做法、可能会比一般的兵变更加激烈、你死我活。
符氏又怕又怒,只觉得柴荣这回是选了最错的一条路,事到如今的朝廷布局真是一团糟!
符氏心里无助地呼唤:郭绍……绍哥儿,他从来没叫我失望过,最后关头他可千万不要出差错,现在出京是死路一条!
“曹泰……”符氏等着惊恐的美目忽然喊了一声。
默不作声的宦官立刻上前两步:“娘娘,奴家一直候着。”
“定要明确告诉郭绍,眼下不计一切代价、也不能远离京城!”符氏伸手按着光滑的额头,又多疑而胆怯地喃喃道,“你现在出宫会不会被人盯住?宫里的人、还有赵匡胤的人,这种时候就算用什么过分的手段,还有谁能详查?”
曹泰道:“是得小心提防着这一手。”
第二百三十章杂家无处可去
枢密府内,王朴看着窗外的雨帘沉默了良久,转身对魏仁溥正色道:“我大周朝数十万将士、亿兆庶民已到了千钧一发之际,你我身居要位,必要有所担当、不能叫天下乱了!”
魏仁溥听罢神情也是一凌,抱拳道:“我必守在枢密府,谨慎从事。”
两人言语中神色严肃,仿佛有无数的情怀骤然涌起。
唐末以来百年乱世,曾经强盛不比的中原大帝国渐渐变得千疮百孔、一日不如一日,胡夷趁机崛起一度到了主宰中原政权兴亡的地步,晋朝以来处境更加不堪。到了周朝眼看有几分中兴之望,可是一不留神,国运要滑到什么地方、会不会再度陷入动乱便无人清楚。
这时王朴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纸来,递了过去:“我拟了一份京城内外各门城防部署,只是稍微调整现有的驻地,魏副使看看有什么疏漏没有。”
魏仁溥接了过来,仔细揣摩了一番,说道:“官家素赞王公有大才,既然出自王公之手,必是考虑周全了。”
“既然如此,老夫把这防图送到金祥殿去瞧瞧。”王朴道,“你我分开各司其责。魏副使留守枢密府,派人回家通报一声罢,最近就别回去了。”
魏仁溥作拜应答。
王朴回礼,转身就走并不回头。魏仁溥目送他出门,又站在窗户前,看着王朴打着伞和几个人一起快步走到了官署外面的路上。
金祥殿内,柴荣卧床后再也没起来。宦官杨士良见了王朴小声道:“官家神志还是清醒的,不过一般不说话。最好是猜他的意思,在榻前说一遍,要是说对了官家会点头。”
王朴问道:“龙体比起昨天怎样?”
杨士良摇摇头:“杂家问吃不吃粥,官家只是摇头……王公自个来看罢,您跟我来。”
二人一前一后通过一处甬道,直接走到正殿后面,又到一间宫殿门口,只见内外侍立着不少宫女宦官。南边的屋檐下甚至有禁军侍卫,以前军校是肯定不会到这些地方来的。
他们跨过门槛,王朴只觉得一股子汤药味铺面而来,然后就听到时不时一声沉重的叹气,就好像呼吸困难一般。杨士良伸出手臂,手向下面微微一按,示意王朴先站在门口。
然后宦官杨士良小步走到御塌前,站了一会儿,就听见他小声问:“官家,枢密使王朴求见,您要见么?”
片刻后,杨士良转过身向王朴招了招手。
王朴上前行叩拜之礼,宦官让到一边轻轻说道:“官家知道你恭礼,想让你起来说话。”接着又道,“王公,您得走近点,说话别太大声了。”
王朴依言上前,说道:“陛下,臣想了想,殿前司、侍卫司驻地许久没调动了,总觉得需要稍微调整一下。臣与魏副使已经商量好了一份东西,您想听听吗?”
柴荣闭着眼睛,微微点头,又把一只手稍稍从被子里伸出来,轻轻一挥。虽然都是些小动作,但大伙儿的注意力都在皇帝身上,因此看得真切。
于是杨士良招呼左右退下,留王朴在榻前一番小声的说话。最后柴荣点了头,回应了枢密院的安排。王朴叩拜退下,招呼杨士良等宦官上前。
就在这时,柴荣忽然睁开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屋顶。杨士良见状忙躬身立于塌前,时时注意皇帝那毫无血色干涸的嘴唇动了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柴荣忽然说道:“传旨……叫皇后也来……留金祥殿。”
“奴家遵旨。”杨士良忙叩拜道。
柴荣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
郭绍先回到了家里,虽然圣旨是“即可出京”,但按理总得安排一下随从人手;另外不是还有昝居润要做“监军”么?当时昝居润没当场接到圣旨,等他接到后应该会派人来联络,大家协同一下行程,都是需要时间的。
当然,如果换作是当初皇后病重,郭绍不会回到府上后连一点起身的动静都没有。
左攸跟着他进了前院客厅,然后随手掩上了门,立刻说道:“必不能去华山,不然万一有变,等咱们回来什么都晚了。”
“我知道。”郭绍点头道。
左攸沉吟道:“昝居润还好说,他带了几个人咱们都有数。不过赵匡胤会额外注意这事儿,他应该会派人沿途盯着……要不,找人装作刺客,在路上搞点乱子,主公趁机脱身……”
“这不是上策。”郭绍道,“我是去替皇帝寻丹、又带着护卫,如果遇刺只可能是赵匡胤的人所为;一旦我们号称遭遇刺客,赵匡胤知道不是他干的,便可以肯定是咱们使诈,他会警觉。说不定等我想悄悄摸回东京,路上或在城里就会被他的人发现……但若没有更好的办法,这也不能不算一个选择。”
郭绍沉吟片刻:“东京到华山有八百里?”
左攸道:“差不多,八九百里远。”
郭绍的手掌在额头上一阵摩挲:“要想快速赶回东京,只能走驿道骑快马、在驿馆换马。这太容易暴露……这阵子天气也不好。”
左攸也一筹莫展:“主公是想先到华山,然后进山后立刻脱离大队赶回来?”
“是有这么一想。”郭绍道,“但这样做风险更大。”
就在这时,便有人敲门。左攸起身开门,拿了一份拜帖回来,交给了郭绍。郭绍一看,忙道:“宫里的人……你去把他带进来,打好伞。”
郭绍走出门口,在屋檐下等着,一会儿果然见到左攸带人来了。左攸没进屋,郭绍把人迎进厅堂,果然见是宦官曹泰。
曹泰见面后左右看了看,立刻沉声道:“杂家冒死前来,是为了给娘娘带话。娘娘说,让郭将军不计一切留在东京。”他顿了顿小声道,“官家已经卧床不起了,皇后担心随时可能有变!”
郭绍道:“我知道的……”他踱了两步,又问,“上次叫曹公公替我带的话,带到了么?”
“定然带到了。”曹泰道。
郭绍沉吟片刻,又道:“这次你回去见到皇后,提醒她再多想想那句话。”
曹泰一脸不解,回想了一下:“郭将军有愿望,想再见皇后一面?”
郭绍不置可否,只道:“你提醒一下皇后便行了……曹公公回去不怕被逮住么?眼下这光景有些人可顾不得手段。”
两人抓紧时间,一人一言,语速很快、口气都很紧张,来不及多想。曹泰道:“杂家早有准备,郭将军放心便是。”
郭绍道:“一会儿换个人,我派个人上你的马车;你走厨房那边的小门。等下把衣服脱下来。”
曹泰听罢点头道:“也好……对了,杂家现在也见不着皇后。”
“什么?”郭绍顿时一脸诧异。
曹泰道:“刚来之前,皇后被宦官杨士良接去了金祥殿,是官家的意思。只准皇后带几个随身服侍的宫妇,宦官不准去……那金祥殿眼下主要是杨士良和另外几个宦官在管,另外有东三班的军队。现在杂家也进不去,只能在内侍省呆着听天由命。”
“这……”郭绍一时间眉头紧皱,脸色十分难看,“皇后不会有危险?”
曹泰道:“应该不会。皇后估摸着,官家是提防‘百年之后’有个人能在小皇子身边,只好皇后最恰当。但现在官家疑心很大,他既需要皇后帮他又怕卧榻后被人挟制。于是成了这般样子。”
“跟软禁没甚分别了。”郭绍道。
曹泰道:“正是如此,现在宫里人心惶惶,重要的人都在金祥殿附近。”他说罢看了郭绍一眼,“杂家的话已经带到,现在郭将军对杂家说甚么也没用……杂家也见不着皇后。告辞。”
郭绍忽然道:“那曹公公还回去作甚?”
曹泰一下子被问住,自言自语道:“是呀,杂家还回去作甚?但杂家是阉人,不去宫里能去哪?”
郭绍道:“你就留在我府上。”
曹泰默不作声,似乎是默应了。作为阉人,只有当宦官才能体现价值。但现在这状况,万一皇后失败,曹泰肯定没好下场,留在外面也不能更坏。
郭绍道:“方才有些话我不便明说,就怕万一你被逮住了把机密泄露。现在曹公公哪儿都别去,就在府上呆着……现在我问你,各处宫门的守备人员和布防状况,你记得么?”
曹泰道:“杂家当然记得,有几道门还是杂家的人当差,现在内宫一团糟,没人有工夫顾着重新换人当差。杨士良等一干人忙着在金祥殿服侍官家,更不会狗拿耗子。再说,就算要搞、也该搞王忠和王继恩那边的人,皇后仍旧是皇后,还是小皇子的母妃,谁没事现在和皇后的人过不去?”
“有道理。”郭绍不动声色道。
曹泰忽然回过神来,怔道:“郭将军要那东西作甚……郭将军想干甚?!”
郭绍脸上的杀气带着疯狂的感觉,冷冷道:“赵匡胤想干甚,我就想干甚!”
曹泰忽然身上抖了一下,脸色变得纸白,说话也不太利索了:“赵、赵匡胤想干什么?”
第二百三十一章富贵险中求
“赵匡胤想干甚?”郭绍等左攸进来后再次问了一遍。
二人一阵沉默。郭绍寻思:赵匡胤的硬实力目前绝对是整个周朝武将中最强!或许朝中还有一部分人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认为赵匡胤的资历和地位不算很高;但郭绍不会被这种表面现象迷惑。
要论资历,河北符彦卿、王彰,西北各镇节帅等等一干外镇节度使才敢论资历,他们历经几朝了。但现在禁军压倒性的优势下,节帅们已经不再是唐末那种军阀,不在中枢资历老到乌龟的级别都没用。禁军里最高级的武将张永德都不敢言资历,张永德也才起家几年,比赵匡胤稍早、早得不多,一开始是太祖郭威提拔的人。
周朝自郭威起兵进入东京,整个朝代延续也才七年。柴荣登基至今不到四年,在柴荣一朝受重用的资历最老的是高平之战中起家的一干武将,就是赵匡胤、郭绍等一批人,才真正是柴荣朝倚仗的大将。剩下的太祖提拔的,如果没在高平之战中站对位置,或被杀了(高平之战结束后陆续杀武将百余人),或被外放至节镇。
柴荣在军中威信很大、麾下禁军比较有凝聚力,关键就是禁军淘汰剩下的都是支持他的人,高平之战时的分辨是重中之重。(高平之战是柴荣霸气表现的代表事件,对外对内都是一种狂风卷叶般的迅速、有效、果决的做法!)
光论职位高低更没甚意义,武将里张永德和李重进二人无益是最高级。李重进便不说了,淮南之战后一直在扬州,北伐前夕调到了河东,至今和向训在那边防备契丹,都没回本镇。张永德的实力也比不上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因为……
铁骑军几乎是赵匡胤的嫡系!
周朝禁军两大系统,四大主力、诸班直共约十四万人。禁军是整个国家的武力最精锐,而铁骑军又是禁军中最精锐。殿前司两大主力,控鹤军历来表现堪忧,铁骑军才是真正撑起殿前司地位的一支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