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水渡口水浅,众军涉水而过,轻易突破了涿水。当此时,周军前方到幽州城已经无险可凭,一马平川;城池附近的几条河流也是水浅,根本挡不住大军……幽州平原三面环山,南面完全是平坦的平原。
郭绍麾下只有两千骑,定州军及镇节兵还没到。前锋史彦超、率殿前司诸班直一部已经近幽州城,中军骑兵精锐随后,郭绍和龙捷军马兵在最后面。
行军二日,扎营当晚,忽然中军派人来,皇帝召各路大将议事。郭绍只得又带了随从十几骑便追上中军。
大帐外火光通明,郭绍到地方时天都黑了。王朴等十几个大将和皇帝都到场了,当下便径直说道:“史彦超报,辽军已经到居庸关、得胜口附近(幽州城西北面)。”
柴荣这时便开口道:“诸位以为如何进兵,先说来听听。”
众将面面相觑,柴荣点名张永德道:“张将军,你与朕说说。”
张永德上前一步,弯腰拜道:“辽军大军既已出征,必救幽州。臣有话不知……大周既已尽占拒马河南岸数州十七县,已是师出有功,当下不必急进幽州,可徐图之……”
“劝朕退兵的话便不必说了。”柴荣断然道。
就在这时,赵匡胤站出来说道:“辽军既已到幽州西北,为何不径直来救幽州城?可能是故意诱我大军至城下,诱敌深入之计。今辽人援兵已到,我朝大军不如先在南边观望,等待辽军主力南下,然后伺机决战。”
几个武将顿时附和赵匡胤的计策,不愿意深入幽州城下。
王朴也道:“兵临城下后,我朝便要分兵围城、分散兵力,若是能等辽军南下,能免去后顾之忧。”
又有人道:“辽军远道增援,初到幽州,此时不攻;他们也不会轻易南下,必要拖延休整。现在进逼幽州城,可迫使辽人急战。若辽军仍旧退保得胜口关隘,我朝便可趁机攻城;一旦进占幽州城,便有了立足之地。”
“郭绍,郭绍何在?”柴荣忽然喊了一声。
每当说到攻城,皇帝便会想起经常一声不吭的郭绍。郭绍忙上前拜道:“臣在。”
柴荣问道:“你几时能下幽州?”
郭绍硬着头皮道:“臣派过细作伪装商贾到幽州打探情况,幽州设有南院兵马总管,南院常备契丹骑兵一万八千、奚兵步骑不详。以臣手下的人马,恐难围城……就算炸破城墙,也得要一个月左右;必须先四处挖地道寻找合适的爆炸点。因为有些地方、地下渗水,是没法放置火药的。”
他忍不住还是进了忠言:“要围攻幽州,须得把步军精锐也调上来,在城外修几层工事,以大军围定。”
柴荣考虑了良久,决定在城南扎营,暂不进攻幽州城。他也没下旨把后续的诸路步军精锐调上来。
看得出来,柴荣和赵匡胤在进攻幽州的战略上看法比较一致,都是把重点放在辽国援兵上,寻机野战歼敌。
郭绍多次参加朝廷高级别的议事,大概已经摸清了柴荣等诸将的用兵思路:一般不会寄希望于计谋,都是想找个机会摆开了对干。
但是对拼的时候总有一些外界条件影响胜负,地形、士气、体力、人数之类,于是所谓战术便是尽量把外部条件引向有利于己的一方……最后还是对拼实力。
目前周军精锐屯兵不进,便是觉得兵临城下的条件对己方不利。
第二百零五章亲兄弟
五月初,闻知契丹兵主力来,周军各部在涿水北部旷野一字摆开,以逸待劳。
郭绍部骑兵位于中路后军,看样子不能参战……因为他所率的不是骑兵主力,骑兵第一主力是赵匡胤麾下的铁骑军;然后是诸班直。
时柴荣骑马居中,诸大将在皇帝身边暂时聚拢。柴荣骑在一匹高马上环视诸将道:“北伐在此一战!此战胜,则尽夺幽云之地。诸位共勉!”
众将纷纷拜别,陆续策马离开中军返回军营。
郭绍回到军中,几员虎捷军将领也聚拢过来说话,他只得说道:“且在后面等待结果。”
几年的准备,轰轰烈烈的北伐,总算走到了最关键的一步。但郭绍在这次战役中不需要承担什么责任;这种野战是骑兵主场,他在皇帝心里好像就是拿来攻城的。
众人只得从马上下来,为了节省马力、站在马边列阵等候。前面马蹄轰鸣,无数的战马在调动,远远看去让郭绍觉得好像到了非洲平原,无数的野兽正在迁徙一般。
厮杀声远远传来,却看不见战场在何处,好像北边到处都打起来了。
及至下午,便见无数的伤兵车马从大路上往回运,战况应该十分惨烈。靠近中军的大片骑兵一整天没动,傍晚时分,郭绍接到诏令,诸路向涿水边靠拢扎营。
是夜,他和其他大将一起又到了中军大营,只见有两个将领受伤,其中一个膀子上缠着挂彩的白布、应该是龙捷军左厢都指挥使张光翰,郭绍与他不熟。
张永德进言道:“今日一战,观之辽军实力仍在,两翼同时攻打我大军,进退有度,无机可乘……辽军骑兵比我们多,久战下去恐怕讨不得好。”
赵匡胤等也是毫无战意,大伙没有争相请战,士气从气氛就可见一斑。
柴荣脸色非常不好,似有怒气。责诸将不用命,欲明日亲率骑兵出战。史彦超立刻请战打前锋,柴荣依其所请。
次日一早,两军再度大战。史彦超从中路率骑兵猛击进辽军阵中,杀进敌营、只见平原上辽人骑兵如汪洋大海;辽军前军不能挡史彦超,遂迂回断其后路。
周军铁骑军、控鹤军、龙捷军大部被迫从左右两翼主动出击防止史彦超部陷入重围,来回冲杀直至黄昏。最后史彦超部下损失过半,几乎失去战斗力、无功而返。
当天晚上,郭绍等诸将被召到中军行营,柴荣的神情已是十分沮丧,难以描述他那种表情……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柴荣当机立断,下令后军明日一早向涿水南退却。并下令郭绍、张光翰部返回涿州、固安,部署涿水沿岸防务;让他们接应大军,并阻击辽军追兵。
情况已是十分不妙,看来大周和辽军决战没讨着什么好,也看不到打赢的希望……否则以柴荣的心情,肯定不愿意放弃。
郭绍次日一早,便与龙捷军左厢都校张光翰一道,率先离开战场,径直渡过涿水,率军在河岸修筑营寨,列阵部署兵力以待。
果不出其然,当天旁晚。忽见成群的马兵从北面的旷野上涌来,正是周军主力撤退的部队。周军似乎是趁天色渐晚辽军兵退时、乘机脱离的战场……全是骑马的将士,辎重车辆不见,估计大部分给扔了。
……
诸路军队渡过涿水后,河岸有成建制的侍卫司精兵驻守,人马稍安。众军从涿水岸四下驻扎,营地一直连绵到岐沟关。
仓促撤退逃跑时,诸军造成了混乱,一时间军中士气低落。不过周朝其实没吃亏,占了不少地方,主力也未遭受重大损失。
是夜,没听见有辽军追兵来的消息。天色已晚,众将下令就地扎营休息,以免光线不好造成更大的混乱。
铁骑军中军大帐内,赵匡胤让诸将各自返回约束部下。幕僚赵普没走,而且坐在一侧一言不发,神色之间似乎有话要说。匡胤便屏退左右,与之秉烛夜谈。
“北伐着实有些可惜,不怪我等不卖命,实在没有什么良机取得突破。”赵匡胤先开口道。
赵普沉声道:“主公现在不是管北伐之功的时候……官家今日骑马都已经困难了,强忍着才能渡过涿水。”
时赵匡胤等人都不在皇帝身边,不由得“哦”地发出疑问的口气。
赵普道:“诸部过了涿水之后生怕辽军连夜来追,都尽力向南跑。官家却在河岸就停下,我猜就是跑不动了……”
赵匡胤没有言语。
“郭绍和赵家结怨已深,他是符皇后的人、又娶了皇后的妹妹;因此符皇后与主公也就不是一路人。”赵普小声道,戴着幞头的脑袋在蜡烛的照射下,影子投在帐篷上,昏暗的光线下好像是鬼影在晃动,气氛十分阴沉。
他继续说道:“主公是殿前司统兵大将,必不能被皇后信任。今后境况堪危,不可不察。”
赵匡胤还是默不作声,这些关节不需要赵普说,他早就心里有数了。只是一时拿对方毫无办法。
就在这时,赵普说道:“我有一计。郭绍不是率虎捷军左厢守涿水么?主公可以进言官家,以占住拒马河以北的桥头堡为理由,让郭绍留在涿州镇守,别让他回京。”
赵匡胤一听,立刻来了兴趣,刚刚没说话,顿时开口道:“涿州无险可凭,不好久守。”
赵普道:“周军实力未大损,出征的时间也不太长。我猜官家仍旧心有不甘,只是现在军无战心,暂时不会继续北伐了……但他心里一定还惦记着幽州。
主公可以进言,暂且退兵、待我朝禁军稍作休整后,另择良机第二次北进。官家听到主公支持他北伐,一定会很高兴!这时候您便说涿州先守住,可以直接威胁幽州,减少第二次北伐的周折。多半官家就会听您的。”
赵普的声音越来越小,又悄悄说道:“皇后在禁军中所屏障者,便是与符家联姻的郭绍。只要郭绍不在东京,局面对咱们有益无害;无论将来打算如何做,都要从容得多。”
赵匡胤微微点头,顿时觉得赵普出了个好主意……这种法子,成本很低几乎不用冒风险;又能釜底抽薪,果然不失为妙计!
幕僚一点都没说错,之前赵匡胤和张永德一起劝皇帝不要冒进,是为了顾惜周朝军力,但皇帝一心北伐劝起来很费事;这回如果表明态度要支持第二次北伐,手下大将如此表态,皇帝一定会高兴。
赵匡胤左思右想,觉得此计很容易成功,很有可行性。当下忍不住拂赵普的背,亲切道:“我失去了一个兄弟,却常常把你当亲兄弟。”
第二百零六章涿州
涿水南岸军营。
“上曰,教侍卫马步司都虞候郭绍率虎捷军左厢六军固守涿州。钦此。”一个白胖宦官念道。同行的还有枢密副使王朴,前来视察军务。
郭绍听到钦此这个词,意思好像就是如同皇帝亲自驾临,当下只得跪拜双手接旨。王朴上前来扶:“官家的意思说完了,郭将军起来罢。”
郭绍真是不想爬起来,给他们跪了!
他最后还是站了起来,抬头观望着前面缓缓流淌的涿水。有两骑周军士卒正从对岸奔来,眼下虎捷军防御的地方、正是河流清浅之处;那两骑冲至河边便缓下速度,然后径直策马下河,骑马涉水至河心。马儿却是不懂忧愁,到了河里便饮水摆头,把水甩得在河面上溅起朵朵水花。
郭绍见状又回头南边,一片绿茵茵的原野……拒马河在远处,视线内看不见。
“唉。”郭绍叹了一口气,一时无话可说。
王朴见状,情知防守涿州城不是什么好地方。前面的涿水水浅、挡不住大军;后面的拒马河又深,反而给增援和粮草运输带来不便。
王朴便道:“你且守着。无论官家近期会不会再度北伐,我朝既与辽国开战端,边境就得留人防备。自古两国交战,没有只准自家打别人、不准别人反攻的道理。”他想了想,又道,“赵匡胤进言大军休整后,会另寻战机北伐;是他举荐的郭将军守涿州,将此地作为拒马河北岸的据点……当然最后也是官家认为可行,才会下旨。”
郭绍一听心里啥都明白了,赵匡胤要不是故意的,他根本不信!
他目光下移看着河面、寻思了一会儿,便转头道:“我去瞧过固安县城,城墙低矮、与涿州隔着河;分兵把守恐怕难成掎角之势,反而分散兵力……
我欲放弃固安,集中兵力守涿州,一心保有西线;并请龙捷军左厢至岐沟关驻守,进可策应涿州不成孤城之势,退可守备浮桥粮道,保障我部补给线。如此集中兵力积极攻防拒马河北岸,比被动死守城池要来得安稳。这番请示,还望王副使在官家面前美言,予以支持。”
王朴听罢沉吟片刻,道:“郭将军之策颇有战守之方,老夫回去后定禀报官家。”
等王朴离开了军营。郭绍召集部将,下令全军向涿州撤退,提防步军被分割包围在野外……不等朝廷回复,他便直接放弃固安;反正已经和枢密院官员王朴说过意图,王朴也说有道理。
辽军主力数量庞大,郭绍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但知道前几天周军决战时动用了精锐骑兵六万多人,如此军中还宣称“辽人马兵多”,可以猜测辽军主力应该不下十万骑。十万契丹骑兵,一般还会有契丹人最信赖的仆从军奚兵,力量十分雄厚……万一被这么多人分割包围是什么后果可想而知。
不过只要依靠涿州城,倒也不怕。周军在拒马河南岸总兵力估计达到了二十万,十余万禁军精锐,还有不少节镇地方兵;涿州只要守住,柴荣没有隔岸观赏郭绍被长期围攻的道理……虎捷军精锐说到底又不是郭绍的私人;若柴荣真不信任他了,一句话就能撤换兵权。
大军进驻涿州城,郭绍准左攸的建议,首先努力保有民心。于是在城中各处张贴军法,将士欺凌百姓者从鞭刑到斩首十分严厉。军队也不强占民宅,分驻在四门内搭建帐篷;以及占用官方州府衙门。
果然效果不错,周军驻城不仅没有被袭扰,还得到河北汉儿的支持、很容易便能召集民壮修筑工事。
但究竟要在涿州守多久?郭绍想起了符皇后给自己的叮嘱:北伐后,“不惜代价”回京!
他一时想不什么好办法来,担心柴荣会把自己长期留在河北边防。按照以往的惯例,禁军只有侍卫司的两支军队才会时常分兵驻外;殿前司属于皇帝真正的近卫,除非皇帝亲征,不然基本都在东京。
侍卫司只有两支军队:虎捷军、龙捷军。郭绍部本来也在涿州驻扎,所以让他留下驻边的概率非常之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低落之故,可能也是住帐篷受凉;郭绍为了表明与将士同甘共苦的决心,自己也住的帐篷打地铺。刚进涿州不两天,他生病了。
高烧不退,不用郎中把脉他也知道自己是重感冒。众将派来郎中探视,多嘘寒问暖,不过郭绍都没有理会。他压根不在乎一点感冒,心里依旧挂念着怎么回京的问题。
现在借机称病么?但就怕柴荣让他渡过拒马河养病,把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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