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两万块钱买一长两短三块木板,还得低三下四地去求人?岂有此理,我们不买了!”素玲粉着脸,拉起应天扬长而去。
当天,素玲并没有发觉应天的失落,甚至还饶有兴趣的拉着应天逛了宜家。
当晚,应天没怎么说话。
第二天晚上,应天依然消沉。
第三天,应天仍是郁郁寡欢,素玲问其故,应天吞吞吐吐说:“达芬奇当真就是行业中的迈巴赫、劳斯莱斯,所以它理应矜持。”
素玲闻言,深深自责,她想她忽视伴侣的感受了。
自从有品牌这个概念后,人们就产生了对于选择品牌的一种固执。也许人们不会在生活中每一个方面都追求品牌,但在某一领域坚持选择某一品牌,却是许多人都会有的一种偏执。
比如说素玲,她在穿衣饮食上基本没有什么执意的地方,但是洗头水,她只用潘婷的。若是换成一个什么别的牌子,她就会觉得浑身不舒服。尽管她明白所有的洗发水都是由廉价的表面活性剂制成的,但是,她的心理就是会产生抗拒。
如今,标榜着通情达理的素玲偏偏就妨碍着人家应天选择品牌了。自责之余,素玲决定弥补。
3
怎么样才能不去本地唯一授权专卖店而又能买到这个品牌的货物呢?很简单,网购。
三皇冠的达芬奇旗舰店中什么样式的家私都有,同样一张三块板子拼成的书桌恰好正在搞秒杀。3888,达芬奇书桌轻易到手,店主人很好,还附送了四个大大的品牌衣柜收纳袋。
三天,快递送货上门,素玲用娇小的身躯亲手组装起了书桌,期盼着应天回到家后能够收到一个惊喜。
应天最初看到书桌时的确眼中放出了光华,不过当他看到地上散落的快递包装纸后眼中的兴奋就变成了疑虑。他没有上前拂去素玲脸上的汗水,而是心情凝重的围着书桌转了三圈,最后,他在书桌的边角上找到一张残存的标签纸,他扬着半拉标签纸,痛心疾首说:“假的,这是假的!这不是意大利的达芬奇,这是东莞长丰家具厂伪造的!”
素玲一颗心瞬间落入谷底,她强忍着失落,说:“应该不会,也许是东莞组装的,三皇冠店的信誉……”
应天冷着脸:“我不管,你马上给我退货!马上给它打差评!”
素玲嗓子有些干,说:“店主人很好……”
应天说:“我宁可不用书桌,也不用假的达芬奇!”
素玲冷下脸:“你不用,我用。”
应天嗓音有些高昂:“我看着也难受!不退我就扔了它!我就砸了它!”
“你扔吧!你砸吧!”素玲突然就想要哭:“你知道这密度板做的板子多沉么?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装起来的吗?你知道我的手被裁纸刀划伤了吗?你知道我为了给你个惊喜特意请了一下午假吗?你砸吧!关应天,你砸吧!有种你把整个家都砸了!”
关应天没料到自己委屈了好几天竟然还被素玲先一步哭诉了,忍着火冷着脸不说话。
“关应天!领证之前你怎么说的!你说你会疼我爱我一辈子,你说你一点委屈也不让我受!可现在呢?领证领了还不到两个月,你就这样对我!你就凭着半张纸条,硬说我故意卖假货给你!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关应天理直气壮:“真的达芬奇,会用密度板作材料?你闻闻这股子甲醛味,是达芬奇家私该有的味道吗?我能是硬说吗?”
“发票、关税证明、合格证、统统都给你,都给你!你去查,你去查!”素玲一股脑丢出一沓各色证明,哭喊:“关应天,你就是个伪君子!你口里说一套,做的是另一套!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你看看你现在哪里爱我了!你就是个骗子!你用一张结婚证骗了我的青春!”
“我是骗子?吴素玲,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就是一个泼妇!一个怨妇!我骗你?吴素玲,你八一年生人,比我还大一岁呢!我想骗青春我骗你的?你还有青春吗?”
说过了,真的说过了。人家吴素玲再怎么说也是谈论的爱情,可关应天一张嘴,完全变成了人身攻击。所以说,此后半个月关应天害头疼病完全是活该。
谁家姑娘也受不了这个,吴素玲哽咽着,夺门而去。千不该万不该,关应天喘了半天粗气,一脚踢倒书桌,竟也是摔门而去。
其实后来吴素玲也忍着委屈回家来想要跟应天谈谈来着,可一看到冷冷清清的婚房,歪在一边的书桌,素玲她哭着鼻子收拾东西又走了。
其实后来应天也觉得自己很过分,想要回家哄哄素玲来着,可他发现吴素玲竟然收拾东西走了,莫名其妙的又生了一阵闷气,居然将自己的电脑衣衫也收拾走了。
再后来,两人好算是碰面了。素玲冷冷说:“关应天,咱们别结婚了。”
关应天拿起结婚证,装模作样就要撕,素玲冷笑说:“关应天,少玩这套,三天后,咱们民政局见!”
4
还有一星期就是婚礼,可明儿个却要去退结婚证。关应天这小子,除了用快餐杯冲咖啡喝真的就没别的法子了。
“关经理,外面有人找。”新来的前台小苏笑容甜美。刚刚走出校门的小苏还分辨不清部门经理与客户经理的区别,由此可见,在小苏弄明白客户经理只不过是个最底层的岗位之前,仍会对关应天保持礼遇的。
应天很珍惜这种礼遇,他慢条斯理啜饮一口咖啡,品位片刻,这才装模作样地说:“请他进来。”
小苏甜笑:“他不进来,他还在楼下等着您去结的士费呢!”
“嗯?结的士费?”
“是的关经理,找您的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小苏说:“他自称是您的表弟。”
表弟?张鲁阳?应天顾不上等电梯,一路小跑奔下七楼。写字楼大厅外,五百公里之外知名学府某市一中体育特长生张鲁阳裂开唇间两道茸毛,笑呵呵大喊:“表哥!我在这儿!”
趁着表弟急匆匆跑向厕所的空当,关应天飞快拨通家中电话。电话里母亲的语气十分惊愕。
“什么?鲁阳来了?你姨怎么没给我说?”母亲陡升几分焦急:“我知道了!你姨和你姨夫离婚那事刺激到孩子了!鲁阳这是离家出走了!应天你听我说,你们年轻人好沟通,先别着急回家,你得先劝劝他,别让这孩子干傻事!”
关应天被吓出了一头汗,领着表弟回了办公室。客户部主管是六零末,家中恰好也有一个读高中的孩子。应天说了一番缘由,主管大度的表示理解、豪爽的从客户接待室冰箱中取出一罐可乐赠与鲁阳、并且慷慨批准关应天带薪休假一下午。
吃完必胜客,应天实在想不出除了网吧之外还有什么地方能够让高一同学感到有趣,无奈网吧并不是一个谈心的好地方,应天只好领着张鲁阳逛古迹。
他想多了,对于少年张鲁阳来说,只要是新鲜没见过的景物其实都还不错。应天忐忑,鲁阳却兴致勃勃。
感觉出鲁阳表弟的亲情还算畅快,关应天沉吟着说:“弟,你怎么看待婚姻与自由?”
“啥?”鲁阳纳闷:“我又不结婚,我想这个干什么?”
应天斟酌着说:“现在的婚姻吧,承担了太多本应由社会共同承担的责任,所以呢,处于这样的婚姻生活中,很多人都会感到身心疲惫,你能理解吗?”
张鲁阳努力思考并回答说:“哥,你是说……养老、医疗、教育、买房什么的都很花钱是吧!多数家庭挣得不如花的多是吧!”
“是,但不仅限于此。”关应天说:“压力的宣泄,对社会不公的控诉,有时候都需要婚姻的另一半来倾听来承担,当然,需要接受的垃圾与糟粕还不止于此,毕竟现在社会上不可言表的负面情绪太多了。我的话,你能听明白吗?”
鲁阳艰难回答:“呃……就是两口子在外面受气然后回家吵架什么的吧!”
关应天说:“吵架只是个表征,内心的煎熬才是最难以忍受的。没有婚姻的束缚,很多棘手的事情是可以用逃避来应对的,但是陷入了婚姻中,你逃无可逃。即便是你内心承受能力无法应对的事情,你仍要被迫着去承受。于是,有些追求自由的人,就会产生一种决绝的选择。而对于这种选择,你应该学会去理解,去尊重。你应该懂得,即便是你至亲之人,也并不欠你什么,而对于自己的至亲之人,你必须要加倍的理解,加倍的尊重,却不是自私的……”
“哥!”鲁阳一脸苦恼:“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该不会是你和嫂子……”
“啊?!我没事!”关应天惊叫:“我是在劝你呢!”
“我?你劝的什么我根本就没听懂啊?你想说什么啊?”
“你……”关应天偷偷抹了一把汗,教导说:“你偷偷的从家里溜出来,想过你妈妈的感受没有?”
“我妈?我妈怎么了?哦!我明白了!你以为我离家出走了!为我爸妈离婚那点破事离家出走了!”张鲁阳拍了一下大腿,没心没肺的哈哈大笑:“我至于嘛!十年前我就觉得他们俩该离了,磨蹭到现在我都替他们累得慌!我出什么走啊!”
“啊!?”关应天震惊了:“那……你怎么偷偷跑到我这……”
“哎,要提前给大姨说了,她又得接站又得忙活吃喝的多累啊!没提前打个电话,是我和我妈商量好了的!”张鲁阳洒脱说:“你不是要结婚嘛!怎么着都得来喝你的喜酒,正巧放暑假我闲的也没事,我妈就叫我早来几天给你帮帮忙!我妈她下周四就来,等喝完你的喜酒我们娘俩一块回去!”
“嗨!这事闹的!”关应天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瞎操什么心啊!”体育特长生张鲁阳拍打着矮他半头的表哥,说:“不过,表哥,从你刚才的话里我发现你的心理不怎么健康啊!你和表嫂之间,真的没啥事吧!”
5
母亲欣喜的拉着成长为大小伙子的外甥在屋里说话,关应天摸了父亲半盒烟,偷偷溜出家门。
烟劲头真足,乌黑的焦油沾到唇上一阵阵的辛辣,对本不会吸烟的应天来说,尤其如此。
冷不丁,烟被一支大手从背后夺去。应天一回头,是父亲。
老关皱着眉,怒气冲冲:“素玲的母亲给我打电话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数!”
骤然,应天的眼圈就红了。他把脸扭到黑影里,压着嗓子说:“你别管,你又不懂。”
父亲理应不懂的,他连给孩子取名这种事都能出错,对于感情他又能懂什么?当年初为人父的老关非常怀念在南京军区服役的那段岁月,竭力思索后给儿子取了个与南京有关的名字——应天。不过北宋的南京是应天府没错,可如今的南京在北宋叫江宁府。
父亲一把掰过应天的肩膀,粗暴的夺走了他的钱包。老关抽出关应天的身份证踹自己裤兜里,指着儿子鼻梁,说:“明儿中午,接素玲回家吃饭!”
6
关应天不严肃的笑了。在即将离婚的前夕,当着素玲的面嘿嘿地笑了。
没办法不笑,前面那对离婚的实在是太逗了。工作人员指着小两口的鼻子,训斥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怎么又来了!结婚八个月,离了三次,复了三次!你们知不知道婚姻是神圣的!你们知不知道你一离一复的我们工作人员得敲打多少字!你们知不知道,光你们俩就把你们居委会的离婚指数拉高了百分之三十!给我出去!”
关应天还在傻乐,工作人员已经在叫号了:“下一对儿!”
脸色苍白的吴素玲果断起身,关应天赖在椅子上没动身,小声嘟囔说:“我没带身份证。”
吴素玲转过头瞪了关应天一分钟,眼泪吧嗒吧嗒就流了半脸。她腿一软,坐回了应天身边。
工作人员见多识广,不但不催促,反而溜到办理结婚证那边去讨要喜糖吃了。小小的走廊过道里,就只剩了两个老成持重的人儿。
“关应天,你这两天看报纸了吗?”素玲抹着泪,倔强说:“报纸上说了,达芬奇家具是伪洋货!它就是东莞长丰家具厂造的!”
关应天搓着脚尖,小声说:“我知道我错了,那天我说话难听,你原谅我吧。我知道你辛苦买桌子就是想让我高兴,你……的手还疼吗?”
素玲的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泣不成声的说了个:“疼!”
“那我给你吹吹。”
工作人员直到最后也没再回来。关应天搂着素玲的肩膀走出了狭小的长廊,明媚的阳光照耀得他喜不胜收。感触着掌心处的柔软,这小子忽然又不自觉的琢磨:要是今儿带了身份证呢?
老年人的智慧,他捉摸不透。反正,他的头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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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酬勤
一
“请假?满院子等着贴车膜的,你说你要请假?滚回院子里干活去,马上!”
“张总,”马志国哽咽着说:“家严……过世了……”
“甭说你爹了,今儿就是你死了,也得给我活过来贴车膜去!”
“姓张的,跟着**干老爹死了也得让奔丧吧!”马志国红着眼,怒斥道:“怎么跟着你干,还不让人回家尽孝了!”
“国民党是旧部队,队伍里面江湖习气重,讲究的是忠孝节义那些封建思想,你死了老爹当然得让你回家奔丧;可现在咱们是新社会,一切以建设国家为重,死了爹这种小事,你心里有就成了,不能耽误工作。”
听了这话,马志国气得笑了。张总敲打着桌面,问:“兄弟,你那继父死了有月把了吧!当初人家老头进你家门的时候,你不还叫嚣着要锤人家来着么?怎么如今三七过完了,你又想给人家当孝子了?到底有什么事儿,你直说吧。”
马志国皱起眉头,说:“什么继父,一拾荒老头罢了。今天我真有事,我妹子回来了。”
“你妹子?”张总撇了撇嘴,说:“你妹子她一直就没走吧!”
“也不是为了她来,这事儿吧,哎,我妹子要结婚了。”
说话的,是两位下岗再创业的苦命人。不过说他们是下岗职工吧,又有些抬举他们了。按理说,下岗职工是国企员工才配享有的称呼,可这哥俩原来就职的工厂到底是个什么性质,早已没人能够说的清楚。
中专毕业刚就业那会儿,工厂绝对是国有的。后来经过一系列变迁,厂子由国有变成股份,从股份变成私有,从私有转为集体,从集体并入集团,厂里的生产设备早就不知去向,当年的厂址如今已经变成了高档住宅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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