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益为第一位的。这就是一直强调的人的本性为自私。社会的组织,总是将利益与一部分人同,与另一部分或多部分反。这就需要统治者的尽都督之责。但社会分工既细,人口繁衍又如此之多,社会之等级或者阶级,越来越复杂,督责之重便是个大问题了。督责本是统治阶级的特权,亦是其责任。但办任何事,官僚阶级都免不了剥削小民而自利,这就勤勉的官吏不免总是得罪人,倒不如少办事或不办事来的稳妥些。想通了这一节,便明了为什么政治习俗总是取消极性了。”
这倒是有趣。许文夫津津有味地听着。他自思算是龙谦所言统治阶级的人,家里有数百亩好田,还在工厂和商号中占着股份。再思同僚,似乎都是一样阶级的人。
“历史上,最高统治者对官僚队伍或统治阶级行放任政策,政权还能长久些,若是取激进政策,内部便先反了。所以,如宋代之王荆公类,总是少之又少。此等人,既不为官僚阶级所喜,亦不为最高统治者所喜,日子很是艰难。明代冯梦龙有一部小说集,其中便有对王安石的描述,大家可以看一看,是不是像我说的这样。
“因为政治上有此种但求无过的趋势,这就造成了一种官僚的习气,官僚阶级采取的政治态度总是这样,第一,不办事,第二,但求免于督责,第三,督责所不及,便采取作弊的法子……”
低下一阵轻笑。许文夫几乎要笑出来。龙谦总结的官场三态颇为传神,他接手山东大学堂后所经历正是如此。
“不办事的方法,第一,推诿,就是干脆不办,或交给别人办。第二,延宕,就是将事情拖下来,希冀其自行消灭。官场的办事效率低的原因就在于此。但求免于督责,就是采取所谓说官话的手段,听起来完全正确,实际上都是废话空话,于事毫无所补。作弊乃是求自利,是阶级与个体的本性,历来如此,统治者作弊,被统治者一样作弊……
“各种政治,总是要先有了钱,才能举办。要想积极地整顿政治,理财之法是不能不讲的。但本朝最重要的赋税乃是地丁,地即田税,丁乃身税,即力役。责民应役,其弊甚多,于是改为折纳钱而免其役。也就是官府收了钱再雇人办事。而所谓折纳钱者,也不是向应该服役的人征收。而是设法将全县丁额,摊牌于有田之家,此所谓摊丁入亩。名为丁税,其实还是田税。本朝各县丁税,实际是有丁额的,并不会因人口之增加而增加,圣祖于康熙五十一年颁诏,‘令后此滋生人丁,永不加赋。’至此,地丁两税便正式合二为一了……官府运作是要依赖资金支持的。税收为其正项来源。但外部局势之剧烈变化。比如列强之侵略,整军备战,导致官府支出的急剧增加,而内部机构人员也会因时间之推移而呈现出增长之趋势。西汉大约每九千人供养一名官员。到现代则不足千人了。而田税之增加却赶不上花钱的速度。矛盾便由此派生……
“便是最愚蠢之人。也晓得亩产之增加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因此,田税之增加困难重重。但是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亦是不可阻挡之潮流,所以。为应对局势之变化,就必须大力兴办工商,以增加税源。鄙以为,文明社会之标志,可用税源来观察,社会愈进步,田税的比例愈低,直至彻底消除田税。朝廷施行新政,鼓励民间资本进入工商,大力兴办实业……含义正在于此。”
“国家最重要的职能有两个,一是维持国内的秩序,二是抵御外来的侵略。为达到此两个目的,于是便有了兵刑。中国从前的情势,在和平年代,是无所谓兵的。所谓兵,只是一种以兵的名义吃饷的群体,基本没有战斗力。回顾历史上各朝各代承平时代的军队,概莫能外。因为既无对立的外敌,又无必须预防的内乱。处此情势下,当兵的人和带兵的人,自然都不会预期去打仗,于是建国初期强大精悍的军队迅速**了。但私天下的人,何尝不想维持一支强大的军队以保护自己的产业?然有强兵而无用兵的目标,兵锋自然会转向内部,这又是最高统治者所最为畏惧的。因此绝对不敢加以整顿军队。所以,中国历史上,内乱既起,国家往往无可用之兵,要经过相当的阶段,新组建的军队才能发挥作用,一面打仗,一面训练和建设,从而发展成长为新的强军。洪扬之乱与湘淮军的崛起便是最好的例子……”
许文夫有些瞠目了。这是很敏感的话题。朝廷编练新军的声势造的很大,天下皆知。他这边讲对外对内的运用之妙,虽说是有道理,但听起来却很刺耳。第五镇刚刚举行了震动济南府的阅兵,如此强军,对内乎?对外乎?
龙谦继续讲,“至于刑法,在中国,维持秩序的,不是法律而是习惯。人犯了罪,是社会制裁而不是法律制裁。其原因既有政治上取放任主义而造成的政府的软弱无力,也有因地域广大,各地风俗不同,难以用一种法律。所以,习惯便逐渐取代了法律。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地方上的恶势力总是难以清除,如宗法处置等……
“由于近人不习历史,小智自私,小器自满。而历史之于任事,如棋谱之于行棋。晚清从曾国藩到李鸿章,对历史知识,素多储备,故尚能得力。大多数人不习历史,恰如不习谱而妄行棋,则成败利钝,绝无把握,遂造成一国无长可依赖之人的局面。的确,近代中国读书人因文化竞争失败,竞相学习西方。从西学为用走上了中学不能为体的不归路。正所谓邯郸学步,反失其故。自身的立脚点一失去,就出现了国中人物‘暴起一时,小成即堕’的现象。这里所说的历史,要大家都学习才行。曾国藩的时代,全国大多数士人都还未失其故,所以他们尚能占据中心,而现在绝大多数人似乎都已不习历史,即使如在座诸君,或许对自身历史产生了怀疑,自然难以占据那空虚的中间主干之位……我这番话的意思就是,我们学习西方列强的时候,必须立足于我们自身实际,盲目的照搬照抄是不行的……
“之所以选择这样一个题目,是希望在座的学子们在走出学校走向社会后,对当今社会有一个正确的认识。诸君千万不要认为龙某所讲的这番话就是正确唯一的东西。说实话,龙某回国迄今也不过五六年的时间,根本谈不上权威的认识。但是,不明政治之情状,万难应付政治之影响。以上就是我的演讲,班门弄斧了,谢谢大家。”
说完,龙谦对台下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许文夫第一个站起来热烈鼓掌。或许是出于礼貌,或许是真心,台下掌声还算热烈。
待掌声平息,许文夫拦住走下讲台的龙谦,“谢谢龙将军精彩独到的演说。请将军留步,下面还有问题请教。”
紧接着站起来一个梳着辫子的老者,辫梢已经花白,留着一副漂亮的银髯,操着一口苏州口音,“鄙人焦隐菊,是西文系的教习。刚才听了龙将军对于政治的解释,深表钦佩。请问提督大人,你对新式大学如何理解哪?”
第八节许思二
这似乎有些挑衅的意思了。焦隐菊和许文夫一样,在西洋数国留学,精通英、法、德三国语言,是西语系和中文系的合聘教授。或许在他看来,这位年轻雄壮的提督大人能够讲出一番政治上的见解,但对于如何办大学,或许连皮毛都谈不上。
许思一直琢磨着龙谦的话。这位被父亲称赞不已的将军大人绝非是赳赳武夫了。不过,焦隐菊焦先生可不是善类,言辞锋利,连父亲都避让三分。
龙谦微微一笑,“焦先生是吧?这个问题问的好。在龙某看来,大学是培养民族精神的摇篮,是文化传承的最佳载体。大学不是看有没有一流的西洋大楼,而是看有没有一流的大师,能不能培养出一流的大师。”
下面冷了一少会,然后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提问的焦隐菊抚弄着自己的银髯,品味着龙谦的回答,虽然没有搞懂“载体”是何物件,但望文生义,大致意思是不会错的,“鄙人对龙将军高见深表赞同。大学正该拥有和培养大师,说的太好了……”
紧跟着在第一排站起一个穿着黑色棉袍的消瘦中年,戴着一副珐琅镜框的眼镜,一口济南腔,“鄙人秋慕春,想请教龙提督一个问题。据许总办讲,龙提督曾在美国念过大学,依提督大人看来,这大学该如何办哪?”
许文夫站起来介绍道,“秋教习是伦理学教授,曾在法国高等政治学校留学。是我的同窗啊。”
“原来是秋教授。这个嘛,我曾对许校长讲过,办好大学,必须秉承‘兼容并蓄,开放包容’的宗旨。只有盛开思想自由花,方能结出学术成果。”
“啊,‘兼容并蓄,开放包容’,说的好,秋某领教了。”
“鄙人赵寒木。请教龙将军。我校自庚子年草创,也算筚路蓝缕,艰苦卓绝。鄙人深知办好大学的条件有千条万条,但最关键的一条是要有钱。鄙人知道龙提督一直热心教育。对我校颇有恩惠。但依靠有数的拨款和极少的捐赠。总是入不敷出。若是提高学费,更多的寒门士子将很难获得念大学的机会。为此,文夫先生十分的忧心。不知龙将军有何妙策解学校之忧?”
提问的是庶务高先生。龙谦却是认识的。此人是周学熙的亲信,曾跟随周学熙去沂州办理华源集团向学校的捐款事务。
“高先生说的对,提高学费是自取灭亡之道。龙某在美国多年,美国的大学分私立与公立两类,就总体而言,私立大学更具声誉。那是否私立大学的收费更高呢?也不尽然。那么私立大学的经费来自何方?很简单,就是毕业学生自愿的捐助。”
“啊,这个似乎有些匪夷所思了。学生的捐款会有怎么多吗?”高光润疑惑地问。
“有的。一些在商界取得优异成绩的学生会自愿向母校捐赠大额的经费。高先生,当学生们毕业后走入社会,在取得一系列不俗成绩的时候,他感到这一切来自于母校的培养教育,那么,这种捐赠就成为了可能。而学校将捐赠用于校舍、图书馆、实验室等设施的兴建,用于招聘更优秀的教师,用于对成绩优异学生的奖学金,用于资助那些家境贫寒的学员完成学业。所有的开支,必须如实,透明,及时地报告捐赠人。而且,要充分尊重捐赠人的意愿,比如,捐赠人希望建一所以他名字命名的教学楼,那就必须这样办。更改用途必须获得捐赠人的同意。”
师生们一时间没有继续提问。
“先生们,这就出现了良性互动。学生们对学校感恩,才会有自愿的捐赠。那么,学校不仅要教给学生们知识,而且要教会他们做人,教会他们真善美,教会他们担负起责任来。当学生离开学校踏入社会,运用学校教给他的知识和品德成为社会的中坚,他们必将对母校心怀感恩之心,以他们的方式去回报母校,捐赠金钱只是最小的回报。而学校就必须将学生当做最精密优秀的产品,为此殚精竭虑。而不是为了挣钱。只有将学生当做人才来培养,学校才会越做越大。”
这回是许文夫亲自发问了,“龙将军这番高论真是发人深省!直指办学之关键诀窍!现在我向将军提一个问题,您认为山东大学堂可以办成国内一流的大学吗?”
“这个我毫不怀疑!办好大学的关键不在于经济方面的支持,而在与是否拥有正确的教学方针。许校长能叫我一个武夫来为师生们喋喋不休地讲上一番,足见许先生包容天下的胸怀。只要我们山东大学堂有这种胸怀,就具备了成为一流大学的基本条件。齐鲁乃人文荟萃,英雄辈出的地方,两千年前在山东既然能出现孔夫子这样深刻影响民族性格的人物,为什么不能产生世界一流的大学?而且,在经费方面,第五镇及华源、中兴实业等部门将为山东大学尽力提供资金上的支持,我作为第五镇统制官,在这里承诺,第五镇官兵将会把自己薪饷的3%捐赠于学校,学校的基建工程,可以调用第五镇的工兵部队无偿服务。除此之外,我还会游说华源及中兴,每年向山东大学的无偿捐赠不少于三十万两白银!”
台下顿时掌声雷动!这次是真心的,即使是普通的学生,也晓得这份承诺的分量。
许思动情地使劲鼓掌,觉得台上这位年轻将军更加可爱了,他不仅懂音乐,会作曲填词,还如此懂教育并且支持父亲的学校,难怪父亲说有此人坐镇山东实乃地方之幸事。
“鄙人代表全校师生万分感谢龙将军的慷慨承诺和大力支持。最后想请将军大人为学生们讲几句话,提一点要求吧。”许文夫满面红光。心情激动。他不晓得第五镇3%的军饷是多少钱,但每年不少于30万两的白银捐款绝对值得他全力恭维这位武将。
“这个嘛,”龙谦看着下面的学生们,“古语讲‘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但每个人担负的责任是不一样的。我希望在座的学子们在走出校园后成为国家的栋梁,不管是从政还是治学,抑或接过老师们手里的教鞭走上讲台,都要将自己的命运与国家的前途联系在一起。只有人人都奋发努力,国家才会兴旺。才会重振祖先的荣光。论学问。龙某是不敢与你们比肩的,但是龙某知道,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我们中国大部分时间都是领先于世界的!为什么中华不能复兴?为什么洋人的先进知识我们不能掌握?没有道理嘛。所以。大家要对国家有信心。对中华民族有信心。至于期望。我倒是认为,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立万丈的雄心。也要靠微小的一步步努力。希望大家在校努力学习,积极关注时局变化,关注民生疾苦,修炼自己的身心,做一个心里生理双健康的优秀学生。毕业后呢,要根据自己的爱好去选择自己的职业,社会是一个构造复杂的机器,无数的部门和人员组成了这部机器,只有每一个零件都是合格的,机器才会运转良好。就我本人而言,从来就没有认为哪一行高贵,哪一行低贱。农夫低贱吗?没有农夫的面朝黄土背朝天,我们就会饿死!工人低贱吗?没有工人的劳作,我们恐怕连衣服都穿不上了。士兵低贱吗?没有士兵的奉献,国家就没有安全,我们就会成为异族的奴隶!我是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