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事。”
他轻微地点点头，说：“那就好。”
然后谁也没再开口。
他的视线飘到了窗外，不知道落向了哪里。
“咔哒。”
门开了，林妈妈手里提着几包东西走了进来。
“诶，路梵回来了啊？”
她放下手上的东西，表情很是喜出望外。
他有礼的起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嗯，回来了，妈。”
那笑容宛如秋夜里似水的朗月一般，那么清润，那么美好，不过却不是对她。
“不过，你刚从加拿大回来，时差还没倒回来吧，赶紧回家休息休息。”
“没事的，妈。”
他淡淡笑着地拒绝了。
林妈妈看到他这个样子更加不舍得，几步走到林晓曦的床边，笑着对她说道：“你看路梵多关心你啊晓曦，一下飞机就到医院来看你了。”
她闻言抬头看向他疲惫的脸，一时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这个陌生的丈夫才好，尤其是在意识到他不喜欢自己以后。
他也回望着她，深邃的眼睛里，眼神依然是冷淡的。
“晓曦啊，刚才妈妈去问了张医生，他说检查结果出来了，你的大脑没有什么问题，这个失忆，可能就是受惊吓了，慢慢地可能就恢复了，也不用太着急的……”
林妈妈一边拾掇着提进来的东西，一边跟女儿说着。
“还有啊，下午就可以给你拆绷带了，再观察几天没有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听到这里，林晓曦脑中突然闪过一丝疑问，为什么那么严重的车祸，她竟然都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有满身的皮外伤呢？
她看向林妈妈忙碌的背影，开口问道：“妈，我昏迷了多久了？”
林妈妈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手看向她，眼睛里隐约泛着潺潺的晶莹。
“四个月了。”
说完又转过身去继续忙活，在她看来，这个行为应该是为了分散注意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其实现在想想，昏迷了也好，那些骨折和内出血，处理的时候和恢复的时候，如果醒着，该有多疼啊，你那么怕疼的一个孩子，昏迷了也好……”
她的声音带着鼻音，说到这里俨然已经无法说下去了。
四个月，背负着众人的担心和思念，醒来却变成了这样一个混乱的低智商……
唔，想来，确实有点让人伤心。
今天的天气很好，窗外的阳光张狂地映入了病房里，将满目的惨白照耀得生机勃发。
路梵站在窗边，一直望着外头。
林晓曦午觉睡醒时，看到的就是他那立在灿烂日光中的寂寥背影。
为什么说是寂寥的背影？
其实她也不清楚，只是觉得这个词用在他的身上，意外地很合适，当然她对自己这么一次的文艺爆发，也很是满意。
“路先生。”
是张医生的声音。
她循着声音望去，果然见到张医生穿着那声白得晃眼的大褂站在门口，身后不再跟着一群人，而只有两个护士。
她想着前两次心里对张医生那个夸张阵仗的埋汰，忽地愉悦地笑了，笑得两个男人都往自己的方向看来。
两人都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只不过张医生比较明显，路梵的则比较隐晦。
但都是同样的意思：果然，车祸撞坏脑子了。
“林小姐看来状态好了许多。”
“嗯，身上的疼也轻了不少，不过也有可能是习惯了。”
张医生一愣。
这个医生怎么老是发愣，难道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那，那就好。”
他指挥着护士把满是药水和工具的推车推到床尾，伸手想将她从床上扶起来。
路梵不知什么时候从窗边到了她身边，修长的手指向她的胳膊伸过来，她却突然下意识地一躲，那双手明显停顿了一下，终于还是碰上她的身体，把她扶得坐了起来。
林晓曦有些抱歉，偷偷瞄了他一眼，却看到他仍然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样子，好像并不是很介意。
当身上的绷带全都拆开的时候，她才知道这次车祸到底是多么惨烈，自己正面身体几乎遍布着小小的割伤。
虽然伤口几乎都已经愈合结痂，但还是能够通过现在想象出当时的触目惊心。
她呼吸一滞，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身体。
这，以后要怎么穿比基尼？！
然后又开始反复地提醒自己，要冷静，要冷静。
这是她熟悉的身体，但又不是。
肚子上的胎记，小时候调皮在膝盖留下的伤疤，这些都是她熟悉的。
但这明显纤瘦的身子，还有这满身的伤痕，都让她开始不知所措起来。
肩上略略一沉。
她心头一颤，呆呆地望向肩膀。
那是一双修长干净的手。
他默默地站在一旁，那只手，不轻不重地搭在她的肩上。
这一刻，林晓曦忽而有点想知道，自己到底和这个人发生过什么。
、第四章 路先生是个怪人
“晓曦啊，晓曦，我的晓曦！”
拆了绷带的林晓曦刚刚冲了个澡坐到床上，远远地，就听到走廊里一阵巨大的动静。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听起来应该是一位老奶奶，却又是健康厚实、中气十足的声音，有些莫名的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最近老是有人冒冒失失地在走廊里大喊她的名字，如果不是她昏迷了四个月，这惊惶的叫声恐怕早就让医院的人崩溃了，估计早就已经磨刀霍霍向晓曦了。
“晓曦！”
门被猛地推开，又一次摔向了墙壁。
她看着那晃荡不止的门，再一次对医院有了些愧疚，他们不会来索赔吧？
“晓曦啊！”
来人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奶奶，满头银发，面色红润，一看就知道身体很是硬朗。
她看清那张脸后，不禁一怔，这个是……
“七点半奶奶？”
老人听到她的话后，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满是皱纹的脸上泪水纵横交错，真真抓住了琼瑶剧的精髓。
她哭得气都快喘不过来了，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
路梵左手扶着她，右手不停地在她的后背捋着，似是在替她顺气，估计就是怕她一激动，真的喘不上来。
他侧着头，看不太清楚神色。
“晓曦啊……”
“奶奶，晓曦身体才刚恢复。”
老人听到他的话点了点头，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抹了抹眼泪，当真是犀利的水龙头，能放能收。
“晓曦还记得奶奶？”
老人拉着她的手，试探性地问着。
“您是我早饭时经常遇到的奶奶，我私下里一直称呼您为七点半奶奶……”
老人的表情又是欣喜又是难过，嘴巴一撇，眼看着又要掉眼泪。
似是想到林晓曦身体不好，她攥紧了手里的纸巾，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
“除了七点半奶奶，不记得其他的了？”
老人热切地盯着她，看似十分想知道答案，却又怕知道答案。
林晓曦摇了摇头，电风扇螺丝已经掉了几颗了。
“晓曦……我是奶奶啊，我是路梵的奶奶，也就是你的奶奶啊……晓曦……”
路奶奶的眼泪终究是没有忍住，一边揉着林晓曦的手，一边淅淅沥沥地落泪。
林晓曦觉得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一时很是难受，但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眼眶也开始发热。
她该怎么办，该怎么面对这些她熟悉却又陌生的人……
她不知道……
林晓曦忽然希望，自己真的只是被车祸撞坏了脑子，变成了神经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什么都清楚，却被别人当神经病。
在林晓曦有意识的时间里，她在医院静静地躺了七天。
她总是躺在床上看着惨白的天花板沉思，但是七天了，她依然一无所获，想来估计真是智商的局限了。
唯一能算得上成果的，就是总算是她勉勉强强地成功安慰自己接受现在的状态，因为就算发疯也无济于事，那只会让这些思念自己的人伤心难过。
“晓曦。”
“什么事，奶奶？”
对了，这个也算成果之一，她接受了七点半奶奶是自己奶奶的事实。
七点半奶奶依然是她记忆中的七点半奶奶，这点是没错的。
林晓曦的家乡是在R市，上大学和上班的地方是S市，她每天准时七点半在公司楼下的早餐店吃早餐，每天都会遇到一位奶奶，最后她们成了结伴吃早餐的忘年交。
到此为止，她的记忆都没有差错。
然后，一年半前，她辞职与秦晓一起回到了家乡。然后在一个月前检查出肿瘤要开刀切除，秦晓允诺，等她痊愈了，他们就结婚。
这是她带来的记忆。
但是奶奶说，她在一年半前离开了S市回到家乡，原因是与秦晓分手。
奶奶很中意她，于是动用了家族的能力找到了林妈妈，并且共同计划了她和路梵的相亲，然后她回到了S市，和路梵结了婚。
故事最主要的分歧，就是从一年半前她与秦晓的关系开始。
所以，即使林晓曦有些逃避，但是还是不得不承认，如果她想更进一步地认清真相，就必须去见秦晓一面。
“张医生说，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是么。”
她点点头。
出院？
突然一道灵光闪现。
“奶奶，我和路梵，是和您住一起的吧？”
奶奶笑眯眯地看着她。
“我是很想喽，但是那小子不愿意，奶奶明白，你们想要二人世界……”
后面的话，她根本没听。
她和路梵，两个人要单独住？！
虽说文婧说他俩是分房睡的，但是要和一个陌生的男人住在一起，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尴尬的挑战了，她得脸皮都厚才能肆无忌惮地跟一个陌生男子住同一个屋子啊？！
虽然她林晓曦脸皮算厚，但是当真没有厚到那个程度。
“奶奶，那个，我身体刚恢复，可不可以和您一起住？”
林晓曦利用大家对自己智商的误解（？），开始撒娇卖萌。
奶奶一愣，随即眉开眼笑。
“好啊！你妈妈一定会特别高兴的！”
她成功了，可是不知道为啥，有些高兴不起来，自己的智商到底被埋汰到何等地步了？！
“妈妈？”
“这个也忘记了么？你妈妈和我，我们是住在一起的。她也是一个人住，我也是一个人住，我们又特别合得来，所以就住在一起了！”
共同策划她和路梵的相亲和结婚，这点倒确实很合得来。
这时，路梵刚好开门进来。
一身笔挺的西装，一尘不染的白衬衫，淡定从容的表情，标准的成功人士模样。
这样完美的男人，他是她的丈夫。
这点林晓曦实在说服不了自己。
他很好地扮演了一个丈夫的角色，进退得宜，谦虚有礼。
他工作很忙，但是每天都至少来看望她一次。
他话很少，基本上只是坐在沙发上看文件。
他从来不会触碰她，递东西给她时，也都很刻意地避让。关于这点，她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拆绷带那天，自己的躲避伤了他的心，不过再想想，应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他性情冷漠，或者说对她冷漠，连被奶奶逼着喂她吃饭时，他的眼神都是冰冰凉凉的，如此亲昵的动作，似乎在他看来就只是例行公事。
真是个奇怪的男人。
“路梵啊，晓曦刚刚说要暂时跟奶奶一起住。”
他放下公文包，抬头向他们的方向望过去。
“嗯。”
淡淡地答应了。
“嗯什么嗯，你也要一起来住！”
林晓曦闻言一僵，紧张地望着他。
他动作停了一下。
“奶奶，最近公司在跟进一个新的大案子……”
“那些都交给严冬好了，你一个老板，整天跟着忙活什么！”
奶奶显然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
“奶奶，这次的案子很重要……”
她看着他们两个四两拨千斤拨来拨去，路梵渐渐地显出了败北的颓势。
“奶奶！”
她一把抓住那双奶奶没做过什么家务的富贵手，笑得乖巧可爱。
“既然路梵有事要忙，就不要打扰他了，这段时间先让他安心工作吧？”
奶奶看看她，又转头看看路梵。
“奶奶，就答应我吧？”
末了，老人家不情不愿地点着头。
林晓曦松了口气，暗自得意地笑了笑。不经意地抬头，却发现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
又来了，这个眼神。
七天里，他时不时就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说实话，平心而论的话，她觉得自己真的不是一个聪明人，所以并不能读懂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到底是在表达着什么。
但是她可以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在揣测着什么。
第二天，林晓曦如愿地到了奶奶的宅子。
看到这栋房子时，她忽而对自己的见识和想象力突然有些绝望。
她本来想着，一个老太太和一个中年妇女住的地方，即使是有钱人，也不会夸张到哪里去。
但是事实证明，她想得还是过于局促了。
挖空脑中所有华丽的辞藻，她决定，还是要用一些普通的词汇来形容这栋房子。
这是一栋很大的装修很好的，别墅。
这栋房子有种闹中取静的意境，在寸土寸金的S市市区，这栋房子着实是有些奢侈。
很好，这很符合有钱人喜欢烧钱快感的那点意思。
“晓曦，发什么楞啊，快来。”
“哦，哦。”
“你还是住原来的房间。”
“哦。”
奶奶似乎心情很好，一直拉着她的手不放。
“张嫂，少爷原来的房间打扫好了么？”
“都打扫干净了，老夫人。”
“要不要上去看看？”
她转头看她，表情很是和蔼。
“嗯。”
少爷原来的房间？
那就是路梵的房间？
但林晓曦看到那个房间的第一感觉就是，绝对是他的房间不假。
干净利落，一丝坠饰也没有，阳春四月，愣是把她憋出了一身冷意。
家具是有品位的亚光黑色，窗帘和床单是沉静的灰蓝色，就如他的人一样，一丝人气都没有。
奶奶大约是看到我的表情，笑着说：“很是他的风格是不是，那小子从小就孤僻沉闷得很，连房间也都是弄成这么死气沉沉的样子。”
她也跟着笑了，死气沉沉的样子吗？
真是相当贴切啊，不然谁会把房间弄得跟墓地一样！
奶奶听到那笑声，忽然转头认真地看着她的笑脸。
“晓曦啊，奶奶觉得你车祸过后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林晓曦脸上一僵。
终于还是瞒不过吗？明明就已经尽量装得聪明了。
肯定会不一样的，不一样的际遇，自然会有不一样的心境和状态。她和他们眼里原来的她，毫无疑问，根本就是两个人。
“不过，我觉得现在很好……”
诶？意思是，低智商的样子看起来很好？她到底应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奶奶说完走到落地窗边将窗帘全部拉开，阳光瞬间流泻了一地。
“以前我总觉得，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成天哪来这么多烦心事，还不是心思重，自寻烦恼，就跟这次车祸一样……”
她说到这，忽然噤了声，然后立刻转移话题。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