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申屠城想起来了,他想起他是苻生,虽然那个时代遥远,那个人陌生,可申屠城清楚,那就是他自己。他想起了他和顾盼好的相遇相知,此时此刻,顾盼好在他的心里,不再只是“水一样温柔的人”、“水一样波澜不惊的人”,他有血有肉,通过那些记忆中的细碎的小事展现给申屠城看,顾盼好的柔,顾盼好的顺,顾盼好的清,顾盼好的淡。一切都鲜活了起来,如润雨一般,一点一滴地渗入到申屠城的心里。
如果说从前“阿好离开我”这个念头会让申屠城发狂,那么现在……现在,申屠城却不知道了。他不知道,这个想法哪怕只是冒一个头,他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情来。
可是就像苻定说的,顾盼好要的是谁呢?苻生吗?某种程度上申屠城一直在撇清自己和那个叫做苻生的人的关系,可是……是不是一旦没有了这层关系,申屠城之于顾盼好,就什么都不是了呢?
申屠城慌乱中抓住顾盼好的手,脑中一片混乱。而苻定却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再一次抛下一句话:“不如,就由我来告诉你吧……苻生对顾盼好来说,有、多、重、要。”
这一次,苻定只微微笑了一下。那神情,竟是温柔而怀恋的——
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照在雪山上,折出一条柔软的线,落在顾盼好的发丝上。
有人说头发细软的人心很软,苻定坐在不远处看顾盼好,突然很想摸一摸他的头发。
初见顾盼好时,苻定在心里给他留下了一个字——淡。淡淡的眉毛,淡淡的唇色,连表情都是淡淡的,就像一幅晕开了的山水墨画,清清冷冷的。但他却有着一头极黑的头发,好像用最浓的墨汁染的一样,衬着他淡淡的脸,致命的吸引力。
那日苻生坠崖以后,苻定很快找到了顾盼好。他不想杀他,隐隐的,他觉得苻生一定会回来。顾盼好常常这样坐在毡子上,安静地注视着远方的雪山,一看就是一整天。苻定有时候也会陪着他看,不过,看人多过看山。他不明白这样一个在他看来几乎算是“柔弱”的男子,哪里值得苻生为他放弃王位。
阳光照得顾盼好的侧脸散发着柔柔的光,苻定忍不住问他:“你在看什么?”
顾盼好瞥了他一眼,说:“在看苻生什么时候来。”
苻定哈哈大笑起来:“从悬崖上摔下去,你指望他活着?”
顾盼好只说了一句话,这话苻定记在心里,一记就是一辈子。他说:“我生,他不独死。我死,他不独活。”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仍然是淡淡的,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一样。只要顾盼好还活着,苻生即使死了,也会从地狱爬上来。
苻定看着他,突然打了个冷颤。他连忙转移了话题:“听说你是从越城来的。”
顾盼好径自看着雪山,没有回答。
苻定也不觉得尴尬,只要不是面对苻生,他其实是很包容的一个人。他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我曾经去过一次,那里的女人很美。”突然间他很想见见顾盼好生气的样子,于是便加了一句,“和你一样美。”
顾盼好听了,表情一丁点也没有变。苻定急了,叫道:“你不生气?”
顾盼好将视线从远处收回,却是反问:“生气什么?”
“我说你像女人。”
“你说像,我便是了吗?”
苻定不喜欢顾盼好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好像在看一个幼稚无知的孩子。于是连忙辩解:“如果有人胆敢这样说我,我一定一拳打断他的鼻子!”
顾盼好突然笑了:“你打了就能改变什么吗?你打了他,你的样貌不会因此而改变。”
“至少让他知道我是个真男人!”苻定不服气。
“何必管别人呢。”顾盼好低声说,自言自语一般,“我的心没有那么大,管不了那么多人。”
于是苻定知道了,真正心冷如铁的那个人,是顾盼好。他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怎么看,他的眼里只看得见他心里装的人,其他的人他根本懒得去理会。这是一种藐视,一种,睥睨天下的傲慢。
在这一瞬间苻定羡慕了苻生。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他的感情其实很简单,从前是厌恶,厌恶他是天降煞星,而后是嫉妒,嫉妒他得到了父亲的器重,最后,是惧怕——小狼崽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长成了一匹凶兽,他挡在他面前,想要将他活活撕碎。为了自保,他不得不下手处理这只野兽,不留余力地打击他、陷害他,即使自损八百,也要伤对方一千。
可是,事与愿违。他不但没有击垮苻生,反而将自己置到了野狼锋利的尖爪之下。他惶恐,他愤恨,他……垂死挣扎。
正是这个时候,顾盼好出现了。苻生从千山万水之外的越城虏来了他,不可思议的,凶悍的野狼变得百般温顺。似乎只要顾盼好肯笑一笑,苻生便愿意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曾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苻定观察过顾盼好——顺从,这是他给对方下的判断。因为苻生顾盼好远离了家乡,远离了亲人,可他却不哭不闹,不恨不怨。除了不笑,他自在地过自己的生活,吃饭,睡觉,看雪,没有任何不适。
“你不想回家吗?”苻定问。
“我想。”顾盼好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但我能吗?”
越城距此,隔着重重的山,条条的水,没有马匹没有干粮没有盘缠,怎么回去?他不是不想家,不想哥哥。他只是不想白白地死。哭闹伤心都是没有用的,既然来了,何不趁此看看雪,看看他从未见过的景色?
苻定想了想,说:“你哥哥可能为了你的失踪急得发疯。”
“那么,”顾盼好问,“你能放我回去找我哥哥吗?”
“绝无可能。”
“所以,我只能保护好我自己。”顾盼好说着,又将视线移往远处。
苻定生平第一次羡慕一个人,那个人是他厌恶却又忌惮的弟弟苻生。因为他拥有顾盼好。看起来顺从的顾盼好,其实比谁都固执。他固执地认为跌下悬崖的苻生一定不会死,固执地觉得即使千山万水,也一定还能再见到哥哥。
……
“这样固执的人,你说,他要的是苻生,还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接到编辑大人的通知,本文将于后天入V,入V当日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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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专栏:
43
43、第四十三章 滂山孤魂(八) 。。。
“住嘴!你住嘴!”申屠城再也忍耐不住,甩开顾盼好拉住他的手,向粗壮的树枝冲去。
“你是苻生,你杀戮无数,罪大恶极。你是申屠……”申屠城一把按住苻定血肉模糊的脸,卟兹,他的手指插进了糜软的肉中。
“啊!”苻定大叫,疯了一般地吼道,“你是申屠城,顾盼好不爱你!顾盼好不爱你!”
“住嘴!”申屠城大喝,骤地收紧五指的力道,竟硬生生从苻定的脸上撕下一块肉来。
“啊——啊啊啊啊!”
带着腐腥味的血液喷溅到申屠城的脸上,他顿了顿,伸出手指将其抹去,突然,露出一个森然的笑。苻定停止了哀叫,下意识地将自己往树干里缩了缩——他知道那个笑容代表什么。从前,苻生在杀人的时候,都会这样笑。
他是天生的杀戮者,有他的地方就有鲜血、残肢、死亡……他是最凶恶的嗜血之鬼,越杀就越是尽兴。苻定不止一次见过苻生这样笑,他闭了闭眼,想起千年以前他最后一次见到苻生这样笑。
……
麓城高耸的城墙上,苻定身着铠甲,居高临下。
城外是密密麻麻的军队,整齐一致的猩红色,苻定知道,那是苻生亲自训练出来的兵。他们都是地狱恶犬,尖利的爪牙会毫不容情地刺进敌人的胸膛。
苻生就在方阵的最前方,很好辨认的位置,周围空旷无物,技艺稍好的弓手一箭便能射到的地方。城墙上早已摆好箭阵,但此时,却无一人敢动手射杀敌军之首。
苻定站得笔直……他用尽了浑身的力量支撑着自己的腰杆,拼命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躬身退缩。他想让自己看起来像威风凛凛的天神般不可侵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那么的不堪一击,仿佛只需要来一阵烈风,就能将他的腰肢生生折断。
头盔下的脸已经布满了冷汗,连视线都模糊了。他眨了眨眼睛,却不敢乱动。苻生在他半开的眼睛没有变小,反而因此占据了整个视线。这令苻定惊恐。就在他觉得自己就要支持不下去了的时候,一个人顺着梯子快步跑了上来。
苻定听见自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声音是颤抖的,他小声问:“怎么样?”
亲信哈鲁因为疾跑脸色煞白,他哆嗦着唇,半天,吐出一句话:“不、不见了……”
“什么?!”
顾盼好不见了!唯一能够压制住恶鬼的人不见了!
苻定惊骇地捂住胸口,他感觉到苻生看向他的视线,那就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着他的心脏。
正如顾盼好所说的那样,苻生来了。他跌下悬崖峭壁却没有死,他来接顾盼好了。苻定死死地看着骏马上端坐着的苻生,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苻生从地狱里爬出来了。
“我们……会死……吗?”哈鲁在一旁抽泣,这个铁铮铮的草原男儿从来不会哭,可是此时此刻,当他明白了苻生的可怕的时候,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淌。仿佛要将这辈子的泪水一次流光一样,到了后来,他放声大哭起来。
其实,与其说他是在向苻定寻求一个答案,倒不如说,他已经将答案告诉苻定了。
他们都会死。
草原汉子从来不怕死,苻定和哈鲁也一样。他们不怕死,但是他们怕苻生。
苻定忽然想起顾盼好笃定的眼神,还有他的那句话——“我生,他不独死。我死,他不独活。”
“为什么……”他低声喃喃,像是在问哈鲁,也像是在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世间会有这样一种感情,它浓厚得如乌尔诺依山上的雪一样,日照千年而不化。
“顾盼好!顾盼好!”苻定忽然卸下铠甲,挥舞着双臂仰天长啸。
他嘶吼着,那个名字在顷刻间贯彻云霄。直至声嘶力竭,他瘫倒在地上,哇地咳出一大口血。他知道,他的嗓子毁了。“顾盼好……顾盼好……”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似是不甘也似是祈盼。
顾盼好,顾盼好……若是没有你,我不会不得好生。
顾盼好,顾盼好……出来吧……求求你,阻止那个恶鬼。若是没有你,我必将不得好死!
然而就在此时,就在苻定的身后,麓城中央升起了一面猩红色的大旗。苻生笑了,他仰头看向苻定,嘴唇轻动,一道军令便已下下,只两个字:“屠城。”
苻定没有听见城里的反抗声,这是一场寂静的杀戮。到了最后,就连他被粗鲁地拖起来的时候,他也没有丝毫的反抗之举。他只是想,为什么你不来?顾盼好,顾盼好……
……
兹!申屠城手呈抓状,毫不留情地刺进苻定眼珠周围的糜肉中。
“啊啊啊!”暗红色的血液一下子染红了周围的树皮,苻定疼痛难挡,忍不住大叫,“顾盼好!顾盼好!”
申屠城眉头一皱,似乎很不喜欢听苻定叫顾盼好的名字,手下也更是用劲。眼见着苻定的眼珠子就要被抠下来的时候,一双稍带凉意的手按住了申屠城——顾盼好轻柔地将申屠城的手指抽出来,用衣角仔仔细细地拭擦上面的血迹,整个过程从容而沉静,不见有任何表情。直到申屠城的手指又恢复到干净的时候,顾盼好才抬起头来,微微笑了一下,说:“都过去了。”
申屠城垂下嘴角,显然极度不满被打断。但虽然如此,却也没有将手抽回来,反而反手握住了顾盼好。
顾盼好看也不看苻定一眼,只径自对申屠城说:“找你同学要紧。”这话说得轻描淡写,没有半点着急在意的样子,却真真实实地让申屠城整个人冷静了下来。
刚才申屠城处于极怒之中,并没有发现一直围绕这他们的那堵“肉墙”不见了。顾盼好被申屠城保护得很周全,所以看得很清楚——申屠城身上有戾气。这并不是说他从前没有,而是,顾盼好看到申屠城身上的戾气有形化了。漆黑的烟雾状的戾气环绕在申屠城身边,间或有血红色的线光在其中闪烁。那是连厉鬼都惧怕的气息。
“肉墙”顾盼好自然是不怕的,只是那阵恶臭味实在令他不舒服,现在那些鬼为了躲避申屠城身上的戾气而重新钻回了土里,空气顿时清新了不少。顾盼好微微松了一口气,先是拍了拍申屠城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才将目光集中在了苻定的脸上。
因为申屠城的一通肆虐,包裹在树干中的苻定的脸已经不止“血肉糊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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