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
马车在他的催促下加快了速度,窗帘翻飞,飘进一些白色的东西。申屠城伸手去接,轻轻的,软软的,是柳絮。
“春天了。”他听见自己低低的说。
车停了。“殿下,越城到了。”
申屠城一言不发下了车,入眼的是漫天的柳絮。
“最近的酒家在哪里?”
“回殿下,就在前面那条街。”
“恩。”申屠城点点头,快步向前走去。
“殿下……”侍从犹豫着叫住了他,“您的伤……”
他瞪了对方一眼,刚想开口训斥,一股淡淡的香气飘了过来。那是——酒。
勾人的酒香缠住鼻尖,带着申屠城拐进了一条小巷。
然后,他看见了顾盼好。
顾盼生辉,静秀娟好。那样的顾盼好太过美好,惊得他顿住了脚步。不敢上前,不敢惊扰那个人,好像,近了,那人就会化成柳絮飞走一样。
顾盼好穿着鹅黄色的长袍,仰着头看漫天飞舞的柳絮,伸出手,接了一捧在手里。
他将手中的柳絮贴在脸上,静了一会儿,微微有些不满地嘟起了嘴:“暖的,不是雪。”
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申屠城,他忍不住笑起来。
有风吹过,掀起大大的酒幡,酒香钻进鼻尖,申屠城想起中学时老师的一句话: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就在这一刻,他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心,动了。
“你叫什么?”他走上去。
顾盼好似乎被眼前的陌生人吓住了,呆呆地看着对方的脸。
申屠城禁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吓到你了?”这是第一次他为自己的缺陷感到伤心,“抱歉,”他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和,“我小时候太调皮,弄伤了一只眼睛。”
顾盼好张了张嘴,好像想些说什么,又有些害怕的样子。
“你不必害怕。”申屠城又笑了一下,“我只是来打点酒。”
“啊……”顾盼好看起来有些晕乎乎,“恩,打酒。”
“你这里,有什么好酒吗?”
“顾盼好。”
“什么?”
顾盼好仰起头看申屠城,认真地说:“我叫顾盼好。”
“恩。”我知道。顾盼生辉,静秀娟好。
“你呢?”
申屠城张口,一个名字脱口而出:“苻生。”
作者有话要说:一月了。。又要考试了。。OTL。。
为了过个安生的年。。喵呱又要消失一周。。然后死在考场上了。。童鞋们祝福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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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坠梦(五) 。。。
话一出口,申屠城自己先愣住了。苻生?他竟然不是申屠城,而是一个叫做苻生的人?
对于这个人,申屠城是完全不陌生的——前秦厉王苻生,史上有名的暴君。
拨开重重迷障,答案终于揭晓。
原来,那些梦都是真的。
苻生自幼独眼,所以他梦见自己的祖父说“我听说瞎子只有一只眼睛会流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把刀尖对向自己,狠狠地照着眼睛扎去。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脸不停地流,刻骨铭心地疼。
那种疼痛如尖针挑着他的神经,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难道这不是泪吗?”他反问道。
他的眼泪是红色的,他知道了,流泪就像流血一样疼。
从此学会了不哭泣。
他强大,他能手格猛兽,快比奔马,不论击刺骑射,皆是冠绝一时。他残暴,他可以上一刻还在大宴群臣,下一刻就一箭射穿人的脖子……这些都是真的。
申屠城感觉得到,当他站在这世界的顶端,当他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时候,他便将他一直以来承受着的痛苦分担出去。
他似乎是个天生的杀戮者。当他问鼎天下,他站在高高的楼台上,想,这些土地是我的,这些人也是我的,我这样不快乐,他们又凭什么获得幸福?
于是,他学会了释放。他为所欲为,喝最好的酒,抢最好的女人。杀人如何?屠城又如何?他毁的是自己的东西,自己不心疼,哪里轮得到旁人指手画脚呢。
可是,杀人又如何呢?屠城,又如何呢?
麻木地挥刀,漠然地看着人们的挣扎,他只觉得空虚。
是的,空虚。
他不会哭,不会笑,不会开心,亦不会难过。他在做这些的时候是没有快感的,他只是愤怒。他只是,像孩子一样生气别人比他过得好。
他的心里是空荡荡的。
而现在,申屠城接过顾盼好递来的酒壶,隐约感觉到,心里头滴进了一滴酒,香醇的,温暖的。他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他只知道,他喜欢。喜欢这样的感觉,喜欢顾盼好。
他捧起酒壶狠狠灌了一口,“好喝吗?”顾盼好很期待着看着他。
“甜的……”申屠城说,“我从来没有喝过甜的酒。”
顾盼好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越城西面有一条河,每到春天,河边就会开出一片淡紫色的小花,我就是用那种花来酿酒的。”
“哦?”申屠城被挑起了兴致,什么样的花能酿这样烈的酒——这酒实在有趣,刚入口时是极清淡的甜味,渐渐的,热辣的感觉在口腔里来回冲撞,竟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感觉到了?”顾盼好笑着说,“这酒叫坠梦。饮之就如坠入到梦境中一样,甜蜜又香醇,浓烈而迷人。”
就像你一样吗?申屠城在心里说。我坠入到这个梦里来,见到了你,于是就不愿意再醒过来,是这样吗?
“要去看看酿出它的花吗?”顾盼好发出邀请。
“好。”
越城的西面有一条小河,最浅处只没过脚踝,申屠城远远的便看见了一片淡淡的紫,仿若轻烟一般笼罩在河岸上。
“就是那些了。”顾盼好指着那片淡紫,说,“有人经过的时候,它们便会像水草一样缠住行人的脚,所以人家就叫它们‘缠足’。”
缠住了脚步,所以坠入了梦中。真是个好名字。
“你听说过洛神吗?”顾盼好摘下粘在头发上的柳絮,问道。
曹植的《洛神赋》世人皆知,申屠城看着静静伫立在水边的顾盼好,低低地说:“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他知道,他念的不是赋也不是甄姬,他念的是顾盼好。
顾盼好却摇了摇头,说:“传说,每一方水都住着一位洛神,而第一个掉落在水里的生物,就会成为守护着它的神。”他蹲□去掬了一捧水在手中,“洛神沉在水里,很寂寞,所以就有了缠足。”
看着这样的顾盼好申屠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将眼前的这个人拥进怀里,想得指尖都在发颤,而最后,他却只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你也寂寞吗?
那么,到我身边来好不好?
“你见过雪吗?”顾盼好突然问。
“见过,我住的地方有一片雪山,山顶积雪终年不化,漂亮极了。”
“雪,也像着柳絮吗?”
“不一样,雪是冰冷的。”申屠城忍不住摸了摸顾盼好的头,“想跟我一起去看吗?”
顾盼好的眼睛在一瞬间亮了起来,下一刻却低下了头,闷闷地说:“我不能离开哥哥。”
“为什么?”申屠城藏在袖子低下的手收紧成拳。
“我是水,哥哥是河床,没有了他我就会干涸。”顾盼好想起哥哥的比喻,眼睛亮晶晶的,“我和哥哥是不可分离的。”
他的眼睛里有水波流动,如果不是因为别的男人,申屠城甘愿沉溺其中。
如果,不是因为别的男人。
即使是他的哥哥,申屠城也只觉得血气上涌,一股强烈的杀欲倾泻而出。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杀了那个男人,让顾盼好成为他的。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他的杀气浓烈到让顾盼好不安,连退了好几步,想了又想,终于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
“要不要跟我走?”申屠城强忍着杀意,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
本能的,顾盼好摇了摇头。
“那么,我就毁了你的河床。”说完,申屠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顾盼好被那人惊人的气势吓得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等到终于想清楚申屠城话中的意思的时候,骤地惊出了一身冷汗——没有任何怀疑的,他完完全全相信那个人有毁了他和哥哥的本事。
几乎是飞奔着回到城里的酒坊,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废墟。顾盼好喘着气,看着自己和哥哥苦心经验的酒坊变成这副模样,气急之下,眼泪便掉了下来。
“怎么哭了?”有人温柔地擦去他的泪水。
“你为什么要这样?”
申屠城将顾盼好揽在怀里,轻描淡写地说:“我找不到你的河床,心里自然不痛快。不痛快了,自然要拿东西出气。”
顾盼好用力推开他:“你就这样肆意糟蹋别人的心血?”
“这样的小酒坊,你要多少,我便给你多少。”
“我说的不是酒坊!”
“那你说,你指的是什么?”
顾盼好张了张口,却始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说不是酒坊,但又确确实实是,说是,却又不仅仅是酒坊。他皱着眉头思考起来,却不知道自己的皱成一团的脸蛋看在申屠城眼里十分可爱。
忍不住想逗逗他。“想好了吗?”申屠城问。
适才满腔的怒火在顾盼好可爱的表情里烟消云散,申屠城只觉得心绪飞扬,只等着顾盼好能多和自己说几句话。即使是生气也好。
他哪里想得到,顾盼好认真想了想,居然叹了一口气,说:“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那你告诉我。”申屠城说,“你告诉我,让我懂。”
他的表情十分认真,不似先前的刻意逗弄。一个人怎么能拥有那么多面呢?顾盼好有些害怕这样的申屠城。他轻声说:“这家酒坊是我和哥哥的心血。我们为它付出了很多,它就像……就像见证了什么一样。”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它对我来说很重要。”
申屠城听了,静静地想了一会儿,说:“我明白了。”他看见顾盼好呆呆看着自己的样子,笑了起来,“你们倾注了很多心血,对不对?”见顾盼好点头,他又说:“那么,我把心血还给你们。”
……
接下来的几天,申屠城几乎不眠不休地做着一件事——重建酒坊。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甚至连木材砖瓦都是自己抗来的。前来帮忙的护卫被他一一喝走,他好像处在一个爆发的边缘,稍稍一触碰便会立刻爆炸。
顾盼好不在他的排斥名单之内,但也仅仅是不排斥而已。申屠城愿意亲近他,也愿意吃他递过来的食物,却独独不肯停手。
最后反倒是顾盼好不好意思起来,看着申屠城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他斟酌好字句,才刚要开口,就被申屠城抬手制止了。
申屠城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淡淡地说:“这不是还你的,是还他的。”
“什么?”
“这是还给你的哥哥的。”你说这酒坊有他的心血,我便用我的心血尽数还他。
然后,我带你走,让你成为我的。
三天后,小酒坊顺利完工。顾盼好站在大大的酒幡下,笑吟吟地递上一壶坠梦。申屠城接过,一口饮尽。随即扔了酒壶,在顾盼好的惊呼声中将人掳上马。
洁白的柳絮轻飘飘地落在两人身上,“我带你去看雪。”申屠城说。
你是水,我便成为你的天,永生永世拥纳着你。
阿好,从此你不再需要河床。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关于洛神的想法来自很久以前看过的一篇短篇小说,记得是描写一位洛神和要渡水的火神祝融的。
时间太久了完全记不起来,找了N久也没收获,有知道的同学请告诉我一声,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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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坠梦(六) 。。。
时至半夜,整个村子似乎都进入了睡梦当中,除了几声狗吠,周围再没有一点声响。
连巧也被这寂静的气氛影响,一手支在木桌子上,一下一下地点着脑袋。忽然,被绑在椅子上的申屠城发出低低的吼声,阴森的低吼回荡在小小的房间里,生出几分寒意。连巧也一个激灵惊跳起来:“怎么了?!”惊慌失措地看向一直守在一边的大舅,“发生什么事了?”
高壮的中年男子顾不上回答,急急地在一红一黄两叠纸上分别洒下几滴血。“啪”!红色的纸片带着新鲜的血液,一下子贴到连姥姥的肩膀上。
连姥姥闭着眼睛,盘腿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似是入定了一般。带着腥臭味的公鸡血和黑狗血混杂在一起,在她的身体上画出扭曲的纹路。
连巧也担心地看着自家姥姥——一红一黄的纸片由下自上,密密麻麻地贴在连姥姥的身上,已经快没过肩膀。而分别摆在她左右的两叠纸已经所剩不多了。
这是不是表示,申屠城的“入梦”就快要结束了呢?想到这里,连巧也禁不住将目光转移到申屠城身上。而这一看,令她惊讶不已——一直以来,申屠城给人的印象是温和、成熟的,但此时连巧也在他的脸上看见一种名为“狰狞”的表情。只见申屠城的双眼睁得极大,太阳穴微凸,额头上的青筋都显现了出来。他的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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