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出现了,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在我完全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他的时候,在蓝翎的表白之后。
他看着我,眼如深潭,幽深不见底。
他看着我,手紧握着双锏,上面是干涸的血渍。
然后我笑了,努力笑得如阳春三月的风,轻启唇:“对不起,沐王爷,妾身没有给沐王府挣回一座贞节牌坊来……”
144他的害怕
话没说完,我已经被他搂进了怀里。
“你……”我刚要开口,却发现自己被越搂越紧,像是要把我镶嵌进他的身体里。
有些窒息,背上的伤口已经不能让我有任何的感觉。
我只感觉到了眼前的人强烈的颤抖。
举是的,他的手在抖,腿也在抖,浑身都在抖。是止不住的颤抖,我的耳边还有极浓重的喘息声。
急促地,和他的心跳一样。
是的,心跳,他的心跳快得异常,不似那日在驿站,我贴着他的胸口听到的那样稳健。
还在生气的情况下,他还能保持住他正常的心跳,而此刻,他的心跳得比我刚跑完八百米还要快。
是因为打仗吗?
不可能啊,他征战沙场那么多年,大大小小战役没有见过一百也见过八十。再说,此刻原本在他手中的双锏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
“喂……”我轻轻推一下,他却搂得更紧。
好吧,让他搂着吧,我承认其实他的怀抱很是惬意舒适。以后,大概也无法享用了吧,待会该好好和他谈谈了。
既然他没有将我放在心上,何不趁早放了我,何必非得当对怨妇怨夫,天天怨怼?
心,在下了这个决定的那一瞬间,如被无数细刺轻轻扎过。
原来,心是不会痛的,一点都不痛,有的,只是……麻木。
半晌,那双禁锢我的手的主人像是睡着了,头靠在我的肩头,如一尊亘古长存的石雕。只是身子还是在颤抖,心跳,却在慢慢平稳。
“你……怎么了?”我迟疑地问出口,却换来更紧的拥抱。
“我怕……”那低喃的声音,藏着深深的恐惧。
现在,似乎不是和他谈话的良好时机。
他怕什么,堂堂祈月王朝的王爷,三军统帅,这个世上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怕成这样的?
除非是……
“你撞鬼了?”我脱口而出。
眼前的男人身子明显一僵,连颤抖都忘了,彻底成了石雕。
然后身子就被松开了,那一瞬,我看到了僵立在门口的身影。青蓝色的官衣,不似战袍般闪着金属的色彩,只是配上那如玉的面庞别有一番儒雅温暖的气息。
青蓝色,分明是冷色调,却能被他穿成温暖的感觉。蓝翎,他总是不断地给周遭的人一温暖的笑,而此刻,他僵直着身子,脸上的笑意已不复存在。
他来了有多久?
我的目光瞬间呆滞。
在他向我表白后不久,我立刻躲进了另外一个男人的怀里,这对他来说,怕是一种极重的讽刺吧?
他是那样一个骄傲的人,完美如天神。
而那个男人,是我的丈夫,是他的好兄弟,我无法推拒,他无法生气。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感觉好像对不起,负了他一般。可是明明,我也并没有答应他什么啊,可心中总是不安。
不知不觉间,沐漓澈的手抚上我的后背,一阵战栗流过全身,却不是因为疼痛。
“你受伤了?”几乎和蓝翎一样的,沐漓澈的话语带着惊讶,还带着隐怒。
“没事,上过药了!”我淡淡地回答他一句,在抬头,蓝翎已经消失不见。
下一刻,他扯走了用来遮掩伤口的外衣。
从不问我愿不愿意,他还是他,如此霸道。
只是,隔着衣服,他如何知道我受伤了?
“谁打的?”他的眼中充满阴霾。
“陌陌公主!”我据实回答。
他的身上杀气腾腾:“早知道,我就不该叫人射她的手,而该是咽喉!”
我抬头:“那箭是你让人射的?”
“不是我,这里难道还有别人可以下这样的命令吗?”他看着我,若有所思。
“哦!”我低头,不知该如此应对。
当时那箭,从我脸颊边飞过,我几乎能感觉到那灼热火焰的温度,只差几寸,我便是毁容的下场。
“你在怨我?”他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我摇头:“不!你没有做错,我为什么要怨你!”他有他的立场,我有的我立场,我们只是观点不同,其实没有对错。
“在战场上,我只能那样说。我要让陌陌对我失去戒心,以为我真的不在乎你,那样,她才会忽略了那枝远处射来的箭。”
我抬头,直视他的双眼:“那么,你在乎我了?”
没有回答,他也盯着我,被我的问题问得愣在当场,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是!”他最终还是承认了。
“你可知道,那枝箭离我的脸颊只有几寸!”
“那是夜凰发的箭,不会射偏!”
“如果偏了呢?”我的眼睛,盯着他,眨都不眨一下。
他的脸色瞬息万变:“……如果是那样,你也还是……我的女人!”
他没有说王妃,没有说沐王府正妃,他说我是——他的女人。
我该高兴吗?从沐王府正妃这几个冷冰冰的字眼,终于变成了他的女人这样有温度的词?
但是我此刻的感觉,竟然只是——不知所措。
“如果……那箭,再射偏几分,进了我的咽喉呢?”我冷冷地问。
在这之前,我没有发现我竟然是个如此冷漠的女人。这个世上,这个男人对着任何一个女人说出如上的话语,怕都能让那女人一辈子都笑得合不拢嘴。
而我,偏偏不领情。
他再一次被我问住,忽然伸手,拉我到床边,道:“你受伤了,需要好好休息。”
我本也不希望他给我一个什么惊心动魄的答案,他这样逃避地回答,反倒让我松了口气。
背上受伤,我只能趴着睡。身后,我感觉到他帮我轻轻盖上了被子,很轻很柔,像是怕弄疼我。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沐漓澈。
那个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沐漓澈,此刻像变了一个人。
我趴着,第一次面对床全没了睡意。
“为什么你总是在受伤?”他喃喃一句,像是自言自语。
是啊,我好像总是在受伤,这话我同意。
然后他脱了衣服,躺在我身边,支起脑袋看着我,眼睛都不眨一下。
“干吗看着我?”我回头看他。
“怕你不见!”他说。
心头蓦地一颤,我偏头闭上了眼。
不可以啊,梁昕晨,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动心的,这个男人,你迟早要离开,他不该是你最后的归宿。
手是暖的,他紧紧握着,手很干,却很暖,握得很紧。
真的像是怕我忽然消失不见了一样。
耳根下传来温湿的感觉,他的唇吻在我的颈窝,然后我听见了那么一句:“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我全身处于僵硬状态,所有情绪仿佛在一瞬间全部爆发出来,汹涌澎湃,挡也挡不住。
因为,我知道那句话的后面一句,是:上穷碧落下黄泉!
他在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如果那箭射到的是我的咽喉。他回答了我,那个答案,比我想象的还要惊心动魄,而他,如此清淡地说出口。
“……云泽……”我动容,却还有疑问未解。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将是后放在我的唇边,轻道,“我现在才知道,美好的东西,一个就足够了,我终于明白了你的坚持。如果你要独一无二,我可以答应你,但是请给我时间。”
他的眼神那样迷离,声音如此轻,几乎是在低三下四地恳求我。
高高在上的沐王爷,他在求我……
我继续闭上眼,这样的话,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皇兄的赏赐,真的是给够他时间就能拒绝的吗?
但是我依然被感动了,女人,果然是容易冲动的动物,明知道眼前是男人不切实际的甜言蜜语,可是我依然有流泪的冲动。
我愿信,哪怕这誓言只有一夜的有效期。
“我知道你没睡着!”他继续自言自语般开始讲述,“你总是在给别人讲故事,不如我给你讲一个吧。”
我继续沉默。
“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皇兄是太子,是将来天下的主宰。父皇和母后告诉我,将来,一定要好好辅佐皇兄!”
“我接受了各种训练,兵法,武艺,我所有的是师父,都是全国最顶尖的。祈月建国还短,很多地方不稳定,十三岁开始,我跟着各个将军征战沙场。十七岁的时候,皇兄登基,钦点我为三军统帅,那是我第一次独自领兵打仗。”
“我大胜,凯旋回京的时候,皇兄赐给我一个女人,她是我第一个女人,叫紫檀,后来成了我的侧妃,也就是紫妃。”
“再之后几年,我从来没有打过败仗,而皇兄赐给我的女人,越来越多。”
“私下里,他告诉我,我是祈月王朝的战神,不可以有缺点。十年间,没有人找到过我的缺点,我什么都不怕,甚至什么不在乎,因为这个世上,我没有东西需要顾虑,我甚至没有子女。”
讲到这里,他忽然一停顿,我的感觉我的眼角有温湿的东西滑落下来。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是如此感性的人。
那样冰冷的日子,他是如何过下来?
“杀人的时候,我可以狠下杀手,虽然讨厌那血腥的味道,但是看着头颅在我周围翻飞,我却一样可以面无表情。”
“我从不知道害怕的滋味,可是你,让我感觉到了。”
“在京城,我怕你变得和那些女人一样勾心斗角,回京的路上你一直在说死,我怕你说的会变成事实。到了战前,你失踪了,你知道那时候的心情吗?”
“我从来没这么害怕,可是我不能表现出来,否则就会给陌陌可趁之机。你知道你怨我,可是我能怎么办,如果我表现出在意,你的处境更危险不说,祈月江山也会毁在我手里,更重要的是,你会永远成为维拉特族的禁脔。”
我动了动眼皮,终是没有睁开眼。
就算我再重要,终还是比不上他皇兄的江山是吗?
“柳小小,你知不知道,过了今晚,你让我有了缺点!”
边境一战,祈月王朝最完美的战神,终于有了缺点。
我是否该骄傲?
但是,我不是柳小小。
————缺点是我的分界线————
夜色正浓,我沉沉睡去。
我知道,沐漓澈一夜未眠。
天刚亮的时候,我听见他出去说:“传令下去,班师回朝的日子退后五天!”
“元帅,五天后回朝怕是赶不上过年了!”说话的声音,是蓝翎。
“赶不回最好,省得让小小面对那么多女人!”
然后是很长的静默,我知道,他是想让我背上的伤好了再回去。
“好!”后面是蓝翎的回答,沉闷悠长。
我听见了两人的脚步声,在那远去的脚步声中,我只觉得浑身变得极其地疲惫。
二十四年,我第一次如此疲惫。
像是忽然到来的桃花运,一天之内,祈月王朝最优秀的两个男人向我表白,而我想做的却只是逃离。我是胆小鬼,我从来不否认。
蓝翎的话其实我早有了答案,而另一个男人的话,我却不愿再想起。
“先把饭吃了再睡!”一盘饭菜放到了我的面前,香气扑鼻。
眼前的男人依然垂着眼,面无表情,昨晚的那段话就像是我的幻听,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以沐漓澈的骄傲,他是不会再跟我说一遍同样的话的。
昨晚的那一番话,他需要多大的勇气,我也明白。
可是,我还是无法接受和人共侍一夫啊。他说给他时间,会给我独一无二,是一天,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
我看了一眼饭菜,却没有动。
他送到我嘴边,慢慢喂我吃,是稀粥。
吃了半碗,我轻叹:“云泽,不要为了我,让全体士兵都不能在过年和亲人团圆。”
不管他有没有听到,我重新闭上眼。
那样的一句话,我已经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我只是,不愿欠他这么多。他这样做,会惹来三军将士的不满,他十年来辛苦建立的云骑营,不能毁在我手上。
耳边,传来浓浓的叹息,然后是他端着饭菜出去的声音。
我又沉沉睡去,睡吧,睡吧,睡着了,梦乡中,便可不再胡思乱想。睡着了,便可不见不想见的人,便可不想不愿想的事情。
145雪夜云雨
五天的日子,过得比五年还要漫长。沐漓澈每天都会亲自来送菜,但是那晚的话,他果真再也没提起,哪怕,他每晚都会睡在我的身侧。
五日后,我的伤口痊愈,对着铜镜,我看到我的后背上还有淡淡的一道长伤痕,不知道何时才会完全消去。一如我的腿,在桃林中一伤,阴天下雨的时候,空气中的湿度会让它隐隐作痛,但是却不强烈。
夜凰已经将我留着农舍里的衣物都搬了过来,本来就没有几件,拿过来,很方便。
至于那晚有人将我带走,而他不在的事情,后来他做了解释。
举那晚,沐漓澈派影去给我送口信,本是想赞扬我想出了煤渣铺地一事,而就在影拉着夜凰出门的时候,陌陌公主便出现在了我的床头。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还有无痕,因为当时我记得有人问:“是她吗?”然后有一个人回答:“是她,我不会认错!”
那个人,是无痕,没有错。
还影?
我抬头,脑中闪过一个身着黑衣斗篷的身影,他那沙哑得如同千年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的声音,和无痕倒是有些相似。只是,影从头到尾只跟我说过一句话,而那句话只有一个字。加上他跟“无人用”说的那句话,其实不过两句。
时隔太久,记得不是很清楚。
而且,照夜凰的说法,影当时一直跟他在一起,又怎么能同一时间出现在我的房里指证我?
除非夜凰说谎,要不就是我又走错了方向。
算了,这种动脑筋的活计还是让给沐漓澈和蓝翎那几个聪明人干去吧,术业有专攻,我乐得当个傻人,享享傻福。
只是可怜了夜凰,我失踪以后他到监军处领了三十军棍,据说,全部打在背上。不到三天,他便跟着他家王爷,上了战场,远远一箭,救下了我。
受了陌陌公主的铁鞭,我对鞭类棍类有很深的恐惧感,那种撕裂一般的痛,经历过的人,一定一生难忘。
我知道夜凰对之前在杭州和他主子联手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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