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衣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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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衣卿相-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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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杨仲已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他扭捏了片刻,在少爷眼神的鼓励下,才将那两套女装递给了玉符,结结巴巴地说道:“袁……袁……袁姑娘,我……这……是我……”他咽了口口水,又道,“是我家少爷送给姑娘你的。”
“想不到你和你家少爷一样,也是个结巴,嘿嘿。”玉符先是取笑这对主仆一番,继而又对杨冲道,“冲哥,你来便来了,你是客人,却自带吃的来,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又送我衣服,这情我可领不起呀!”
“呵呵,这酒肉之情,你领了也不妨。如此一来,我们便算是‘酒肉朋友’了。这赠衣之情嘛……却不是领我的情了。”他佯装正色转对书童道,“你这小子,这衣服明明是你买了来送给玉符妹子的,说好的要从你俸钱里扣的,怎么,想抵赖不成?”
玉符一听是书童买给她的,不由担心起来。她出自大户人家,虽家道中落,却也晓得宅门里下人的辛酸。书童的俸钱本就不多,这两套女装做工精细、用料考究,必然价格不菲,不知杨仲要存多久呢。她想到这里,怎么也不好意思接受了,便对杨仲说道:“若是你买的,那我便不能要了。”
杨仲闻言,大受打击。他没想到是心上人心疼自己,只觉得她看不上自己、嫌弃自己。便面露凄然之色,苦笑道:“也对……我只是个书童……袁姑娘瞧不上也是对的。”
玉符一听他这么说,不知怎的心疼得不行,她想赶忙说几句软话,收下衣服。可又觉得这样勉强的样子反而显得更为不妥。她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眼珠一转,小嘴一嘟,道:“杨仲啊杨仲,你可误会我了。你既然知道我是名门之后,又岂可受嗟来之物?除非呀……”
杨仲一听,立即一把将苦瓜脸抹去,追问道:“除非如何?”
“除非呀,你求本姑娘收下。”玉符忍住笑,肃然道。
“好好好,我求你!一百个求你,一千个求你,一万个求你。”杨仲兴高采烈道。
杨冲忍不住调侃书童道:“哎呀呀,我的仲弟啊。你这凤求凰,也求得太快了点儿吧。”
杨冲此言一出,玉符顿时明白了刚才他所说的“冤家”之意。
她飞快瞄了杨仲一眼,见他也恰好瞄了过来。四目相交,心中一阵悸动。
杨冲见这两人僵在那里,如果再不说话,都快石化了。所以他轻咳一声道:“符妹,你刚才说是五人吃饭。你、我、仲弟,这才三人啊。另两人是谁?哦!难道……难道是那苗族妹子醒了吗!?”杨冲细细一想,又觉不对,“可就算她醒了,也只有四人啊,何来五人?莫不是……你又救了一个人!?”
于是玉符便将避雨进得这破观来,偶然遇见一对孤苦兄妹,便收养他们在这道观中,这一系列的经过,娓娓道来。
杨冲想着玉符真是菩萨心肠啊,只是这菩萨是泥菩萨,尚自顾不暇,却见人便救。这袁玉符,不是道姑,不是鬼妹,不是大小姐,而是真正的“女侠”!侠者,便是夹在正邪之间之人。做事单凭胆量和豪气,与武功、身份、财产,却没有半分关系。
正想着,玉符已从偏殿里领着那对兄妹走了过来。
“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杨冲见那小男孩长得可爱,和蔼地问道。
小男孩怕生,拉着妹妹躲在玉符背后,只探出半个脑袋,怯怯地看着杨冲。
“别怕,这大哥哥是姐姐的朋友,不是坏人。”玉符笑眯眯地对小男孩说道。
“我叫八卦。”小男孩奶声奶气地说道,他见杨冲一听他的名字便大笑起来,便立即推卸责任,“是玉符姐姐给我取的名字。”
杨冲已经笑得不行了,自昨晚“苍井空词牌”事件后,他又一次笑得流出了眼泪,心想这大明若是也有娱乐记者这个行当,那这小八卦倒是第一个该去报名的。
玉符见杨冲狂笑不止,疑惑说道:“‘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我给男孩取名叫‘八卦’,女孩取名叫‘两仪’,不是挺好吗?有啥好笑的?”
杨仲虽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不及细想,连忙替少爷给玉符赔笑脸道:“袁姑娘,你不知道,我家少爷自从病好了之后,就常常会莫名其妙地发笑。他并无恶意,你切莫介怀啊!”
病好了之后?哦……原来如此。玉符何等聪明,她既已知道殷小君附身杨冲之事,自然明白这“病好了之后”是何意。想来是“八卦”一词,在未来世界另有解释,所以杨冲才会笑成这样,有机会要问问他是何解释。不过当下却是不方便,她只淡然笑道:“你家少爷嘛,一向是结结巴巴,疯疯癫癫,我早就习惯了。”
说了几句闲话之后,五人便各自忙活了一阵,布置一番。不多时,野炊之事已准备妥当。玉符和杨冲主仆三人,坐在三块大石头上。这三块大石头围了个三角形,中间支起一小堆柴火,架着口小锅,煮着青梅酒。又堆了不少煤炭,至于一铁炉内,三人各持一铁叉,叉着吃食,就着炭火烤着。那对小兄妹坐在玉符身边的泥地上,流着口水一眼也不眨地盯着叉上的美食。
“玉符妹子,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杨冲四顾了一番,说道。
“冲哥,你为何这般客套?有什么话,但说无妨。”玉符将烤好的牛肉分到八卦和两仪手里的碗里,然后又串上一只鸡腿,说道。
“我刚从鬼门关里回来。”杨冲打着暗语,“你也知道,除了杨家老小,我唯一的朋友便是你了。昨天你说你住在莫愁观,我以为真是个道观呢。如今来了才知道,妹子你过得清苦不说,还带着两个孩子。”他的视线移到了两个孩子身上,见他们津津有味地吃着牛肉的可爱模样,道,“恕你冲哥冒昧,我想在杨宅里辟出个小院,接你三人去住。你意下如何?”
“这……”玉符心里一动,可最终还是倔强地说道,“我是个粗野惯了的人,怕是坏了你府上规矩。若是冲哥真有美意,小妹还想请你收下这对兄妹。八卦是个男子,我虽胡乱教他些字识,可终非长久之计。求冲哥教他念书罢,来日也好考个功名。两仪是个女子,只望冲哥日后可以替她寻个好人家嫁了。”她自己是庶出,此刻有感而发道,“清白人家便可,宁嫁贫者为妻,莫给达贵做妾啊!”
“这两个孩子自是不必说,我会尽心培养,绝不会怠慢。只是玉符妹子,你非要住在这观里,却是何苦呢?”杨冲劝道。
“是啊,袁姑娘,你就听了少爷的话吧。”杨仲赶忙帮腔。
“姐姐,姐姐,我们不想和你分开。”两个小家伙也可怜巴巴地瞧着玉符。
玉符犹豫了片刻,豁然道:“我虽是小女子,但也明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的道理,冲哥,你一番好意,妹子心领了。可我既胸怀振兴袁门之念,又何俱居于陋室?此处‘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我过得自由自在,便不觉清苦。”
杨冲知道,她内心深处是不愿袁门中人寄人篱下,辱没了祖上。于是,他便不再坚持,只是吩咐杨仲道:“仲弟,你明日寻些工匠,替符妹将这莫愁观修缮一番。”
杨仲一听是为心上人做事,欢喜地答应了。
玉符寻思着若再推辞,反而矫情了,于是便谢过杨冲。
“姐姐,若你不去他家,我们也不去。”那对兄妹说着眼泪都下来了。他们放下手里的碗,抱住玉符。
玉符心中情动,也哭了出来。
杨冲见此情景,思考片刻,说道:“符妹,我看这两个小家伙也是知情意的,想来是不会舍妹子而去的。我看倒不如这样,他俩还住你这里,我明日叫仲弟替你寻个教书先生,一并带了来。你且安心,从此这对兄妹的吃穿用度,全包在为兄身上。”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真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玉符感激地看着杨冲道。
“怎么谢我?嗯……是该想想……”杨冲开起玩笑来,“有了,我想起一事,要请教符妹。你要据实相告,权当谢我。”
“何事?”玉符见杨冲笑得奇怪,有些糊涂了。
“曹刘煮酒论英雄,如今我们也是青梅煮酒,却不论英雄,只论美人。”杨冲微笑道,“符妹,仲弟,我今日访‘回春堂’见到一个绝色佳人,你们猜,是谁?”
“呵呵,自然是你没过门的媳妇儿,林黛玉林大小姐了。”玉符笑道。
“对啊,少爷,还能有谁?”杨仲想起了那偏厅小室的拨浪鼓声,心想:能使唤萼儿丫头的,还能有谁?
“哈哈,你们都猜错了。说实在的,我也没想到见到的人竟是她。”杨冲顿一顿,才说,“我见到的,乃是城南掩瑕庵的无瑕尼师。”
“啊?”杨仲之前一直以为少爷在小室内见的是林大小姐,现在一听,竟然见了个尼姑,不由惊叫了一声。
“哦,我知道她是谁。”玉符喝了口酒,道,“当初刚来南京城时,我也曾游历各处。掩瑕庵这地方……总感觉有点奇怪。”
“哦?如何奇怪?”杨冲来了兴致。
“如何奇怪……却是说不上。只是……这掩瑕庵,这无瑕……嗯……却像是……”玉符脑海里浮出一个无比尊贵的头衔来,但转而又觉得这个猜测过于大胆,便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或许我假扮道士太久了,所以进了佛门地,便觉得不自在了吧。”
“哦,原来如此。”杨冲点点头,又道,“这无瑕尼师倒是漂亮得很呢。对了,玉符,我记得昨晚你说,若论美貌,林大小姐在南京只能屈居第二。那你所说的第一,是否就是这无瑕尼师?”
“可怜餐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美人。”玉符将李商隐《贾谊》一诗改头换面,引了两句来。
汉文帝素爱谈鬼神之事,对国家社稷则不思进取,贾谊是当时有名的学士,学识渊博,天地万物无所不通,有一次,汉文帝召见贾谊,不问天下苍生,却问起鬼神之事,而且越听越专注,渐渐情不自禁地向前挪出席子。李商隐作《贾谊》一诗云:“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以此来讽刺帝王不重黎民,一心求仙。
杨冲知道玉符这么说,是讽刺他好色,便尴尬地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我只问问,也不许吗?”
玉符“嘿嘿”一笑,道:“许呀,我也没说不许呀。不过冲哥,你家娘子确实屈居榜眼不假,可这无瑕美人,却不是状元,而是探花。”
“林大小姐……竟要比那无瑕更美?”杨冲之前在“回春堂”小室内,已觉无瑕美得如同神仙一般了,这林黛玉还要怎么个美法,他实在是想不出来了。但玉符却说,林黛玉的美貌只能排到第二,那这第一真是美得“惊天地、泣鬼神”了。
“袁姑娘,我记得你昨晚对我说,须等我再长大些才能见着这排名第一的美人。”杨仲挠挠头,困惑地问道,“我却想不通,难道年龄小,便见不到;年龄大,便能见到?”
“哈哈哈,你们这对主仆,都是呆子。”玉符俏脸都笑红了,说道,“你们也不想想,什么样的女人,是小男孩见了也没用,大男人却排长龙想见的?”
杨冲终于懂了,他一拍大腿,道:“这排名第一的美人,是个风尘女子!”
玉符笑道:“正是。这排名第一的大美人,其实算不得南京城里的。她的花船泊在哪里,她便是哪里的第一美人。此女花名苏晓晓,该是天地间第一尤物。”
“她就那么美?到哪里都是第一?”杨冲不相信有人可以这么美。
“这我可不知道,我一个女孩子家,上她的花船干什么?”玉符有意取笑他二人,道,“倒是你们这对主仆,不妨去一去。只是这南京城的男子,大半都想去,只怕还轮不到你们呢。”
“我不去。她再美也终究是个妓女,我……我……我明天开始专心替你修观要紧。”杨仲表决心道。
杨冲却心旌荡漾,暗想:他日若有机会,倒要看看这天下第一美人。
五人直吃到酒足饭饱,聊到再无话题,这才收拾了剩余酒食,打扫了火堆。饭后,杨冲主仆由玉符引着,进得瓦房去瞧了瞧那苗族姑娘。见她果然奄奄一息,面如死灰,各自叹了气。杨冲将无瑕所应三日之内会凑齐药材之事细细和玉符说了,玉符也赞无瑕果真是普济众生之人。又说了些嘘寒问暖的话后,两人便向玉符告辞了。
在走出观门的小道上,杨仲频频回顾,玉符也是不断挥手道别。
此情此景,叫杨冲如何能不想“她”?
玉符昨日说“近日有音”,当时欣喜不已。可如今仔细想来,近日是何日,何处得她音啊?想道这里,他悲从中来,一滴眼泪悄然落下。

十 香闺

闺中女儿一般都是自恋的。在她迷恋上一个人之前,先迷恋的是自己。迷恋自己的人,最好的朋友是镜子。有趣的是,最有名的“镜子”却不是镜子,而是一条叫“若耶”的小溪——那个在溪畔浣纱的姑娘的美丽倒影把鱼儿都羞得潜到了水底。“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中的“沉鱼”便是出自这个典故。
林黛玉大小姐闺房内的那面铜镜就刻有“若耶”二字,乃其闺中好友无瑕所赠。此镜置在她的梳妆台上,台上一枚小盒内盛着“珍珠粉”,是紫茉莉花籽制成的。还有一盒,是以益母草、石膏粉制成的“玉女桃花粉”。一般来说,和妆粉配套的主要化妆品是胭脂,不过林大小姐有着天生的好脸色,故而台上并没有胭脂。“珍珠粉”盒下有一把木梳——半月形,雕着鱼形图案。
其闺房是三间房子,正房与西房以博古架隔断。西房安放着一张花梨木大书案,案上放着些名人法帖,并五方宝砚。笔筒内插着各色毛笔,如同树林一般。此案乃是林大小姐平日作画之所在。正房居中便是一张贵妃榻,榻桌上放着一鼎小香炉。正房与东房以八扇壁纱橱隔断。东房是林大小姐卧房,有大架木床一张,床幔用上等绸缎制成。
林黛玉和无瑕乃是“手帕交”,结了金兰的。此时,黛玉躺在床上,因这床幔是放下的,使得坐在床边的无瑕看不到她的样子。刚才无瑕已将杨冲前来求药之事尽与黛玉说了,说罢,只听一个带着忧郁的声音从床幔后传来:“如此说来,姐姐是见过那人了?”
“正是。”无瑕笑着说道,“你那杨秀才倒是长得飘逸俊秀,仪表不凡。”
“可别是个绣花枕头才好……”床里那人似羞还喜地轻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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