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段谈话却让他忍不住脚步放慢了。
这话是街边两个卖菜农夫说的,只听一人道:“你说,这李半仙的符,到底灵是不灵?”
另一个道:“我说范瞎子啊,你这人眼睛大小就花,你昨晚是看错了吧。”
那人道:“什么啊,我根本没看错,真的,那真的是一大队的纸人在走,我告诉你,我猫在草丛里,我都能看到他们的纸脑袋,他们腰里还别个大刀。”
要换做一年前,陆越铭只道是两人讲个鬼故事而已,但这个如今却让他忍不住心生不安,因为他知道,行走的纸人已经不止存在在于故事里,那是现实中已有的一个门派,叫做纸衣门,这里面的人,个个黑衣黑冠,脸上带着一个纸做的面具,当然面具内部材质还是五花八门,只是外面糊上白纸,绘上五官,就好像上坟烧的那纸人的脸,甚是恐怖。他们门派本身也是如此,极其神秘,而且遍布四方,势力深入各行各业。与他们为敌的,往往都遭了毒手。这个门派目的实在难以明确,但只知道是一股极其怪异的力量,而且大有操控整个江湖的势头。
这些门派的人往往都喜欢使一把日本打刀,配合其刀法,迅捷凌厉,这与大有义宗似乎也有关联。不过这些人目前主要是在南方发展,何时来了这里?他们来此的目的到底是为何?
他又走过一个书摊,本来也没兴致看书,然而还是习惯性的扫了一眼,结果突然几个字映在眼前,他忙拿起来一看,只见一本书上写着三个大字:斗兽经再注。一看作者名字:闲云叟。他又看了看内荣,顿时明白了问题所在。
他知道这闲云叟,其实是卷叶剑客丁乙,此人在江湖上也极有名号,而且此人有个爱好,喜欢研究猛禽凶兽相斗,并论其高下,对此写过许多著作,偶尔贩给书商,也不求什么财名,只是想与人分享趣味而已。最近风闻他开罪了纸衣门,不得不暂避风头。他的著作陆越铭也甚是喜欢,他写的东西总是想方设法弄到手,收集得很齐。然而这一本却是从来没见的,所以很可能是,那个丁乙正在这附近。陆越铭顿时清楚了,那纸衣门的人是追来了。他忍不住心想,这种事情,居然帮里亲自派人过来做脏活,那像什么话?你何不找个专门做这种杀人活儿的呢?我可以帮忙找一下五子门啊,只用收一点中人费而已。
又说城中按察使司,那佥事杜鸿今日无事,提早回家,就在这时,一个门房走来,跟他说有人来找,于是他开门,只见一个带着斗笠,男子衣着打扮的少女站在外面,见了他,便道:“杜老爷,行走在此,便讨一碗水,半升米,二两粟,一两三钱净谷,后来行路好方便。”
杜鸿见了,低声道:“海内一家,水谷接有,且请入屋说话。”于是二人走入屋中。
等走入内房,杜鸿小心的关上房门,道:“三山归一统,五岳皆友朋。”
少女道:“天惊山河动,乾坤日月暝。”
杜鸿道:“原来是邢堂的弟兄,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少女也道:“暗旗的前辈,还望多担待。”原来这纸衣门势力遍布四方,这个佥事也是与之有瓜葛的。刑堂、暗旗,都是他们的职务分担。
杜鸿道:“妹妹旅途劳苦,请稍待片刻,待我备饭。”
少女摆手道:“帮规量心,旗主心意已到,这就足矣,还是正事要紧,待我写下字据。”原来纸衣门的规矩,凡是本门中人,不管来自何处,只要过往,必要留住一宿两餐,否则当受三刀六洞之刑。
片刻之后,少女走出院子,偷偷看了看四周,就走了出去,结果迎面正撞到一个男子,结果只感觉身子一阵巨痛,就好像自己趴着扑倒在地上一般。她忍不住后退了许多步,之间前面那个男子冷冷的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大步走开。
少女爬起身来,手捂着胸,看着眼前那个男人,事实上,那个男子早就察觉到有人撞来,然而他居然也在一瞬间反应过来,这来人并不是冲着自己行刺的,只是无意撞上,于是一运内力,把她的劲道瞬间顶了回去,让这少女浑身吃痛,尤其是两胸,几乎都麻了。然而整件事看起来,就是这个少女走路莽撞,结果撞到人,无奈自己太娇弱,反而倒地而已。她根本没理由跟那人计较,更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人的武功简直是可怕,而且他看自己的眼神,明显有了杀意,实在是不宜轻易动手。
这人正是陆越铭,他要为贺婷玉抓药,结果有两味药怎么找都找不到,心里正憋着气,结果正看见这个女子冒冒失失的撞来,等他看清楚不是行凶的,于是运功给她震倒在地,然后继续赶路。
等他终于买到了那两味药,欢天喜地的往回走的时候,他又见到了那个少女,她似乎是在门外趁没人注意,弄着什么,然而还是被陆越铭注意到了,那少女略带慌张的看着陆越铭,陆越铭眼睛中则没了那种狠劲,只是径自走回住处。
等药煎好了,陆越铭小心的把药挖出一勺,吹得凉了,对贺婷玉道:“够凉了么?你先嘴唇碰一碰。”
贺婷玉则半坐在床上,笑道:“肯定凉了,来,倒进去吧。”说着张开嘴,同时指了指,陆越铭于是把勺子伸到她嘴里,小心倒了下去。
贺婷玉笑了笑,道:“不错,表现很好,再来。”
陆越铭于是就这样小心翼翼的再来了几次,贺婷玉突然撅着嘴道:“等等,你这样弄的像我要死了,不好。”
陆越铭道:“别乱想,人家玄渊道姑都说了,治好了。”
贺婷玉笑道:“你别以为当时我昏过去了,我听着呢,今晚她不给我扎针,我性命就有忧了。”
陆越铭道:“那她来一扎就是没忧了呗。”
贺婷玉问道:“那你说说,你脸色怎么那么沉重?”
陆越铭叹了口气,道:“瞒不住你啊,这事,其实你知道,我这人一向多虑,应该是我疑心病太重了而已。”
贺婷玉笑道:“你知道的,我不是那种三步不出闺门的大家闺秀,我俩从来进退一起,你能让我明白么?”
陆越铭摇了摇头,道:“今日,我看到有人在街里的一些房门上,偷偷画些记号,按理说盗贼踩点,都做如此标记,但断不会如同今天这般多。所以我估计,今晚会有大事发生。”
贺婷玉问道:“那我们的门外有记号么?”
陆越铭道:“现在看来没有,等会儿我看看,如果有,我也给擦去。”
第205章 飞来横敌
贺婷玉笑道:“万一你没擦干净怎么办?”
陆越铭道:“对了,我听马哈木兄弟说他们那里的故事,说有一个人偷了土匪的财宝,土匪要杀他,于是就在他家做了记号,然后他家的仆役十分聪明,在每户人家那里都做了同样的记号,于是土匪便无从下手了。”
贺婷玉道:“不错,这倒是很聪明。”
然而他家的门上始终没有看到什么记号,等到晚上,那玄渊道姑也赶了来,对陆越铭道:“现在贫道就要施针,期间需要同时扎住许多穴道,希望施主不要打扰。”
陆越铭叹道:“话说,在下于城中探访,发现今日此城恐怕免不了有一场大事,我也希望不要波及到我们。”
玄渊道姑道:“那就有劳施主尽力守好我俩了。”
陆越铭于是就坐在院子里,不时的绕着房间前后查看,有时候又稍微从窗纸破洞里看一下里面,只见玄渊道姑正在给贺婷玉施针灸,手法异常迅捷熟练,于是他也放心了。
然而让他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了,只听见远处传来喊杀之声,陆越铭一听,心想不妙,而且听这些声音,越来越感觉到不对劲,更重要的是,这声音越来越近了。
陆越铭忍不住望了一眼后院,恐怕中了声东击西之计,然而等他刚看完了,就听见轰隆一声,只见门已经被砸了开来,他忙从窗缝里看了一眼,只见那个道姑没有受到打扰,于是他放心走向院子,只见院子里,有两个人,一个拿着双剑,一个则拿着一口单刀,两人退入院子,而外面六七个人走了进来,都是一身黑衣黑冠,带着一个纸面具,有的双手拿着一把日本刀,有的拿着一杆十字长枪。
陆越铭拔剑面对众人,众人忍不住看着他,其中一个戴纸面具的对他喝道:“那位朋友,不关你事。”
陆越铭朗声道:“几位若不越过我身后,那便不管我事。”
那人问道:“敢问朋友是哪位?”
陆越铭道:“在下持剑天王陆越铭,我的妻子如今在里面医治,不得打扰,几位恩怨与我无关,不撞破此屋的,便是我的朋友。
那为首的戴纸面具的人拿着刀,冷冷的看着陆越铭,旁边一个持着十字枪的,偷偷对他道:“莫与他作对,这人不好对付。”此人就是白天的那位少女。
那为首的也不搭理陆越铭,径自与那二人战了起来,那个持刀的武功极其粗浅,唯独那个双剑客却武艺高强,然而在这多人的围攻之下,却也只是略微站下风而已,而陆越铭则冷冷的看着这一幕,自己则一心护着屋子。
然而虽然这些人没有办法走入陆越铭身后的屋子,光影却可以从屋子里出去。那道姑在屋中布设了许多蜡烛,把屋子照的透而贺婷玉此时除了衣衫,正由坐改为站着,于是她的身影就被彻底映在了窗上,虽然只是影子,但是这两路人除了丁乙,全是家贫貌丑,无有家室的,丁乙却也是醉心武艺与斗兽,未有娶妻,结果两方不约而同的停下纷争,看着窗上贺婷玉的身影。等那道姑扎针挡住身影的时候,还有人忍不住叫道:“快转过去。”
陆越铭脸色铁青,道:“你们有什么恩怨快解决,这样不像话。”
有一个戴纸面具的喊道:“关你什么事,是你自己老婆这么给人看的。”
陆越铭声音高了八度:“你再说一句?”
那为首的忙喝了一句,然后两拨人继续开打,陆越铭看着那些纸衣门的人,心里咬着牙,要不是此时不宜轻举妄动,他早就动手了,在江湖磨练这么长时间,他该有的心性已经具备,该有的脾气也已经有了。
结果过了一会儿,那二人都被擒下,如果不是纸衣门的人贪看光影,解决的还能快一些。那丁乙被擒住了,还对陆越铭叫道:“小兄弟,难得你一身武艺,却没有侠义之心,这班恶人,今日他杀我,你没有出手,等明日他们杀你,也同样如此。”
陆越铭也懒得搭理,回头一看,只见贺婷玉也已经躺了下来,光影不再,他也就放心了,对眼前那些人道:“既然如此,诸位请各奔前程吧。”
其中一个戴面具的对为首那人低声耳语了几句,那为首的一挥手,顿时里面那些拿弓弩的,一齐向屋子里射过去,陆越铭忙挥剑挡开几枚射的正的。其他几个射入屋中,看起来也没有伤到什么。而就在这时,那些纸衣门的人同时冲了上来。
就算他们不冲过来,陆越铭此时也不会放过他们了。那丁乙还笑道:“看我说的多准。”然而他话音刚落,瞳孔突然缩紧了。
只见冲上去的人,几乎同时间,都向后退开,有两个退了没两步,就掉下了一条胳膊和一颗脑袋,还有一个则直接变成了两个,是被拦腰斩成两截了。
陆越铭又前跃一步,一剑劈开一人的一个脑袋,然后脚尖一点向后一跃,把刚站起来凑近房门的那个也一剑扎穿,最后剩下的两个,一男一女,一个是为首的,一个是那个少女。这两人侥幸没有大事,就是那个为首的眼睛瞎了一个,两人正阵脚大乱的时候,突然一个人影穿过他们,走到前面,先对那个瞎眼的道:“别牵涉另一眼。”说着手一伸,把那颗受伤的眼睛挖了出来,那人疼的大叫,但终究没有反抗。
这个来人也是一身黑袍,戴着一个纸面具,不管他们的主人做何表情,这些纸面具都是一个笑脸,所以看起来尤其可怕。
那来人道:“你杀我这些弟子,不得不劝善了。”陆越铭知道,劝善是他们的黑话,是要处理掉他们敌人的意思,这丁乙等二人,也是要被用残忍手段劝善了的。
陆越铭冷笑道:“说来你可能不信,是他们先动的手。”
那人抽出两柄倭刀,道:“不必多说。”说着就走了上来。
陆越铭道:“看来这次也不用报名号了。”说着也走了上去。
第206章 杜府凶案
两人在距离三丈远的地方突然发难,很快,两把倭刀,一把大剑,飞快的交织了数下,然后两人互相跳开。陆越铭道:“另一路刀法,你们的师父不止大友义宗一人。”
那人也没搭话,两人一顿,又互相拼斗了起来,几招精妙的拆解后,两人又分开。陆越铭对着来人点了点头,让这来人感觉不妙,但一想,可能是这人的疑兵计,于是心一横,冲了上去。
只可惜陆越铭早看出他的路子,一剑正劈中他的左手,然后在他右手刀劈过来之前,先抢上一步,缠住他的胳膊,右手大剑一扔,手抓住剑尖处,用力一捅,正扎入这人肚子,陆越铭手又一横着用力,给这人肚子用力划开,肠子噗一声掉了出来。
另一边丁乙忍不住看呆了,自己还幸灾乐祸,然而实在没想到这人居然可以如此强悍,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而陆越铭身后的门也突然打了开来,只见贺婷玉已经穿戴完毕,慢慢走了出来,看起来身子还有些虚,陆越铭忙跑过去问:“你现在怎样了?刚才那两箭有没有伤到你?”
贺婷玉笑道:“没关系,夫君,你刚才真的好威风。”说着一脸幸福的伏在陆越铭怀里,陆越铭看了看,只见除了那个少女,还活着的这几人脸上都露出了妒忌之色,尤其以那个刚才贪看贺婷玉身影,如今伤了一臂,倒在地上的纸衣人,恨意最甚。陆越铭看了他一眼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哪怕他们是条狗,也不可恶待。”
贺婷玉头不离人,笑道:“不管了。”
就在这时,外面火把跟喝声开始响起,只见一大队捕快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杜鸿,杜鸿冲进来,一看地上好几具尸体,大喝道:“好啊,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都给我带走。”
陆越铭忙道:“大人,草民陆越铭,北平人士,今日来此,是这几个贼人先杀人,草民自卫杀人,望大人明鉴。”然而他的语气,谦卑之意极淡。
杜鸿道:“冤不冤,到衙门里说去。”然后对陆越铭使了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