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廷的使者这么气愤,也是因为邓名竟然亲笔写信,向清廷保举自己为扶清灭明军的提督,这样的事情都做出来了,节操还能有一点底限么?目前清廷中央和山东的地方衙门都深信邓名创下一个空前的记录,而且今后也不会有人刷新了。碰上这样的谈判对手,使者知道讲任何大道理都起不到作用。
因为山东战场的形势对清廷来说不是完全有利,所以使者必须发挥出谈判的技巧,拿出更有说服力的东西来。这位使者是叶赫家族的后人,正黄旗的满人,现在的职务是御前侍卫,奉有太皇太后和辅政大臣的密令,手中掌握着一定的谈判和讨价还价的权利。
“科举和流官,能够保证地方上的豪强不会威胁朝廷。”虽然是一个正黄旗的满人,但使者一语就道破了流官制度的重要性。
自古以来,中原王朝每当占领一片土地,就会竭力实行改土归流的制度,只要不是阻碍力量太大,就要设法进行。吴三桂讨伐水西安氏的行动,虽然让北京的部分朝臣不满,觉得他放着李定国不打,却要去收拾土司,是拿了朝廷的俸禄不干活,但辅政大臣集团对此确实持支持态度。因为吴三桂使得乌蒙地区完成了改土归流的工作,这等于是替清廷扫除了障碍。最近辅政大臣的态度突然发生了变化,派人寻找安家的后人打算赦免他,这倒不是因为清廷觉得改土归流不对,而是因为清廷有意把贵州还给明廷。既然如此,那就没有必要替明廷拔荆棘了,最好能够在把贵州还给明军前,再把安家给扶持起来。
对朝廷的这种动作,吴三桂也没有表示反对,因为他知道朝廷在放弃贵州前不会自找麻烦地扶持安家的。如果清廷给安家平反,今后要头疼的也是明廷和李定国了。
现在北京的使者就认为,邓名是打算在胶东干同样的事,因为自己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抱着这个目的所以扶持胶东的豪强土官。
“是啊,是没法威胁朝廷了,所以才会这么不堪一击。”邓名冷冷地答道。
因为不在本地长期待下去,随时可能调任,所以地方官只能依靠朝廷的威信,他们也没有什么清廉的必要,捞的油水足够多,卸任后才能回到老家造福一方嘛——不用和任上的百姓客气,反正从这里考上科举、出去做官的人,到了别的地方也不会客气的。
对地方的缙绅和百姓来说,地方官就是个贪婪的外地人,不过大家既然没胆子杀官造反,那也只能虚与委蛇哄他开心。百姓被欺压得太狠的时候,缙绅也会出于乡情出面哀求两声。
这次在胶东作战的时候,明明扶清灭明军更缺乏战斗经验,而且扶清议院目前也是一盘散沙、乌合之众,但这么落后的组织和军队,依旧能把绿营击败。本地的绿营眼看形势不妙,缙绅和大侠这些地头蛇都联合起来了,虽然是清廷的军队,也没有几个人想替外省来的知府、知县殉葬。衙门里的胥吏都是本地人,更是被缙绅议院以乡亲的关系威胁加上利诱,完全渗透了,每次登州知府主持的军事会议开完,他们的会议副本就能送到缙绅议院这边,给扶清灭明军的军官研究。
现在形势很明显,即使是草创的缙绅联军,也能和山东绿营斗个旗鼓相当,随着他们不断磨合,对山东绿营的优势也会越来越大。只要北京不抽调精锐进入山东作战,那么扶清军把清军从山东赶出去只是时间问题。而有江南明军的干扰,清廷也没有多少军队还能浪费在胶东战场上。
“如果王爷放弃科举,扶持豪强的话,那王爷迟早也会深受其害。”因为太皇太后的旨意,所以满清的使者在私下甚至视邓名为亲王。
“不知道我会受多少害,但这天下之主肯定不会是你们的了。”邓名依旧是那冷淡的口气。
满洲男丁只剩四万人了,这也是杰书在江南畏首畏尾的原因之一,北京再也没有多尔衮时代的底气了,再也不敢拼上几万满洲人的性命来搏取天下了;依靠绿营,又不敢放手武装汉人,还不能承认绿营惨败的结果。
乱了一个胶东还不怕,只要邓名缩回四川,清廷腾出手来就能把胶东缙绅议院给拍死了——至少北京现在还有这个信心。不过若是邓名在整个长江流域都这么煽风点火的话,清廷是肯定应付不过来的。现在辅政大臣怀疑胶东很可能是邓名的一个试点,若是对方觉得效果不错打算在全国推广,那清廷几乎肯定要承认汉人藩国的大量出现,试图维持一个周天子的地位。
“王爷说得不错,我朝应该会疲于奔命,多半最后会镇压不下去,要是豪强这么容易对付,历朝也不会搞流官制了。汉人天子都觉得辛苦,我们的难处当然更大。”清廷的使者居然坦率地承认了邓名的看法,毫无争辩的意图:“不过到时候我朝大不了就退出关外,或者只保留燕云,把所有总督都封王,只要他们给我朝纳贡就可以了。那时候这就不是我朝,而是王爷的麻烦了吧?”
在场的并没有第三个人,使者毫无顾忌:“就冲王爷把大明天子扔在缅甸,自己拿了黄金回来这件事,皇上和太皇太后也不认为王爷只是单纯想把我们赶出关外,然后功成身退的。废除科举这种事,对王爷来说实在是损人不利己,还是不要做了吧。上次王爷没有同意朝廷的条件,我朝想了一下,觉得广东也可以交给王爷,王爷可以称帝,不需要向我朝称臣。”
“你们连臣服都不要了?”这个条件让邓名吃了一惊。
“当然,中国这么大,为什么容不下两个皇帝呢?”使者从容地答道:“王爷和我朝各退一步,就不会有第三个或者更多的皇帝出来。王爷依旧是万乘之尊,而且富贵延绵子孙,何乐不为呢?”
邓名沉默不语,而清廷使者满怀信心地看着对方。
“我们明日再谈好吗?”邓名主动要求停止谈判。
“好。”清廷的使者高兴地说道:“王爷需要时间考虑一下,具体细节也不急在一天、两天都谈妥。”
“不,”邓名摇摇头:“我最终还是不会同意的,但我确实需要时间来拒绝你的提议了,纳兰先生。”
……
在去缙绅议院与众人会面前,邓名让清廷使者带回了他的反建议,依旧是曾经提出过的四年全面停战。邓名保证会尽力促成其他明军领袖同意这个停战,如果有人违反了停战协议,邓名也愿意给予清廷赔偿。邓名为了获取时间消化胜利果实,愿意付出代价维持声誉,也愿意提供更多的保证。至于胶东的局面,邓名的意思就是维持停火时的现状,他保证不再扩大战火,在其他地区推翻流官制。不过清廷必须承认胶水河以东的现状,招安扶清灭明军并且保证他们的性命安全。
见到缙绅议院的人后,邓名没有对他们隐瞒正在和清廷议和的消息,并再次重申不会牺牲缙绅的利益来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条件。
“作为代价,我需要你们的一个授权,那就是在我保证不损害你们利益的同时,你们保证服从我的议和结果。”邓名继续向缙绅议院施加影响:“也就是说,如果我和清廷达成了停火协议,你们不会擅自违反它。”
这个授权当然要由缙绅议院出具。在帮助于七获得权威的同时,邓名也在努力帮助缙绅议院建立更坚固的框架,毕竟这个议院越有战斗力,邓名手中的筹码就越多,而且清廷就需要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来防备胶东——就算招安了,只要胶东的军力强大,那清廷一样要留守相当的兵力,防备胶东军偷袭济南。
邓名指出,胶东巡抚的职务不应该是清廷指派,或是由某个人无限制控制的,而是应该由缙绅议院选出。换句话说,就是决定权在缙绅议院,而不是清廷或是军头手中的军力,这样就能防备某个人用胶东缙绅的鲜血去染红他的顶戴。对于邓名煞费苦心地帮助缙绅们设计制衡的规矩,议院倒是没有太多的戒心,因为邓名的用意也是明摆着的,他唯恐胶东被招安后,缙绅们会头脑糊涂,被清廷收买过去,所以一定要保证缙绅在较长的一段时间内和清廷离心离德、互相防备。
鉴于胶东的现状,议院的投票权完全是根据财产的多少来划分的,只有有财产的人才在县议院有发言权。如果一群小地主联合起来的地产达到议院规定的标准,那他们也可以推举一个代表来议院参加会议。至于佃农的意见则完全被忽视了,反正他们都是唯东家马首是瞻,邓名也无意帮他们立刻取得政治权利——邓名还要和清廷继续打仗,不能为了佃户去得罪胶东的缙绅阶层,他给自己的定性是帝国主义者而不是革命者。而城市的大侠也可以在议院中有一席之地,只要他们和缙绅一样为扶清灭明军提供军费,那他们就可以有代表权,提供不了军费就没有。
至于于七带来的几万难民,邓名极力游说缙绅议院从中抽取精壮者编组成军。有不少缙绅对此感到担忧,因为现在停火谈判已经开始,他们担心继续扩军会引起清廷的仇视。
“虽然我们在和清廷谈判,不过你们猜清廷现在打的如意算盘是什么?”邓名对大伙儿进行了启发。
清廷从来就不是靠以德服人来获取天下的,而是他的凶恶名声,所以缙绅们很容易就猜到了,清廷多半还是琢磨要在江南和山东战场都取得胜利,然后把胶东的义军镇压下去,同时迫使邓名在谈判中让步——如果实在无法彻底歼灭邓名的话。
“清廷肯定想着剿灭扶清灭明军,然后再维持那时的胶东‘现状’的,所以你们要想保住身家性命,最好是具有攻破济南,截断漕运的实力,那样清廷就该求着你们退回胶水河以东,答应你们提出的条件了。”邓名努力推销着能战方能和的思维模式:“到时候你们只要不贪心山东更多的领土,应该很容易和清廷达成招安协议。”
“我们对青州府没有想法。”缙绅议院又一次被邓名给说服了,他们纷纷保证对朝廷的领土没有更大的野心,只是想保住登州、莱州的一亩三分地。邓名也相信他们的表态。如果不是担心登州府剿灭了于七就掉头朝着义军杀过来,莱州府的缙绅对于离开本府作战都没有多大兴趣。不过莱州府和登州府的缙绅对青州自治没兴趣,不代表被“解放”后的青州缙绅没兴趣,只是这件事也轮不到邓名去操心了。
除了一部分可以被招募成兵的人外,邓名打算把剩下的牙山难民安置到沿海地区去。由于沿海地区已经荒无人烟,给闽军的运输和筹集粮草工作造成了极大的困难,而且也影响四川商人和自治的胶东做生意。
至于安置费,邓名认为应该由缙绅议院付出,不过这件事需要邓名来牵头,因为缙绅议院对自己的土地和招安以外的事情都漠不关心。
“看起来,只有继续在胶东维持禁海令了。”邓名开始游说缙绅议院继续执行清廷的禁海令,因为清廷在迁界禁海的同时,也免去了这些地方的赋税。
“扶清灭明军的宗旨是效忠朝廷,既然禁海令是圣旨,那当然要继续执行,不然不就是叛贼了嘛。”邓名把那些住在距离沿海地区比较近的缙绅们召集起来,给他们进行动员:“既然禁海令要继续执行,那么自然这些地区不能抽税,即使缙绅议院也不能抽税,而且海都禁了,那当然没有渔民或是海贸。”
简而言之,如果有一些缙绅组织人手去禁海区种地、捕鱼,自然都是免税的,甚至就是建立工厂,从事海贸,比如参与邓名的军火和食盐买卖或是参与翡翠和象牙加工,当然也不用纳税。
第34节糊涂(上)
济南,十二月十二日这天,胶东的缙绅们聚集在莱州,邓名正在试图说服他们继续支持禁海政策的时候,祖泽溥接到了来自徐州的捷报。
最近一段日子,祖泽溥称得上是度日如年,因为他手中的精锐兵力已经损失殆尽,无论是被明军攻下济南或是切断漕运,等待他的可能都不仅仅是乌纱帽落地了。因此,扶清灭明军虽然是不折不扣的乱党,但祖泽溥却睁着眼睛说瞎话,硬是向北京汇报说这可能是一群自发成立的支持清廷的义军,如果扶清灭明军出现了什么不应有的行动,也可能是受到了明军的蒙蔽。
祖泽溥很清楚,辅政大臣对他的报告连一个字都不会相信,不过返回来的圣旨却勉励有加,指示祖泽溥要灵活地采用“诛其首恶,赦免胁从”的策略来收编扶清灭明军,指导这支心向朝廷的大军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来。朝廷假装不知道祖泽溥的弥天大谎,这也早在祖泽溥幕僚团的意料中,现在山东的局面已经没法再难看了,朝廷仓促之间无法给山东派来援兵,所以只能装糊涂下去。
缙绅们都是在当地有势力的人,如果他们是一盘散沙还没什么可怕,不过即使如此,北京的朝廷或是济南官府也不会有人疯狂到想把胶东的缙绅、士人一个不落都杀光的地步——即使以满洲太君的骄横也做不出来。实际上满洲太君是非常聪明的,如果他们真的完全不懂人心,那现在肯定还在宽甸的野人山里收买路钱呢。
而祖泽溥别说丢光了他的督标,就是实力完好的时候,也打不过全胶东的缙绅大联合——拥有全部山东的绿营,祖泽溥可以吓唬住全部的山东缙绅,杀掉每一个他看不顺眼的家伙;但如果有两个府的缙绅突然联合起来和他玩命,山东总督是没法对付的。
当初听到扶清灭明军这个名字后,祖泽溥就知道胶东的缙绅还是首鼠两端,既然在胶水河大获全胜的邓名都不逼着这帮人出投名状,不愿意把骑墙派赶到清廷这边来,那失败的山东总督之自然更没有这个胆子。缙绅们想骑墙那就好办,祖泽溥给朝廷的奏章就是一种安抚,暗示缙绅们完全可以在适当的时候反正过来,只要不是首恶,也没有死心塌地给邓名卖过命,那山东总督衙门一定既往不咎。
而朝廷的指示更是对祖泽溥这种策略的认可,索尼变不出粮食和白银,鳌拜也没有让满洲幼儿一夜都长大成人的法宝,所以对于山东的事也只能暂时装糊涂,这样大家都有面子。要真是火眼金睛地大喝一声“你们都是叛贼”,那对于叛贼岂有不去镇压的道理?到最后多半还是要招安,丢脸的还是朝廷。而招安一群从头到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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