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绍远浑身像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整个身体靠在张立身上才支撑着没有跌倒在地。
风吹过,枝叶草丛簌簌作响,周围静悄悄的,寂静凄清。
这一刻,他是真真切切的意识到,他被抛弃了
他已经不是燕王府出身高贵的大公子了他只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弃儿
心中骤痛,高绍远跌倒在地,低头伤心的大声哭了起来。
“大公子”张立眨眨湿润的眼睛,抬手抹了抹,动了动唇想要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造成如今这般下场的,是大公子自己,怨不得王爷
自古以来,谋逆乃是罪大恶极、遇赦不赦的大罪,王爷没有毒酒白绫的赐死大公子,仅仅将他除籍赶出王府,已经算是仁慈了
哭了半响,高绍远的哭声终于慢慢的低了下去,眼角一瞟看到张立的袍角轻晃,他不知是被风吹的,以为张立要走开,慌得一下子紧紧抱住了张立的双腿,哭道:“张立,不要离开我不要扔下我不管别扔下我一个人”
说着说着,又流下了眼泪。
他这才觉得自己好窝囊、好没用
以前他是高高在上的燕王府大公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要什么有什么,要办事只需动动嘴皮子自有无数的奴仆供他驱使。
现在徒然之间一无所有,他茫然了、惶恐了,不知所措,根本不知道应该怎样生活下去
如果张立再离开他,他想他一定会死的。
他不想死,虽然落到了今天这么凄凉的地步,但是他还是不想死
在王府地牢中,他第一次品尝了内心绝望忐忑等死的滋味,那滋味委实太不好受。
张立一惊,连忙跪了下去,扶着他哽咽道:“大公子放心,奴才不会离开您的奴才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大公子您别哭了,起来,快起来吧”
“真的吗”
“真的”
张立将扶了起来,扶着他到一旁树荫下的石头上坐下,坐之前还不忘伸出袖子替他将石头拂去尘土草屑。
“大公子,”张立叹了口气,温言劝道:“您别伤心难过了,这事儿啊,唉,奴才和您能捡到一条性命已经难得了咱们离开燕城吧,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奴才一定会照顾好您,不会让您吃苦的”
高绍远此时心里脑子里依然乱糟糟的乱得厉害,况且对这些事情他原就一窍不通,根本没有什么主意,听张立说什么他都点头:“张立你做主就好,我,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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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有些无地自容的低下了头,想起父王,心里又暗暗难过起来
父王真的就那么冷酷无情吗他甚至都不愿意再见他最后一面。
张立听了这话笑道:“大公子您是矜贵人,哪儿懂得这些下人们做的活儿呀您放心,有奴才在,什么都会安排好、不会让您吃苦受累的”
张立心中振作了些,大公子到底是高家的血脉,别的不说,是个耿直的性子。他肯承认自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这让张立心里安定安稳了不少。
张立心中又不由暗叹:大公子其实本性不坏,只可惜年幼时王爷忙着燕地事务对他疏于管教,先王妃虽疼他,到底出身商户,眼界见识格局都不够宽广,能教给他的有限,又有老太妃横插一手
再后来先王妃去世,王府中元侧妃当家,大公子明面上并没有人敢难为他、苛刻他,可他身边却充斥着一群只会阿谀奉承的下人。
元侧妃那女人心计深沉,是打着主意要把他养废啊
再后来王爷娶了徐氏王妃,徐氏王妃倒是个厚道人,可惜大公子受了元侧妃等人挑拨,加上身边小人撺掇,几次三番的跟徐氏王妃为难,甚至还害得徐氏王妃小产失了孩子,越发惹得王爷不喜
若不然大公子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矜贵人”高绍远嘲讽的摇了摇头,无不伤感的道:“我现在已经不是了我现在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废人”
“大公子”
“张立,以后不要叫我大公子了,换个称呼吧还有我的名字,我也想换一个”高绍远打断他道。
他既然已经不是高家的子孙,何必再用这个名字呢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是燕王府的嫡长大公子,而不是如今落魄的他
张立一寻思,点头笑道:“这样也好,这样以后咱们行走也方便些嗯,不如,奴才以后就管您叫少爷,您的名字,您看是叫吕绍远好,还是高远好”
高绍远想了想,道:“就叫吕绍远吧”
“是,大公子哦,少爷”张立点头表示记下。
高绍远深深吸了口气,在这一刻,心中的感觉莫名复杂,从今以后,他跟高家、跟燕王府,是真的了断得一干二净了啊
“少爷,时候不早了,我们赶路吧今天晚上,咱们就在就近住一晚,明天奴才去镇上雇一辆马车咱们就走,少爷可想好了,咱们去哪儿”张立抬头看看天,说道。
高绍远又惭愧窘了一下,无奈道:“张立,你做主就好,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张立见他如此心里也有点发酸,连忙陪笑道:“少爷不用着急,谁生下来什么都会呢慢慢的,时日长了,自然也就会了”
张立这话本意是安慰高绍远,高绍远也知道,然而听着这话,想着将来有一天自己像一个普通百姓一样的为着一日三餐温饱而忙碌过生活,高绍远的心里依然有着撕裂般的痛苦。
他的人生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这天晚上,两人是在一户农户家中借宿。
970第970章救了他的少女
这天晚上,两人是在一户农户家中借宿。
条件很简陋,吃的是糙米饭,张立花钱买了一只鸡炖了勉强有点滋味。
睡的是硬邦邦的木板床,床板上垫着稻草,最上边是芦苇编的席子,盖的是打补丁的薄被,一躺下去往身上盖一股子难闻的味道便刺鼻而来,高绍远差点儿作呕吐出来,根本没有办法把这种被子往身上盖。
哪怕他被关押在王府地牢中的时候,铺盖依然是锦被厚毯,吃的也是王府厨子精心烹饪的食物。
好在眼下天气还好,否则他真不知该怎么办
但他并不好意思去叫张立给他另外弄被子来,他怕万一张立嫌弃他啰嗦把他扔下不管了呢他现在能依靠的,可就只有他了
因此他只得就这样凑合着过了一夜。
就算再不济事他也不是个糊涂虫,一朝落魄恶奴欺主的故事他可是听过不少。
他却不知,其实这天晚上这般,是张立有意试探。
试探的结果是,张立很满意,心里更加安定安稳了几分。
若他还像从前一样娇生惯养、处处讲究,那么张立就心中自有另一番计较,如今见他这般,倒省了他许多口舌和麻烦了。
次日一番讨价还价,两人雇了辆马车赶往雍城。张立曾经去过那里,觉得那地方还不错,市埠繁华,距离燕城也够远,便打算带着他先到那里试一试。
如果合适,就在那里住下了。如果不合适,就再找地方。
这儿镇子上的马车不会愿意走那么远的路程,所以一路上他们得一段路一段路的赶,一段路一段路的雇马车,加上这商业租用的马车、拉车的马自然没法儿跟王府的马车相比,速度自然就慢了,如此一算,恐怕至少也得一个多月才能到达雍城。
然而,两人都没有料到的是,半途中间换乘马车的时候,竟然会碰上了一名心怀鬼胎的车夫
那车夫不知从哪个江湖人士手里弄来了蒙汗药,半途中将两个人迷翻了,将两人的钱财统统都搜刮了干净
之后一不做二不休,看到高绍远长得颇为清俊,年纪也小,便将他绑了,准备卖到人牙子手中换取钱财。
高绍远清醒之后又惊又怒,好在他会武功,那车夫将他关在柴房中自去寻找买家时,被他给逃脱了
逃是逃了,他却已经身无分文,而且和张立也走失了。
假如刚刚离开燕王府的时候就遭遇这么惨,高绍远说不定这一生就废了,但经过这十一二天,张立做什么都带着他,十分耐心尽心的对他讲解所遇所见,高绍远多少也有些长进。
此时虽然害怕慌乱,但还记得要去雍城。
他根本不知道张立此刻到了哪里,只有到了雍城,才有可能和他再遇上。
身无分文的高绍远前往雍城这一路上的经历,吃尽了苦头,受尽了屈辱,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忘记
这
日,好不容易来到了一处小镇子上,向人一打听,离开这处镇子,还有三十多里就可以到达雍城了
已经疲惫不堪、狼狈不堪、又黑又瘦、衣衫破旧风尘仆仆的高绍远面上终于露出一丝喜色,精神振了振。
终于快要到了终于快要到雍城了
此时他还没有想过到了雍城之后该怎么办,他只知道,他一定要到雍城。因为这是他和张立约定的地方,而张立现今就像他的主心骨、他的精神支柱,他不能没有他
到了雍城能不能找到张立,或者说张立此刻在不在雍城,眼下他都没有考虑。
他只知道,他的目的,就快要达到了
可是这一路上,风餐露宿,日晒雨淋,饥一顿饱一顿,虽不至于捡人家的残羹剩饭,但途径各处山中鸟禽猎物不是那么好猎的他没有工具而有的地方是大片大片的平原,根本没有山林,饿极了的他只能去偷别人地里的青豆、玉米等充饥,过得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如今,目的地就快要到了,他心头一喜,那股子一路上强撑着的精神气儿不由自主的松懈下来,顿时整个人觉得疲惫倦怠得没有一丝力气,头晕眼花,脚步也灌了铅般的沉重不已。
当他离开那镇子不过四五里路,途径一片小树林时,头晕目眩眼前发黑,身体软软的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高绍远悠悠醒转的时候,入目是一间布置简陋的竹木屋子,身下是铺着席子的床。
床对面开着一扇窗户,暖橙色的夕阳余晖暖暖的照耀进来。
如果是在从前,这种房间高绍远不要说住了,就算待片刻都不会愿意、多瞧一眼都嫌弃
然而此刻,躺在这硬邦邦的床上,他竟然感觉很踏实;看着这有墙壁有屋顶的房子,竟然觉得很安全;看着夕阳从窗户照射进来,竟然觉得很温暖
“你总算醒了”少女清脆的笑声传入耳中,高绍远不觉微微偏头看去。
对上一张明媚俏丽的笑脸,他连忙挣扎着坐了起来,有点无措的道:“是你救了我”
少女“扑哧”一笑,笑道:“也算不得救,不过是恰好遇见你晕倒在路边,顺手罢了我看你的身体也不像个体弱之人,也没发烧,好好的怎么会晕倒呢哦,瞧你风尘仆仆,定是赶路累坏了吧”
高绍远暗暗打量着少女,与他差不多的年纪,瓜子脸,柳眉星眸,身量窈窕娇小,穿着一身雪青素色的对襟窄袖褙子和同色长裙,梳着双环垂髾,发髻上除了青玉钗和固定发髻的简单银簪并无多余饰物,通身十分素净。却显得很是清丽恬淡。
高绍远点头“嗯”了一声,挣扎着就要下床,当着一个姑娘的面这样躺着,他可不习惯。
谁知刚起来便是一阵头晕目眩,身体晃了晃又跌了下去。
少女见他跌得狼狈忍不住掩口轻嗤笑出声来,笑道:“看来你的身体真的挺弱的,再躺一会儿吧”
高绍远脸上一红,有些窘,咳了一声问道:“这里是哪里在下吕绍远,姑娘怎么称呼”
第971章 狼狈的脸都丢尽了!
少女笑道:“原来是吕公子,我姓乔,这里是紫竹庵后山的小楼,平日里横竖也没人来的,我看天色已晚,不如吕公子就在这里住一晚吧!”
高绍远当然一千一百个愿意,他现在累得快要虚脱了,一点也不想动了!只是——
看到他迟疑犹豫的目光扫过自己,乔锦玉心中暗道:倒是个君子!
便笑道:“吕公子放心,我不住在这儿!我住在紫竹庵中,为我三年前过世的娘守孝祈福。没想到今日恰好去镇子上有事,回来的途中就碰到公子了!”
若不是车夫帮忙,她和丫鬟可没法子把他弄到这山间竹屋里呢。
高绍远是没娘的人,听到这位乔姑娘也是个没娘的,不由心生同病相怜之感,道:“那就多谢姑娘了!”
乔锦玉微笑道:“举手之劳而已,时候不早我就先回去了!等会儿我叫丫头小葵给吕公子送晚饭!”
听到“晚饭”两个字,高绍远觉得肚子好饿,眼睛不受控制的冒着光,下意识的吞了吞唾沫,道:“多谢乔姑娘!”
乔锦玉本来没察觉他的异样,可是他实在是这一路上千辛万苦都没有吃上一顿好饭菜,此时被“晚饭”两个字勾得全身所有的神经感觉都被牵动了起来,多谢她之后,肚子十分不配合的“咕咕咕”欢快的叫了起来。
高绍远尴尬得脸上一阵发红发烫,真是——好丢脸啊!想他堂堂燕王府的嫡长子,从前那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竟然会有听到“晚饭”两个字就高兴得控制不住的一天!
乔锦玉看了他一眼,起身笑道:“吕公子赶路一定辛苦,怪不得容易肚子饿。时候也差不多了,我也该回去了,等会就叫小葵给公子送饭来!”
乔锦玉若无其事、客客气气的言语态度让高绍远心中一松,尴尬劲儿一时消了大半,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多谢乔姑娘!”
他的肚子响了那么一长串的咕咕声,两个人距离这么近,乔锦玉不可能没有听见。
就算她没有嘲笑他,他心里依然会觉得尴尬。
可她大大方方的那么说了出来,还甚是好心好意的帮自己找了借口,真正是蕙质兰心,让人尴尬顿消,心里想不生感激都不行。
这一路上狼狈不堪的一个多月走下来,高绍远深深的明白了一个道理,这是一个看身份地位的世界,像乔姑娘这样好心的人真正是不多见了!
更难得她还这么聪慧而体贴人意,这更难得!
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一名穿着白绫裙子、湖绿色比甲的小丫鬟提这个食盒、挎着个包袱来了。
高绍远已经起来,百无聊赖的坐在那里看着西沉的太阳发呆。
听见动静站了起来,看向那丫鬟。
那丫鬟年纪似乎比乔姑娘大一二岁,容长脸,长眉细眼,温温和和的样子,进屋便冲高绍远客气的点头笑道:“吕公子!”
说着将提梁食盒放在那简陋的小桌子上,笑道:“奴婢小葵给你送饭菜来了,都是庵里的素菜,吕公子且将就着吧!”
又将手里的包袱轻轻放在那简陋的床铺上,“这是毛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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