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外,或许也是意料之中,清寒的黄昏时分,各怀心事的少女们壮起胆子来到北院门口,焦急地徘徊等待着,可是一直等到暮色四合,大家失去了耐心纷纷散去,也没有看到霓见的影子……
齐缣拼命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却掩饰不住泫然欲泣的沮丧表情。
梨以看出她赌输了心情不佳,身为赢家的她反倒很大度地做东请客。说说笑笑炫耀着、恼恨着、沮丧着、闲谈着享受蛋糕红茶的少女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齐缣第二天一早来到学校,神差鬼使的直接走到了北院,竟赫然看见霓见昏倒在那鬼屋的门槛上,而锁门的草绳不知去了何处,门扇幽幽地洞开着……
“齐缣恰好是班上值日生,她一向来得特别早,那天偏巧轮到咱们班生活委员校执勤,所以禾泉也提前到校……”梨以发出疲惫的叹息声。
那个清晨禾泉执勤巡视的时候,正好走到了北院附近,看到齐缣吃力地拖着失去意识的霓见,老好人性格的她根本不可能不伸出援手,这样一来就更加身不由己地被深深卷进这件事情里……
梨以深吸一口气:“还好她们两个最早发现霓见,立刻联络了我和蓠蓠,及时对好口风、安排一切才没留下什么把柄,所以到最后大家是在教学楼旁边看到霓见的……”
“这么说……那天霓见还是来赴约了,最后赢的人是齐缣嘛!”不过现在谁赢谁输已经没有意义了,卯叶只觉得没必要那么大费周章,“可是你们干吗要把他搬去教学楼边呢?”
“如果老师和家长知道是我们几个把霓见约过去的,结果会怎样你不会不知道吧?”梨以发出无可奈何的嗤笑声,“齐缣当时都急疯了,连我都怕传出去惹麻烦,更何况像她这样的优等生!”
“说清楚就行了嘛……”
“说得清楚吗?在你把看到的一切绘形绘影地到处传播之后,我们还说得清楚吗!”梨以的声音陡然间尖厉起来,“我们千算万算,偏偏没有算到卯叶你!捉弄我们很有趣是不是?你玩得很开心是不是?我们就是为了不让你说出更多真相才接近你、监视你的,这些你也不会不知道吧——好家伙,你还真沉得住气,居然装出一副和我们很要好的样子。卯叶,你真行啊你!”
“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卯叶简直百口莫辩。
“没错你‘不知道’,所以才胡编霓见陷入沉睡是因为破坏禁忌,是北院的诅咒!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就那是我们几个干的?”梨以一口气说到这里,终于抬手按住额头阻止失控的情绪,半晌后,零乱的亚麻色长发内传来她压抑的语声,“三个月了,已经到极限了……卯叶你听着,我们不是你的玩具!”
“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卯叶实在不知道要怎样纠正对方错误的结论,“你刚刚说的什么‘真相’,我根本一无所知,更别说乱传谣言告诉别人了!”
“可是你告诉青骊了……”梨以抬起头,目光中满是冰冷的怀疑和嘲讽,“她什么都知道!那天我们让禾泉打电话叫你到北院,就是为了摊牌说清楚,可是半路却杀出了那个青骊,她居然对我们说——不要再做相同的傻事!”
“那时我都不认识青骊,怎么可能告诉她什么!”卯叶干脆撇开梨以的胡搅蛮缠,自己来左右谈话的走向,“再说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就把照片还有她的书扔到这里啊,知道这地方有多危险吗!”
“谁会做这种幼稚的事情!那照片是我到这里的时候,从地上捡起来的。”梨以露骨的冷笑了一声,还不忘讽刺一句。
“不是你扔的?那你没事成天往这里跑干什么?”卯叶想不通,自己若是她的话,恐怕一辈子都不想再到这鬼地方来,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往这里跑。
“我真想灭了你!”没想到这疑问竟引来了梨以突然爆发的愤怒,她上前一把揪住卯叶的衣领,“到底什么意思——明明齐缣告诉我说,你约我到这里来见面的啊!”
“你这人讲不讲理啊,我什么时候约过你了!是齐缣告诉我你在这里,我才……”卯叶慌忙挣扎。
然而就在这一刻,梨以的手突然松开了,此刻她的神色忽然有些怪异:“现在……是什么时候?”
“现在?现在就不是午休时间吗?”卯叶不明白这没头没脑的疑问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转瞬之间,血色从梨以娇美的脸颊上褪去,她有些张惶的四下看去:“午休……那为什么天色是这个样子的呢?”
卯叶反射性的抬起头,一瞬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沉重浓稠的昏暗……
天怎么阴沉下来了?难道又要下雨了吗?
不,并没有阴雨的迹象,因为一方斜斜的阳光正越过屋脊投射过来。那种微暖的,虚弱的艳橘色光芒,应当属于温软无力的……夕阳!
难道现在已经是黄昏了?
明明是午休时间,明明只说了几句话,为什么一下子就日色西斜?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一次发生了——时间到哪里去了,究竟是谁……偷走了这里的时间!
黑暗以意想不到的速度蔓延着,迅捷而贪婪地蚕食着地面上那抹淡薄的斜光,浓稠感不断加深,不断蔓延,渐渐侵蚀到卯叶和梨以脚边……
眨眼之间,周围已不再是阴沉昏暗,而是深夜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两位少女彻底慌了神,惊惶地四处寻找出路,可是每走一步都会撞到隐藏在黑暗中的坚固屏障——这里明明应该是列柱支撑起的长廊,哪里来这么多硬邦邦的墙壁啊?
更令卯叶奇怪的是四周暗到让人举步维艰,可身边梨以的样子看起来却如此清晰;就好像……好像海洋世界水族馆里,隔着玻璃看到斑斓的深水鱼群那样……
“该死!”梨以发出恼怒的斥骂声,但语调却因恐惧而不自然地颤抖着,“这鬼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卯叶你有手电筒吗,有蜡烛火柴也行!”
就在对方话音出口的那一瞬,卯叶只觉得耳廓中倏地掠过“嗡”的一声尖厉嚣鸣,若有若无的息吹随即荡漾而过,像从远方掠至耳际的一股剑气、一脉罡风……
有什么东西过去了!虽然什么也不曾看见,但某种异乎寻常的敏锐预警超越了五感,卯叶感觉到好像触动了某个开关,看不见的未知之中,某种巨大而危险的存在突然被惊醒,随时都会刺破黑暗那脆弱的表皮……
紧接着出现的一切证实了卯叶的预感:四周的幽黯像万丈深潭止水,却被一丝风絮搅动——那是一声若有若无的孩童欢笑,它就像远方的一缕焰火,霎时就澌灭了……
可是事态的发展就如转瞬即至的雪崩,呼应着这声轻笑,无数的声音的焰火在寂静之中绽开:黑暗中传来此起彼伏的欢笑声、嬉戏声,一大群孩童用稚嫩的嗓音呼朋引伴,提醒着:
“要数到一百……”
“……数到一百才能动啊……”
“……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马上就是第九十八了……”
“不对,现在有两个——是九十八和九十九!”
“不对不对,听说那是最重要的‘第一百个’……”
伴着这声响,苍白的孩童幻影三三两两在卯叶身边亮起,像穿行在夏夜河滨莲花蒲叶间的萤火虫。他们轻盈飘忽地在黑暗中奔跑跳跃,欢快地彼此追逐着越过两位少女身边。
忽然,一个孩童猛地迎头撞向卯叶,她反射性的去扶,触手之处一片空虚,却只见衣袂的苍白残影闪过身前,刹那间便消失无迹——那孩童竟直接穿越过卯叶的身体,随即再度没入她背后的黑暗之中……
卯叶的动作控制不住地僵住了,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这个过程周而复始,跟不久前图书馆走道上曾经发生过的景象如出一辙!
梨以却只顾焦急地上下翻着口袋,找出手机,可是那小小的屏幕却怎么也按不亮,突然间反应过来:“对了,我有打火机……”
这一刹那,熟悉的尖啸声再度掠过卯叶耳中,那群明明灭灭,跳跃不定的孩童们突然间全部凝固,在渐渐混浊沉重起来的空气中,缓缓地……缓缓地朝梨以转过平坦而模糊的青白脸庞。
卯叶不由自主地随着他们将视线转向梨以,然而她却依旧浑然不觉,只是烦躁地揉乱了额发:“看什么看,你敢告密说我违反校规,小心我一把火烧光你头发!”
伴着与前次如出一辙的嚣叫声,孩童们倏地在黑暗中漂移滑动起来,他们从四面八方朝梨以身边纷纷聚拢,就像羽虫飞集向烛火的微光。
原来如此!
卯叶一下子明白了——都是因为梨以提到了那个字:“火柴”、“打火机”、“一把火”。每次都是这样,就因为她一再说出这个讨厌的字眼,才让沉睡在黑暗中的某种存在蠢动起来。而那个字就是——
“火”!
这一瞬间,往事的碎片在她心中连成一线、全面复苏:学校严禁烟火,但却写着“禁止一切燃烧物”的奇怪标语牌;不仅连食堂都没有,而且化学试验课也从来不点酒精灯什么的;恐怕这一切不仅仅是保护古建筑这么简单。
记得当时“转学生”少年曾经指责过卯叶妄言,说所谓的鳞纹宫中,有一个字是绝对的禁忌,而当时她正提议不走长廊而走“火”巷;之后奇怪的人影突然出现,则是卯叶着急发慌的时候,脱口而出说自己心里很“火”大!
那个禁忌的字眼正是“火”,这里一定存在着什么对“火”特别憎恶或特别忌惮的东西,这个字正是触发一切异变的关键!
可是梨以却浑然不觉,好像看不到苍白的孩童正在纷纷朝自己身上攀爬,终于她从衬衣袋里摸出了打火机,而就在这一刹那,孩童们一下子蹿上,重重累累地挂满了她握住打火机的手臂,就像鼠群缀满小树柔嫩枝干。
卯叶再也控制不住了,她猛地冲了上来,一把从孩童堆里拽出梨以,这剧烈的动作碰得打火机脱手飞出,黑暗中传出一串麻木的敲击声,不知掉到了何处。
“你这混蛋发什么疯!”梨以怒不可遏的大喊着。
凝视着对方,卯叶无法压抑声音的颤抖:“梨以……难道你……真的什么都没有看见吗?”
“看见什么?我只看见你这个混账的东西!”梨以说着,用力甩开卯叶的手朝前走去,径直迎面穿过一个孩童的身体。
梨以的确看不见!此刻卯叶终于意识到,梨以虽然就在身边,可是她根本什么都看不见,看得见那些奇怪小孩的……只有自己!
应该如何直面这一切——自己看见的究竟是什么……别人看不见自己却看得一清二楚的“存在”,究竟是什么!
然而卯叶根本来不及细想,就在这一刻,黑暗中陡然传来某种低沉而刺耳的吱哑声。那是木器摩擦的钝响,就在她们身侧数步开外。
与此同时,莫可名状的腥味隐隐在空气里隐隐蔓延开来。
那是栖居在浅水中的爬虫类特有的气息,混着污泥浊水的味道,每当炎热的雨前便会百倍的浓郁起来,乍一闻就如同渐渐冷却的鲜血……
一瞬间,卯叶有种看见潮湿紫阳花般的蛇鳞在缓缓游动的错觉,她的脑中霎时警铃大作——刚刚那是门枢纽动的声音!
这片黑暗里会有门吗?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那就是……
“你听!北院的门要开了!”卯叶脱口高喊道。
“烦死了!再胡说八道就宰了你!”梨以尖叫起来。
可门枢却加倍执拗地作响,仿佛在夸示自己的存在。突然间,梨以捂住耳朵,猛地蹲下来紧紧抱住脑袋,看似强势的她终于彻底崩溃:“骗人!真的……真的有开门的声音!”
梨以果然也听见了!
这一刻,卯叶反倒略略镇定下来——北院大门的响声大约是从左手边传来,那么一直往相反的方向走,就能摸索到离开的通道吧!
卯叶疾走两步,径直穿过再度聚集过来的孩童幻影,用力拖起失控的同伴:“振作点,起来跟我走!”
然而这努力完全得不到同伴的配合,此刻卯叶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将梨以拉起,不顾一切地朝与声音相反的方向挣扎而去。
也不知在黑暗中跋涉了多久多远,突然间,卯叶被某段坚固而冰冷的东西迎头撞了一个趔趄,额角和肩头顿时痛得像火烧一样。
可她哪里顾得上这些——撞上自己的不就是隔开北院门厅和长廊的铁栅栏吗?明明拖着梨以走了那么久,怎么还在门厅附近啊?
更重要的是此时此刻,卯叶面前摆着一个不容毫厘错谬的选择——应该朝栅栏的哪边走?
哪一边是通往校园的长廊,而哪一边则朝向北院大门?是应该打开栅栏走过去,还是应该原地转身?
卯叶一时进退两难。在这一片黑暗中,哪怕走错小小的一步,等待自己和梨以的就只有不归的深渊……
“不得不说……你果然好眼力呢……”
昨夜青骊的话语忽然浮现在卯叶混乱的脑海——那时候,她也许并不是在嘲笑,而是真的在夸奖自己有好眼力吧?
果真像青骊说的那样,那么自己应该可以的,可以让目光穿越黑暗的迷障,看清彷徨的歧路。
只要让心灵沉静下来。
卯叶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命令自己恢复镇静——此刻绝对不能慌乱。没有人能帮忙,一切只能依靠自己的判断。
微弱玛瑙色光芒透过眼睑映在瞳孔上,生怕这是个幻觉,卯叶猛地睁开眼睛,及时捕捉到了这一缕稍纵即逝的薄光。
这光线虽然清淡,但却浸透了早春午后特有的澄澈薄寒——那是天空之下的光明!
去路应该在栅栏的另一侧,必须开门出去!
刚刚被甩在身后的黑暗,再度如影随形的涌了上来,渐渐漫过两位少女的腿脚,淹没她们直至灭顶。
生怕失去目标,卯叶连忙一手抓紧梨以,一手循着刚才的方向努力摸索,却再也感觉不到铁栅栏的存在。
忽然间,梨以似乎踩到了什么,脚底一滑猛地跌坐下来,卯叶猝不及防被她拖着弯下身体。
“找到了,我的打火机!”就在这一刻,梨以发出短促的欢呼,一把从脚边捞起一个小小的金属方块。
彻骨的寒意随着冷汗滑过卯叶脊背——不可以!不可以说“火”这个字,更不可以……
这音节就来自卯叶她们身后,乍听来像是依照固定的节奏敲击的鼓点,可是仔细听来,却是整齐的计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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