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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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之下-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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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面孔在深渊里摇曳着,苍白容颜上沾染的血迹和这种花一般妖艳;他的表情,就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一样……

冰鳍果然落入他的手中了!这趁着七月半中元人间与异界交错时节潜进我家中的死灵,它接下来准备怎样呢——披上抢夺来的躯壳伪装成冰鳍的样子,然后和家人们一起欢笑,一起饮食起居,就这样彻底融入我们的生活……

无视脚下的虚空,我凝视着死灵那半透明的眼眸,慢慢向它走近,藏在身后的左手掌心里握着沉重的镇纸。就在这时,对方彼岸花色的细长凤眼中,不屑的神色一闪而逝……

我的意图被这幽灵洞悉了!在这攸关生死的瞬间,勇气和机会都只是稍纵即逝的东西,丝毫的犹豫都会让它们烟消云散。

琉璃辉映着赤红鬼火的寒光,猛地向那幽灵砸去。耳中分明听见曼珠沙华的柔茎折断的嘶喊,难以忍受的疼痛在胸口扩散开来——为什么冲击反而降临在我的身上,明明那镇纸是向着死灵砸下去的啊!

就在我寻找着滚落一旁的琉璃球,准备再度施以一击的时候,炫目的光芒突然在眼中爆裂,我只觉得脑际凭空卷起一阵烈风,激荡着回旋不已,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瞬间被吹散了……

镇纸滚动的钝响击中了飘忽的意识。四周霎时清宁下来,我惊魂未定的抬头四顾——原来是从门窗射入的坦荡阳光驱散了鬼火的阴霾。好不容易回过神,我终于看清描了竹子的屏风凄惨的倒在地上,好像遭受到什么重击似的折断了,琉璃球镇纸则缺了一大块,颓然滚在一边。眼前的状况实在让人迷惑: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我在想什么,又做了什么?

“不要动!”突然传来的熟悉呼喊让我的动作微微一滞,就在这时,一只手从肩上迅速掠过,伴着微微的晕眩,只见一团不成形的黑影从我背后猛地脱离,还有一丝丝的瘴气粘连在肩头。

那是“狂气”!我扭过身体拍打肩膀,却见冰鳍正拼命扯住那还在不断挣扎的薄膜般的黑气,奋力将它从我身后撕下来——最近忽然冒出那么多宵行,原来都是被不断成长的“狂气”吸引来的;它们全都缠着冰鳍,是因为不敢与强大的对手争夺我这个凭依的宿主!

难怪两三天来控制情绪变得如此困难——不知不觉间,我竟然被妄想的狂气附了身!

离开了宿主狂气迅速衰落,为了遏阻这种趋势,它试探着企图绕向冰鳍的手腕。冰鳍连忙松开了五指,这不断挣扎扭动的黑影一得到自由就迅捷无比的蹿出窗外——我们不能把它怎样,虽然是可以看见听见的“燃犀”,但渺小的我们却没有其他任何能力。

“狂气……怎会附在我身上?被附身的应该是你才对啊……”迷惑的低声自语着,我转头看着闯进室内的冰鳍。却见他满脸不堪其扰的表情,肩上附着一大堆宵行,连背都挺不直了。

“适可而止吧!”冰鳍大喊起来,暴发的怒气使低等的宵行纷纷从他肩头滚落,“看见了吗——这些全都是你招来的!老实告诉你:什么婴灵,我从一开始就看不到!那根本就是被狂气附身的你造出的幻象,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那婴灵……是我造出的?所以冰鳍才会抱怨我让他的房间变得乱七八糟,讽刺我婴灵的事我应该比他知道得更清楚,责备我在做徒劳无功的事;所以我攻击灵体时自己感到疼痛——因为那是我的思念造出的幻影!

“还记得吗——你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被狂气附身的?”冰鳍的语气里有种努力营造的,例行公事的镇定,“你又不是不知道,七月里不管怎么说都要小心点……”

“胡思乱想的只有我吗?”虽然有些心虚,但我还是勉强的反驳,“每到七月的时候就阴阳怪气的人是谁?就算我造出什么也是被你影响的,不断的思念已经不在的人,怀着不可能实现的妄想的是你!”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也许狂气的影响还没有消失吧,我竟又一次口不择言地说出了最伤冰鳍的话。然而补救已经来不及了,说出去的话语就像射出去的箭一样无法回头。昏暗的悲伤缓缓浸透了冰鳍的面孔:“请你不要再强调了,火翼……哥哥已经不在了,这件事我比谁都清楚!”

比谁都清楚吗?可是冰鳍并不知道——他此刻的表情,就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一样……

“你根本就不清楚!”既然已经说开了,再回避掩饰也是徒劳,“如果你清楚的话,为什么明知道我被狂气凭依还听任我制造幻象;为什么明知道婴灵并不是那个人,还用曼珠沙华来供奉!因为你自己就想见它,因为那是你哥哥的幻象!”

“想见哥哥……又怎样?”冰鳍转过身,慢慢弯腰捡拾地上缺损的琉璃镇纸,冰晶的泡沫里,火红的曼珠沙华依然寂寥的绽放着,微弱的语声从他动作的间隙落下来,“我总是在想,还好我有这样的眼睛和耳朵,即使哥哥已经不在了,彼岸世界里他的样子,他的声音,也许并不是遥不可及的……可是哥哥从来就没出现过,哪怕一次也好!”

“那是因为他早就无牵无挂的消失了!”我为什么觉得这样的话忽然变得毫无说服力了呢?有没有牵挂,遗憾甚至憎恨,也许只有那孩子自己才知道。

“可他曾经存在过啊!这个家里的人从来都不提哥哥,就像刻意无视他一样,我知道那是因为我在的关系,我独占了本来是应该和他分享的一切!”仿佛要驱散那过于强烈的感情似的,冰鳍握紧手中冰凉的光滑球体,“可恶啊!为什么连火翼都能造出哥哥的幻象,明明我是那么的想见……哥哥……”

是啊……为什么是我?明明宽慰着冰鳍,可被狂气凭附的是我,造出思念的幻象的,是我!

我曾无数次用近乎恐惧的心情看着曼珠沙华交错的花影,因为这些花朵义无反顾的执著,像来自彼岸世界炽烈的呐喊,不断的提醒着我近在咫尺的死亡与离别。

我总是在想,冰鳍看见它们时是怎样的心情呢?会想起那个人吧,会内疚吧,会伤心吧。可我为什么没有发现——这个家里被思念纠缠无法解脱的并不只有冰鳍,他甚至比起别人还要清醒。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借着安慰冰鳍逃离对那孩子的思念,把那份沉重的感情全都留给了他一个人,同时天真的认为那个不在任何世界里的兄长才是他心结的根源!

为什么我一直没有发现——让无法实现的思念所化的曼珠沙华泛滥在这个家中的,是我,是家里的每一个人!

“他也是我的弟弟啊!”我静静看着冰鳍的背影,“我怎么,忘了呢……”

“火翼……火翼你怎么了?”随着冰鳍惊讶的呼喊,我感觉到有什么正爬过我的脸颊。下意识的抬起双手,冰凉的水滴从我的指缝间滑下,坠落在地板上……

一瞬间,水光的丝线溅满整个房间……像倦眼柔媚的睁开纤长的睫毛,一朵朵金色的曼珠沙华在深海般幽暗的室内寂静盛开……

已经黄昏了吗?稍纵即逝的掠影浮光里,我看见冰鳍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断裂的屏风——水光在黑暗中纷纭凝聚起来,织成熟悉的人影,俨然触手可及的纤细轮廓,历历可数的发丝,还有妄念无法造出的灵动表情……

水光的人影看起来不仅有形体,而且拥有灵魂,如此的与冰鳍酷似,又如此的和他不同。

“哥哥……吗?”冰鳍难以置信的低语着,向荡漾着波光的水之雕像伸出手,他的指尖描绘着那虚无的脸庞。夕阳徘徊在重檐的边缘,在最后的眩目光影里,那个人笑了……

仿佛乱线在一瞬间被理清一样,水光动荡牵扯着,霎时散开——随着夕阳的沉落,那虚幻的身影霎时崩散了,这纠缠着无穷无尽思念的人只存在了一个刹那。

曼珠沙华的黄昏

曼珠沙华:石蒜花的别名,有很多文学作品中都提到过它。连山口百惠都唱过曼珠沙华的歌呢。

火巷:可能是位于平原的具有徽派风格民居的特色,在大宅院中,平行的几进建筑间的窄巷,可以通行,还可以防火。

放河灯:七月半中元节时祭奠先人的仪式,河灯一般做成荷花的形状,可能是希望往生者能转生在九品莲台之上吧。水网发达的地区或是海边至今仍保存着这样的风俗,飘满河灯的水面如同星之缎带般美不胜收。

问道河:只是普通的小河,所以去了非常普通的名字。可能因为是护城河的关系,水面在河堤下方很深的地方。青灰色的砖砌堤岸上开满了各种野花,紫苑,紫堇,蓼花什么的,墙缝里还有小小的桐树生出来,大一点的水码头旁有遍生水草湿地,还聚集着蝴蝶和蜻蜓。

双狮桥:护城河上架满了风格各异的桥,每座都有不同的名字,一一写来太麻烦了。因此用古代的城坊习惯来表示,坊是古时候市民的住宅区单位,不仅不会有人来人往的大型商铺,四周的通路还会被把守,可见古时候的“小区物管”已经很发达了。

忽然发现,我电脑里的名物乱谈,和出版版本的不一样……

决定版到哪里去了?

第六章虚舟

真不敢相信,冰鳍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在天井中央拦住我,冰鳍从怀中缓缓掏出一枝接近枯萎的玉簾花,这种和曼珠沙华同时开放的洁白花朵有着碧青软玉似的柔茎,因此乍一看我并没有发现花枝上还卷着一张淡绿色末浓的薄纸。

反射性的解下信笺展读,我只是匆匆一扫,这样的字迹就赫然映入眼帘:

——“突然非常想看你做的寒海棠,我会在中元夜的双狮桥头等你。有些话,无论如何都想让你知道。”

——“如果愿意相见,请速速回信。”

落款是,雪之下……

是雪之下写给我的信!这朵玉簾花已渐枯槁,可见信笺是寄出一阵子了,难怪前几天在双狮桥头遇见放河灯的雪之下,他会对我说——因为我没有回信,所以等七月半中元法事后,他将踏上漫无目的的旅程。

原来他指的根本不是系在紫阳花上的那一封,而是这封至关重要的信件,可是我之所以不回信是因为根本没收到啊,谁能想到它居然在半路被人给拦截了下来!

我目瞪口呆的瞠视着冰鳍,这家伙却完全没有半点的羞愧歉疚,反而说得理直气壮:“是前几天晚上问道河边的那个男孩子的信吗?写出这样莫名其妙的东西,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我一时间目瞪口呆:“你……你偷偷扣留我的信,还跟我讲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你不也躲在砂想寺墙角偷听我和醍醐的说话吗?”冰鳍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只是微微眯起细长的凤眼,不可捉摸的微笑浮现在他唇边,“而且这不能怪我——我只是‘听见’双狮桥头的狮子唉声叹气,好像在担心什么似的。我好心问他为什么烦恼,他说他常常做你的信使,至于担心的根源却始终守口如瓶。所以……不能不让我介意啊!”

我当然知道同样身为“燃犀”的冰鳍拥有怎样的能力。可是这么多年来,就像我从来没想过要用洞见黑暗的眼睛去窥伺他的隐私一样,冰鳍也从来都没有用倾听彼岸之声的耳朵来打探我的秘密,因为我们之间根本不存在虚假,不需要掩饰,不用去隐瞒,可为什么就只是一转眼,一切都改变了呢……

“你是在怀疑我吗?冰鳍!”我忍无可忍的大声喊道,“居然开始怀疑我了,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是谁让你变成这样的,是不是醍醐!”

“关那家伙什么事。”渐渐昏暗下去的天井里,回荡着冰鳍微弱的轻笑声,“没发现自己改变的人是你吧!你并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被狂气缠住的,但我看得很清楚——你身上的狂气,从前几天晚上在双狮桥和那个少年相遇之后就出现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即使不去求证我也明白冰鳍在暗示什么,他在暗示是雪之下使我狂气缠身,甚至在暗示……雪之下本人就是与狂气为伍的异类!

“什么意思?我并没有遮遮掩掩,你还听不出什么意思吗?”冰鳍的回答直截了当,“希望只是我多虑,那天晚上你遇见的只是迷路幽魂而已;但愿他和我们曾经遇见过的那些家伙一样,只是迷惑于燃犀的光亮而暂时徘徊!”

实在……太过分了!冰鳍他了解雪之下多少,他知道雪之下不顾自身危险也要帮助我的仗义吗,他知道雪之下尽心尽力地想要留住母亲的生命最终却可能还是无能为力的痛苦吗,他知道雪之下形影相吊想要找到栖身之地的孤独吗?冰鳍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如此轻率的断言雪之下一定是异类!

低下头深深吸了口气,气过了头的我反而微笑起来:“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雪之下是异类?更何况就算他是彼岸世界的家伙又怎样呢?在你我的身边,这样的家伙多一个少一个也无所谓吧……”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一直神态从容的冰鳍突然间变了脸色。

“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知道必须去见雪之下,如果现在不去的话,会后悔一辈子的!”这样的回答,几乎不需要思索就脱口而出。

这一刻,冰鳍收起了焦急的神色,他的神色沉静如冰:“我不想看见你犯错,火翼。所以再提醒你一次——不要忘了,我们是最接近彼岸的一群,跨过那个界限只要小小一步……”

不得不承认,说出这句话的冰鳍,从神色到语调都像极了祖父,也正因为这份相似,激起了一直存在于我心底,却不曾被察觉或者说被刻意忽略的抵触。现在我终于明白这份微妙抵触的根源了——和冰鳍不同,我永远都不可能像祖父的,我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像他一样成熟而又强大的“燃犀”!

紫阳花与向日葵,在桃叶津的隐樵庐庭院中,醍醐曾一度拿这两种分别盛开在雨天和晴日的花来比喻我们两个。我一度认为,冰鳍与坚忍地静默在梅雨里的紫阳花无比相似,但如今却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他才是可以堂堂正正的傲立于阳光中的花朵,躲藏在固执而脆弱的绵绵细雨里的,明明是我自己……

“不要总是拿这些大道理来吓我!”慢慢地低下头去,我一字一字地说道,“就算跨过‘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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