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渊之约 之一
第一年。
周轻重一心念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从玉门关到雷公山的每一寸土地上都留下了自己的足印。
项寻的丧事办完,项择厚和项择天都不肯接任教主之位,焱云教群龙无首逐渐人心涣散。捕杀周轻重的焱云令仍在各地流传。
第二年。
周轻重心存侥幸,又只身来到中原踏遍了大江南北。
焱云教中以项择天为首的“天”字派焱云弟子开始整肃教务、清除异己。四大护法变成三大金刚,身为罗刹的九大高手也仅存四位。焱云令的作用已名存实亡。
第三年。
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周轻重把江湖上稍有名气的什么神医、鬼医、医仙、医圣全都寻访了一遍。
焱云教分裂为天、地两教。项择天被自己的弟子奉为焱云天教教主,项择厚则依然以焱云教地坛坛主自称。
第四年。
周轻重终于死心,隐姓埋名隐居至天山脚下虞渊之底。
第五年。
江湖上突然出了个梵天宫,没人知道此宫座落在何处。宫主别号四面散人,名不见经传,没在宫外露过面,却号称拥有弟子逾万,分散在西域苗疆各地。
第六年。
一向被视为西域三大邪教之首又与焱云教素有过节的乌满教联合另外两个教派和中原青涧门攻上昆仑山,扬言要冲破焱云峰的封锁消灭焱云教。项择厚和项择天带领各自的弟子联手将来势汹汹的一众人马阻截在山腰处整整五天。就在他们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梵天宫的人的忽然出现给他们解了围。梵天宫从此一战成名威震江湖。
这一年,天山托木尔峰。
啾──云海之中,似有一道微光闪烁,完全被白雪覆盖的石崖上有什么东西动了动──周轻重抖落身上厚厚的一层积雪伸出手,一片雪花旖旎从风翩然飘落。
九重,玄冰寒功终于练到第九重了。
八年,无有崖前千夫所指纵身一跃至今已整整八年……
周轻重缓缓翻覆手掌,依然完整无缺的雪花徐徐而落魂归雪海:一切,是不是该有个了解了?
千笃谷妙手县。
一爿挂着“长生馆”牌匾的新开店铺前,鞭炮齐鸣过后一个身穿兽皮坎肩头戴毡帽、满脸胡子歪了右半边眼睛、颧骨处还有一颗大痣的人一瘸一拐地从店里走出来朝着围观的人群拱手行了个礼。
“各位达官显贵,各路武林豪杰,敝人金半两,乃东北关外长白山人士,初来乍到借贵县一方宝地做点儿小本生意。本店主要经营来自长白山的百年人参和各种鹿茸,还望家中有年老体弱、久病虚寒等症病患的老少爷们儿前来捧场。今日籍着开张大吉之际免费分送大家些十年生参片,拿回去可以放进药膳材料中以做进补之用。好啦,废话不再多说,想要参片的请排队进店领取,只此一日,过期不奉。”
金半两话音一落,本来只是看热闹的一众路人立刻蜂拥而入,瞬间挤满了本来还算宽敞的店铺前堂。
趁着人声熙攘,金半两退至边门悄悄隐入后园。一个家仆打扮的人迎上来,“帮主……”
金半两一眼瞪回去,那人急忙改口,“掌……掌柜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很快江湖上便都会知道咱们这儿有三千年的长白山参,您就等着咱的门槛儿被那些闻风而来的大员巨富踏破吧,妙手县又要多出几十家客栈了。”
金半两满意地点点头,“明天把妙手县附近的地方官员乡绅士族都找来吃饭。后天是能赶得到的武林中的头面人物。礼物备齐,下请柬时就直接送过去。”
“是。”
“把咱们的人马撒出去,别都聚在千笃谷附近引人生疑。记住,每一个对千年参感兴趣的人都要查清楚底细,包括亲戚朋友在内,一点儿也不能遗漏。”
“是。”
“还有……”金半两挠挠脸上的胡子,“要是有姓应的找上门来,不管什么时候我在做什么,立刻向我禀报。”
“是。”
院子里没有其他人了,金半两拖着一条直挺挺的腿回到了自己房中。关好门,他脱掉靴子撸起裤腿从膝盖上解下两根绑在一起的木板,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关节坐到了铜镜前。摘下帽子,揭了眼角的肉色薄布和颧骨上的黑痣,他又几把扯下脸上的胡子,揉揉脸颊再活动活动下巴,一张俊朗干净棱角分明的脸庞跃然镜中。
千笃谷,我活着回来了──项寻看着已然稚气全脱的自己,摸了摸之前用假痣挡住的一道疤痕:周轻重,你在哪儿呢?我带来的千年之宝能不能把你引出来?见了面你还认得出我么?你又变成了什么样子……
不到一个月,果然如项寻身边的随从所说:长生馆前庭后院的地砖几乎要被慕名前来带着重金而至各路人物踩碎。妙手县外延路旁几家新起的客栈也已经在建造当中。
这天一早,项寻刚洗了把脸还没来得及改装易容,就有人跑来通报:有个姓应的老头儿求见。
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项寻有点儿激动。他告诉让那人等会儿,好生招待,自己赶紧抓了胡子、胶漆、夹板等乱七八糟的物件儿立刻开始装扮。
项寻带回来的人都来自关外,不大知道应万年的名头,自然也不认识他。可项寻之所以到千笃谷附近来开馆为的就是等他自己找上门来。
应万年正在会客的厢房里研究馆中伙计给端来的参茶,项寻拖着用夹板夹直了的腿挪进来。
“哟!这就是赫赫有名的千笃谷谷主应万年应谷主?久仰久仰!”
应万年一抬头站了起来,“金掌柜?幸会幸会!”
又寒暄几句,应万年没有认出眼前的人,一心想着此行的目的不再废话直奔主题,“应某此次出谷只为贵馆的镇馆之宝,不知金掌柜可否赏个面子把千年人参卖给我?只要你卖,我不仅愿付黄金千两,更可将谷中所有珍稀药材、医书全数奉上,金掌柜可尽情挑选,我绝不还价。”
“哦?”项寻眼珠转转,“应谷主家中有危重病人?”
“那倒不是,是应某的一位朋友需要。”
项寻心中一动,“什么朋友?什么病症?竟要应谷主这样的神医也束手无策要来找我一个从不知名的关外粗人?”
“嗯……其实严格地来说应该算是一个晚辈,不过相交多年始终以兄弟相称。具体是什么人恕应某不便再透露更多。我知道前几天好些人都在金掌柜这儿碰了钉子,应某本不是会强人所难之人,要不是别无它法,断然不会厚着老脸前来相求,所以……还请金掌柜……”
行走江湖多年,应万年从来都是为人所求,今日第一遭求人自觉言语之间不免生硬尴尬,说着说着竟然红了脸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项寻不想难为他,随口问问本也就是为了装个样子,现在见他这样就更不好意思再假意推脱,喝口自己的茶不再转弯抹角,“实不相瞒,千年参不值应谷主呕心沥血写就的传世医书。只是我这宝贝是用来给对症之人救命的,一旦用错会当即七窍流血而亡,绝无救治生还的机会。可这段时间来我这儿求参的不是没有那么严重的病就是不肯让我亲自查看病人,更有甚者只是为了想要买去收藏,我只好佯装嫌他们出价不够,不肯出售。所以,应谷主想要人参并非难事,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
“让我见见谷主的这位朋友,如果他真的需要就是分文不予,在下也会心甘情愿把它送上。”
应万年毫无意外地露出了为难之色,“这……恐怕……”
“为难?”
“嗯。”
项寻脸色一变,将茶杯撴到桌上,“来人!送客!”
“啊?!”应万年没想到这金半两这么不留余地,赶紧上前一步贴到项寻跟前,生怕自己被人拖走似的,“金……金掌柜,你容我考虑考虑……”
“有什么可考虑的?我千里迢迢从关外来到你这中原西域苗疆交界之地,不知道你们的恩怨,也不认识什么人,不过是怕有什么不慎之举误人性命,你们这些来求参的人却一个个地推三阻四不肯让我了解病人的真实情况,这个不方便那个为难的,你们根本就是不信任我。既然这样,索性我明天就差人把人参送回长白山去,省得我这直性子看不惯你们这些虚与委蛇假情假意!”
“别!”一听项寻说要把人参送回去应万年急了,皱紧眉头一跺脚,“好吧……我那朋友的功夫深不可测,又有我跟在旁边,量你也不能把他怎么样。看得出金掌柜是真心悬壶,不似多事之人,我带你去见他就是。”
虞渊之约 之二
蒙头的布被摘下来,项寻没有马上睁开眼睛,直到应万年轻声叫他。缓缓抬起眼帘,瞳孔逐渐缩小,他很快适应了周围的光线。原来他们已经身处室内,很宽敞的厅堂正中是个正方形的大水池,水池里飘着些睡莲,睡莲下正有红色的鱼群悠哉游过。
项寻转头朝四周看看,发现堂中点着许多灯。已经是晚上了吗?感觉不像过了那么久啊!他心中暗忖。
半个多月前。项寻跟应万年一起离开千笃谷赶往天山,白天骑马晚上住店。其它都还好,就是偶尔投宿的客栈房间不够两人要挤一间时立可苦了项寻的下巴。胶漆糊在脸上一天还勉强能忍,可最长的一次项寻贴着满脸的假胡子坚持了三天,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毁容了。
好在今天早上总算是到了天山脚下,应万年跟项寻说要委屈他一下,自己的那位朋友住的地方需要保密,外人想去那里得蒙上眼睛由人带路过去。项寻很痛快地答应了。他想只要到了地方,总能有办法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被蒙上头走了一阵,项寻听出身边多了两个人,而且功夫都还不错。但应万年并不跟他们说话,只是偶尔提醒项寻脚下有石头或者有坑。直到刚刚,头上的布被拿掉之前,那两人悄悄离开,项寻知道身边又只剩了应万年一个。
从一开始项寻就明白:想见到一个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多年的人不会是件容易的事,可不料居然要费这么多的周折。不过这倒使得他对周轻重现在的情况愈发地感到好奇了。
“金掌柜,坐吧。”应万年把东张西望的项寻让到墙边的椅子上。
“您的那位朋友呢?”项寻看了一圈,发现偌大的厅堂里只有他跟应万年两个人。
应万年刚要回答,门外闪进一个黑影。项寻抬头看过去,是个黑袍黑裤的蒙面人。
应万年站起身,“伽陀,你家主人呢?”
项寻撇撇嘴:不是吧?这里的人平时都穿夜行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杀手。主人?不会是指周轻重吧?他什么时候也学会讲究这些个称呼了?
蒙面人看了项寻一眼,“主人去主峰峰顶了,还没回来。我先给这位客人安排个住处吧。”
项寻仔细看这人黑布间露出来的眉眼,竟觉得有些眼熟。伽陀?看着应该是汉人,怎么起了个西域人的名字?哪里见过吗?在脑海里搜索了半天,没能找到什么相关的记忆,项寻只好站起来跟上他往后门走了过去。
应万年没动。想来是常客,有自己固定的房间,不需要招呼。
项寻跟着蒙面人七拐八绕地走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停在了一扇门前,他心里止不住再次称奇:这什么鬼地方?!走了这么久居然还在房里。刚才经过的几个回廊明明应该是出现在庭院里的建筑,可一抬头却看得见天棚。还到处都点着灯,照得哪哪儿都跟大白天一样。
蒙面人抬手推开房门,“我家主人回来之前您就先住这里吧。应谷主的房间就在前面左转的院子里……”
“院子?”
“是的,这里虽然看不见外面,但我们还是习惯把隔开那些房间的空地叫院子。”
“哦,这样。”
“嗯……我们这儿地方很大,平时看不到多少人。饭食到了时辰会有人给您送到房里,您没事不要乱跑,有什么需要去找应谷主,他知道管什么事的人都在哪。”
“好的,我会老老实实呆在房里,直到你们家主人回来。”
“那您好好休息吧,我还有别的事,就不多打扰了。”
叫伽陀的蒙面人走了,项寻赶紧进屋把门关严用桌子顶上。
卸掉装扮,项寻透了条手巾抹脸:哼,没事不要乱跑?我的腿又没长在你身上。不到处看看我怎么知道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转眼两天过去,项寻终于明白自己大概在哪儿了。他想如果猜得不错,应该是地下。
两天以来,项寻不但没见到一丝阳光,他到过的地方还都有棚有顶,看见的窗子也都只是摆设。要不是每天两顿饭送得及时,项寻恐怕会连自己呆了多久都分辨不出。而且这整个巨大的密闭空间里,从大堂到所谓的庭院,都是整天十二时辰地点着灯。
这里不是一般的大,比应万年家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各个院落间穿梭,感觉像进了座宫殿。有些地方一直有人守着,他们没有蒙面,穿着也是正常的衣袍,不过说话的语气却跟那个伽陀同出一辙,看见项寻只知道告诉他不要乱跑。
很明显,不让去的地方他暂时是进不去的,而想出去不被发现也不可能的了,于是项寻决定先乖乖等着,静观其变。
第三天,项寻觉得没人把守的地方他已经去的差不多了,吃过晚饭便百无聊赖地蹲在厅堂的水池边看鱼。看了一会儿,鱼群游到了他的眼前。项寻一时兴起,迅雷不及掩耳地突然伸手,一尾亮晶晶的小红鱼就到了他的掌心。
小鱼被带离池水,立刻开始拼了全身的力气死命挣扎。项寻摸了摸它滑溜溜的身体,手一松,又把它放回到水中。鱼群已经走远,小鱼晕头转向地在原地转了两圈又急忙追上去……
项寻嘿嘿傻乐两声,觉得实在是有趣,便屏住了呼吸开始继续等待。
果然,鱼群很快又回到了项寻脚边,他就伸手再抓,抓完又放,放完还等着抓……如此折腾了几次,鱼儿们似乎终于长了记性,不再一起游向他。这下项寻更来劲儿了,他聚精会神地盯住水面想再找机会,以至完全忽略了周遭其它的所有事情。
好不容易等到又有一条鱼儿靠近,项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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