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他……没留下尸骨。”
“什么?!”
“我师父的遗体是在火中焚尽,这是他自己要求的。”
兀颜向山张嘴愣在那儿,项寻一把抓住了周轻重,“那师祖的墓……”
“都是空的,里面只不过是师父生前的所用之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兀颜向山又仰天大笑,只是笑着笑着,他眼里慢慢流出了眼泪 “向水啊向水!兀颜向水,你是天下最笨的笨蛋,最可怜的可怜虫!哈哈哈哈……你终于做到了是吗?!你以为你终于做到了?!你这辈子从来没能做成一件自己想做的事,现在你做到了!我永远也没办法带你回家了!哈哈哈哈……”
兀颜向山猛然推开众人朝着来时的方向凌空翻走了。项寻没追。
周轻重看着那转眼消失的身影感叹,“无颜东去覆流水……师父他……这哪里是要跟莫逆之交遥相相望呢?兀颜前辈这回怕真是要疯了吧。”
应万年拍拍项寻的肩膀,“你不跟过去?”
项寻摇头,“我跟不上。师父想走的话,这里没人能跟得上。以前他就经常这样时而疯疯癫癫的。只是我一直不知道是为什么。问他不肯说,他也从来不问我的事。要不也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了。等稍微想通些,他会回来找我的。”
眼前需要解决的事情似乎都暂时解决了,还留在无有崖边的人也都精疲力竭人困马乏。项寻让焱丑安排这些人去休息。
周轻重和应万年跟着焱丑走了。项寻赶紧叫过伽陀,说现在山上想趁着周轻重跟自己反目又受了伤企图加害于他的人不少,他让伽陀他们几个务必保证周轻重的安全。
看着周轻重走远差不多听不见这边的声音了,项寻转身朝向不远处的树林和石阵,“沈大当家!巴罕古丽教主!请二位现身,项寻有话要说!”
沈忠兴和巴罕古丽先后跳了出来。
“你们是见我和轻重动手,所以想等他受伤好趁机找他报仇吗?”项寻问得很是直白。
巴罕古丽倒也毫不掩饰,“没错,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沈忠兴不屑,“你把我沈忠兴当成什么人了?玄冰寒功虽然厉害,可我要找周轻重算账也还不至于要等到他受伤。我留下不过是想看个热闹。”
“那……敢问沈当家,咱们之前在无隐山庄说过的话可还作数?”
“当然。”
项寻抬起一只胳膊伸到沈忠兴的眼前,“前辈当日在龙安府和今天仗义相助的恩情项寻都记在心里了,以后如有机会自当报还。现在我来兑现自己的诺言。沈当家,项寻的这条胳膊是你的了。”
沈忠兴先是意外,然后便笑了,“你当真不要这胳膊了?”
“不要了。”
“周轻重那样对你你还愿意为他断臂受过?”
项寻把头转到一旁,“沈当家毋须多言,来替沈青竹报仇吧!”
“这可是你自己主动找上我的。”
“八尺决无怨言。”
沈忠兴拔出了刀。
白成啸、孟大成和史劭明白了沈忠兴要干什么。他们来不及细想金老帮主遗书的事了,这会儿看见项寻危险在即,三个人本能地一起冲了过去。
“帮主!”白成啸大喊一声。
沈忠兴手起刀落。
那刀刃紧挨着项寻的肩膀停下了──其实这是项寻意料之中的结果。几次接触,他已经摸透了沈忠兴的脾气。
只是可怜了白成啸他们几个着实被吓得不轻。
项寻故作惊讶,“前辈您……”
“哈哈哈哈!”跟兀颜向山比起来,沈忠兴这笑声称得上温柔了,“我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有诚意受这一刀。我没看错,八尺兄弟,你这朋友我交定了!”
项寻迟疑着放下胳膊,“那令郎……”
想到倒霉儿子,沈忠兴收起了笑容,“有关青竹与周轻重的事,我问清楚了,确实是青竹一再挑衅有错在先,而且对已经过世的前辈出言不逊实为大不敬。现在又知道项择远教主就是令尊……唉,有子若此,沈某汗颜,真当无地自容。虽然想到犬子境况仍心有不甘,但仔细斟酌,就算是我当即砍了你或者周轻重的手臂,青竹也无法恢复如初。所以我决定:不再追究过往之事。我不会再找周轻重的麻烦了。”
项寻无比感激,抱拳行个大礼,“前辈深明大义,项寻在此替师叔谢过了。”
“先别忙着谢我。”沈忠兴扶住项寻又看了眼巴罕古丽,“我看你这怕是还有更棘手的事情需要解决。正好我也累了,要去休息,就不多打扰了。”
一笑千里 之四
沈忠兴走了。
项寻一转头看向巴罕古丽,“要怎么样你才肯放过周轻重?”
巴罕古丽冷笑一声,“你那么喜欢代人受过,那不如干脆你自行了断吧。”
“冤冤相报哪有尽头呢?”
“那你又何必要回到焱云峰来找项择厚?”
项寻无言以对。
巴罕古丽转身要走。项寻一把拉住她,“只要你肯放过轻重,我答应你:乌满焱云两教的百年积怨就此一笔勾销。而且我愿意出面,尽最大努力从中调解,让中原武林不再视乌满为邪教。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巴罕古丽眯细了原本又圆又大的眼睛,“又当如何?”
项寻逼近巴罕古丽,声音低沉下去,“是不是乌满灭教,咱们的恩怨就能烟消云散了?”
巴罕古丽柳眉倒竖,狠狠甩开项寻,“你在威胁我?!”
“我也不想!我知道我项寻对不起你巴罕古丽,可欠你的我没法还!我现在跟你讲的是条件,不是道理。总之如果有必要,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保全师叔性命。现在两条路就摆在你的眼前,一面是私人恩怨,一面是全教的利益,孰轻孰重,身为一教之主我想你懂得衡量。好了,项寻言尽于此,天色实在太晚,你该去休息了。不过我希望乌满教的人不要轻举妄动,我会派人盯住你们的。”
项寻本不想跟巴罕古丽弄到如此地步,可眼下的情况,除了以武力要挟,他也实在是别无它法了。而且项寻说的,也确实是自己的真实想法。
巴罕古丽盯着项寻半天没再说话,最后她“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身边只剩下辽东帮的人了,项寻转身看了看三位堂主,“以后我不再是辽东帮的帮主,去好好睡一觉,明天你们就带着自己的人离开焱云峰回辽东去吧。”
白成啸看看孟大成和史劭,“可谢堂主已经去世了。你不当帮主,让我们选谁来做新的帮主呢?”
“这个你们自己商量。”
“可是……”孟大成咧了咧嘴,“我还是想让你做我们的帮主。”
“我也这么想。”白成啸和史劭一起说。
“唉──”项寻叹了口气,“如果我不是帮主,你们就不会跟我出来,谢堂主也不会死。我怎么还能有脸继续……”
“那不是帮主的错。”白成啸打断项寻,“是兀颜向山对不住咱们辽东帮。”
“可他是我师父,他那么做也是为了我。”
“可是……”
“你们不要再说了。我……”
“那中原分舵怎么办?!”白成啸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急中生智猛然想起了这件事。
“什么?”项寻一时没反应过来。
“平阳府的园子啊!你不是说过要回去重建庭院,把那里变成辽东帮的中原分舵吗?火可是你亲手点的。”
项寻不说话了。
“帮主还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项寻想了一会儿,“那……好吧。等到平阳府重新建起园子,再把辽东帮的分堂搬来两堂,你们就另选帮主。”
孟大成偷偷碰了白成啸一下,让他先答应下来,其它的事等园子建好了再说。
白成啸赶紧回答:“行,到时候咱们把十三分堂的堂主找到一处,一起商量这事。”
项寻早已身心俱疲,实在没力气再去琢磨什么事了。于是他没多说别的,只点了点头说“好”。
让人生不如死的一天终于结束。项寻自问这些年来也算几经生死,可从头到尾想一想,就算把所有的事情都加起来,似乎也没有这区区十几个时辰来得跌宕起伏惊心动魄。
“教主!教主!不好了!”
项寻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阵伴着叫喊的敲门声吵醒。
“进来!”项寻起身套上外服坐到床边,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昨晚睡的竟然是以前项择远的房间。
看来昨天真是太累了。项寻看看慌慌张张冲进来的人,是个年纪不大的普通焱云弟子,他没见过。
“怎么了?”
“玄……玄霄门的人……跑了!”
“啊?!”项寻一下站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道啊!上午的时候还在……”
“现在是下午了?”
“嗯,未时刚过。”
“带我去看看!”项寻一边系着衣带一边先一步冲到了门外。
牢房里,项择天正蹲在地上看被割开的绳子,见项寻进来他站起身,“我看是被人放走的。现在山上的人太杂,昨天中了毒的人也都已经没事恢复了功力。不好查了。”
“看守的人呢?”项寻问。
“都被杀了。”
项寻拿过项择天手里的绳子:切口都很整齐,一看就是有人用利器割断的。可昨天潘飞云他们被关进来的时候明明已经被缴了所有的武器。
“要不要封山?把山上的客人都扣下。”
项寻捻着手里的绳子想了想,“不用了,那么做会得罪的门派太多,不值得。派人顺着下山的路去搜搜吧。不过,估计没什么用,焱云峰的地形太复杂了。潘飞云跟项择厚往来了这么多年,他们肯定有不会被人发现的路可走。”
“那就让他们这么跑了?”
“没事。玄霄门在肃州和平阳府的据点我都知道。京城么,要是有需要的话我可以让沈忠兴帮忙。早晚能找到他们。”
周轻重被胸中的一口淤血憋醒,他发现外间的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旁边的椅子上还有干净的衣服。
运功调整气息后洗了把脸,他换好衣服坐到桌旁开始吃饭。说不上饭菜的味道怎样熟悉,可往事却止不住潮水一样涌上了心头。再吃几口,喉头好像被什么东西哽住,周轻重放下了碗筷。
有人敲门。他稳定一下情绪问了声“谁”。
“轻重?”是应万年。
周轻重把门打开,应万年身后又站出个人。
“玲珑?”周轻重侧身让开门口。
谷玲珑进了屋,应万年却站在门口没动,“玲珑是一早就跟我到了山上的,昨天我估计会有事发生,所以让她一直呆在房里了。刚才碰见初五,他们说了会儿昨天的事,她就非要我带她过来看你。嗯,你们慢慢聊吧,有些人今天就要下山了,我去跟认识的朋友告个别。”
周轻重关好门回过身,谷玲珑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怎么了?”周轻重走到桌旁给她拖出把椅子。
“昨天的事我都听说了。”
“是么。”周轻重避开她的目光坐到了自己刚才吃饭的位置上。
谷玲珑也坐下了,“玄霄门让杀手服的毒药,有时有人完成了任务但被什么事耽搁不能及时拿到解药,不按时吃解药的话也不会马上发作,内力深厚的人更是可以再多耗上几天。但看不出毒发并不是说内力不会受损。我算得不错的话,师叔在上山之前就感觉到身体不适了吧?”
周轻重看着桌上的残羹剩饭未置可否。
谷玲珑又问:“昨天白天与人交手大半日,到了晚上是实在坚持不住才会输给大哥的吧?”
周轻重抬眼,“这话你有没有对别人说过?”
谷玲珑摇摇头,“我不大明白,既然都等了这么久,你干嘛非这个时候抢剑呢?”
“我没想到昨天寻儿会在那种情况下把剑拿出来。怕错过了这次以后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所以没有多想。”
“你伤得很重吧?”
“还好。”
“你骗人。”谷玲珑一伸手把一颗药丸放在了桌上,“这是缓解的药,你赶紧吃了吧。”
周轻重拿起药丸闻了闻,“玄霄门不是每次只给一颗,你手上怎么还有?”
“嗯……因为在平阳府时他们说这次的任务时间长路程远,怕联系起来不方便,就多给了我两颗备用。现在项择厚已经死了,他们肯定知道我不会再听他们的话,所以我昨天把另外一颗吃了,这颗给你。咱们得先保证自己不会毒发,才能再想办法去弄到解药。”
周轻重看着谷玲珑,“你真吃过了?”
谷玲珑用力点头,“真的。”
“那让我摸摸脉。”
谷玲珑很痛快的把胳膊伸了过去。
周轻重搭上她的手腕:脉象平稳,确实没什么异常。周轻重不再怀疑,把药吃了。
项寻跟项择天一起来到后院偏厅,叔侄二人先说了说接下来的两天要忙的事。然后项择天听说项寻刚起来还没吃饭,就赶紧叫了人去准备饭菜。项寻等着吃饭的功夫,项择天提起了谷玲珑。
一笑千里 之五
“真没想到,谷大哥的女儿居然还在人世。”
“原来三叔已经见过玲珑了。”
“嗯,晌午的时候碰到应谷主,他说刚上山时状况不明,没敢暴露谷玲珑的身份。我这才知道玲珑还活着,就去见她一面顺便问了问她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项寻想起了在红绡楼遇见谷玲珑的情形,“唉──玲珑这些年大概吃了不少苦。但是不管怎么说能活下来就比什么都强。”
项择天点头,“是啊。不过真是没想到,想当年她过周岁时,我去光就谷看见她还是个小婴儿。这一转眼竟然就出落得这么漂亮了。嗯……我没算错的话,玲珑有十六了吧?”
“嗯。”
“也是,你都这么大了啊。唉?寻儿你今年是……”
“再过几个月就二十三了。”
“唉?!”项择天突然眼睛一亮,“你还没成婚吧?”
“净惦记着给爹报仇的事了,哪有心思想那个。”
“啊!哈哈!”项择天两手一拍,“那这不正好?!”
“什……什么正好?”项寻心里一沉,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和玲珑啊!你们年龄正相当,郎才女貌,多般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