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的一刹那,项寻忽然冷静了下来,随后心中一惊:糟了!这么个点法,正常人必死无疑!
可没等项寻“惊”完,周轻重的身体已经转了过来,脸上破天荒地挂着笑,只是那笑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看来你真的很想我死。”
“我……”项寻不自觉的低下头去,可想想觉得不对,他又一咬牙一下子抬起了头,“是啊!难道你以为我是装出来的?!我就是想点死你!只可惜我功力不够,否则……”
项寻停住,他看见周轻重微偏了头,正用两只黑如点漆的眼眸斜睨着他,脸上笑容极其微妙地转化成了哀伤,是的的确确的哀伤。项寻见过他生气,见过他笑,虽然不多,可也总还见过,但就是现在的这个样子,那是从来没在周轻重的脸上出现过的表情。
可那表情一闪即逝,周轻重很快恢复了常态,“知道你为什么点不死我吗?”
项寻回过神摇摇头,周轻重把手伸到他的眼前,“你看我的手跟别人有什么不同?”
项寻把目光挪到他的手上,看了半天,“比别人的好看。”
周轻重的眉头皱了一下,“不是让你看这个。”
“那看什么?”
“你摸摸看。”
项寻朝周轻重脸上看一眼,确认他没有开玩笑,抓住他的手摸了摸,“很凉,很软。”
“你说我要是天天像你刚才点我那么用力地练,这手是不是早就变硬了?”说完周轻重又抬起手对着太阳,“你再看,我的中指和食指跟其它的手指又有什么区别?”
“咦?!”项寻发出了一声感叹,“怎么像透明的?几乎能看清骨头的形状了!”
“要想能点住任何你想点的人,练到最后都是这样的。记住,点穴靠的是内力不是蛮力。要让被点的人几乎感觉不到,或者好像只是被人摸了一下……”
“我不要跟你学。”
“什么?”
“我只有一个师父。”
“我没想当你师父。”
“那你干嘛要跟我说这些?”
“我高兴说。”
“我不高兴听。”
“说不说是我的事。”
“听不听是我的事。”
周轻重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是你要记住的口诀,背下来。”
项寻转身就走。周轻重拉住他,把纸塞进他的手里。项寻几下把纸撕碎,“我杀不了你,跑不了,也死不成,但这不代表我就会听你的。”
“听不听,由不得你。”说完周轻重的手指在项寻背上轻轻划过。
项寻在第一时间里猛然跳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突然捂住口鼻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呜……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呜呜呜……”
“被点了笑穴的人你一定见过,今天让你感受点儿特别的。跟笑比起来,我想现在哭更适合你。我点的是经外奇穴,不解开的话你就一直哭下去吧。”
“你……你……呜呜呜……你这个心里扭曲的怪物!呜呜呜……我恨你!”项寻的眼泪已如决堤的洪水般奔流不止。
周轻重指指地上的一张纸片,“哭够了的话,自己把口诀拼好,背下来,回去找我,我给你解穴。还有,不要去找应大哥,别说我的事他不会插手,就是他想帮你,我点的穴也没人能解。”
周轻重走了,项寻哭得趴在地上已经顾不得再去骂他。
一直到了快吃晚饭的时候,项寻才揉着两只肿成了水泡儿的眼睛跌跌撞撞地回到应宅。
应若水正问项寻哪儿去了,他的哭声就从院子里传了进来。
“呜呜呜……周轻重你个混蛋……我背下来了。呜呜呜……我一定要杀了你……呜呜……”
应万年、马承修和应若水都傻眼了。项寻哭着扑到饭桌上,把应若水刚端上来一盘菜撞到了地上。周轻重端起一杯刚倒的茶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没想到你竟然扛了这么久。以后我教你的你都会好好练习吗?”
项寻上气不接下气地伏在桌子上,用已经严重充血了的眼睛狠狠瞪着他,“人都说你的心是练玄冰寒功冻住了,我看……呜呜……我看你根本就他娘的……没长心!”
周轻重笑笑,“原来是这样,我说我怎么总也死不了。”
“你……”
“告诉你,虽然我不会杀你,但我可以今天让你哭,明天让你疼,后天让你如千蚁噬骨。让人生不如死的办法我有的是,否则就凭你爹,他怎么可能把焱云教的秘密告诉我呢?”
“轻重!”应万年喊了一声,“你不要……”
周轻重按住应万年,不让他说下去,“你不是恨我吗?恨我就好好跟着我学,有本事将来十倍奉还给我。如果连一个卑鄙无耻的周轻重你都应付不了,就不要再说你是项择远的儿子,不要再说你是谷不平的徒弟,更不要再说什么要为父亲为师父全家报仇!说出去只会让人笑话!”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项寻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过了一会儿,项寻抠着桌沿儿的指甲劈断了一个,“我答应你,以后只要是你教的……我都会用心练习。呜呜……”
周轻重起身拉起项寻,轻点几下给他解了穴。然后周轻重坐回去对应若水说:“去把粥盛来,他哭了一天了,胃早抽了,不能吃别的。”
于是从那天起项寻就开始跟着周轻重学习点穴和轻功。周轻重每天都要检查他的练习成果,稍不如意项寻就要受罚。进步不够不许吃饭,没有进步不仅没饭吃,还得在缸沿儿上站半宿桩。弄得项寻动辄摔得鼻青脸肿。每每想起以前谷不平对自己偷懒的惩罚,项寻觉得周轻重根本就是阎罗王转世。
一路想着周轻重对自己的种种折磨,项寻一直没有说话,直到马承修指着一个地洞停下来说:“到了,你自己下去吧。”
项寻向洞里望了望:深不见底,寒气逼人。洞口附近更是寸草不生一片荒芜。
含恨千笃谷 之六
“这是什么地方?”项寻问马承修。
“是周大哥练功的地方。”。
项寻的脸色变了变,“你能不能别总叫他‘周大哥’?”
马承修为难地咧咧嘴,“是师父让叫的,再说不叫‘周大哥’我叫什么呢?”
“叫名字就好,以后跟我一起又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就叫他周轻重。”
马承修挠挠头,“好吧。”
项寻跳到洞里,适应了半天才看清情况找到条路。
随着洞穴的深入,项寻觉得越来越冷,到后来等终于走到了一处开阔的空间里,他已经冷得浑身打颤了。
周轻重坐在一个水潭旁正在等他。项寻从周轻重滴着水的发梢看出他一定是刚从水里出来。再看那水中幽深宁静,似乎泛着蓝光,想来这洞里的寒气就是来自那里。光想一想呆在那里面练功的感觉都让人不寒而栗,项寻狠狠打了个寒颤,
“你让我来看你练功吗?”项寻都快忘了怎么跟周轻重好好说话。
周轻重似乎只要项寻活着、不跑、专心练功,对他就再没其它要求。所以他怎么说,什么语气,周轻重从来都不在意。
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周轻重把它丢在项寻的身上,“从今天开始你以练这个为主。”
项寻接住书低头看了一眼,“《洗髓经》?!”他吃惊地喊了出来。
“嗯,焱云教的刀法和剑法主要来自西域,你师父教你的也不是中原武功。《洗髓经》和《易筋经》是达摩祖师留下的,很适合你用来作为以后练习你爹留下那本秘籍的基础内功。”
“可是你怎么会有少林寺的经书?再说据传那两本经不是梵文的吗?”项寻把书翻了翻,“咦?是汉字!”
“当年苗帮跑到中原去跟丐帮争夺‘武林第一大帮’的名号,两帮在嵩山脚下混战,少林寺卷入其中。结果少林护院长老圣善大师和数十名武僧身受重伤。即将不治之际,随苗帮一路同行的你应伯伯救了他们。而后应大哥又留在少林数月,把少林不外传的一些内功跟自己的针灸之术相结合研究出了一套新的针法,最终成书《应氏灸术之少林篇》,并抄写了一份留给少林寺。少林主持圣玄大师为了感谢他就也让人抄了本汉文翻本的《洗髓经》相赠。其实你应伯伯这儿这样得来的功法不少,但经过仔细筛选,我觉得还是这本同根同源的《洗髓经》最适合你。”
项寻拿着经书翻来覆去地折腾,“应伯伯练过吗?还有你,这多少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功夫,你没兴趣吗?”
“内功这个东西,不是越多越杂越好,得适合自己,能跟自己的外功相辅相成才行。所以对于我跟应大哥这种内外功法已经自成一体的人来说,再厉害的内功秘籍也不过就是废纸一本。”
“你是在告诉我爹给我的秘籍你留着也没用吗?”
“看来你比我想象中的聪明。”
周轻重损人时的面无表情着实气人,项寻本打算相信他的,可听了他的这句话立刻又改了主意,“也许你打算把它给乌满教的人,那天三叔说你是跟他们串通好了的。”
周轻重没接他的话,站起来往地洞的另一个方向走了,“跟我来,我给你找了个练功的地方。”
项寻只好默默跟上。
走了一段距离,项寻又开始渐渐地感觉到热了。
再过一会儿,越来越热,项寻甚至开始想要脱衣服了。
又是一处开阔的空间,又是一潭水。只不过这次的水是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的,同时还有热气萦绕于上。
这还真是个奇妙的地方,相隔咫尺,竟是冰火两重天!项寻好奇地四处张望。
周轻重指指水潭,“这水能把生肉煮到七八分熟,你以后要练到能站在这水里练功。”
“什么?!”项寻瞪眼看着白花花的蒸汽。
“现在不用,你先耐着热在这水边上练就行。”
“为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这就开始吧,我回那边去,有什么不懂的喊一声,我听得见。”
又是“以后”。项寻无比郁闷,“你整天憋着那么多事不说,不憋得慌吗?”
“憋死了不正遂你的意?”
项寻始终还是拿周轻重没办法,想想只好再问点儿别的,“那点穴什么的不用练了?”
“练,晚上练。”
“我不用睡觉吗?!”项寻觉得这人越来越不可理喻了。
“少睡点儿也死不了。”
说完周轻重就走了,项寻站在原地看着冒泡儿的水潭恶狠狠地想:早晚找机会把你推进去!
一转眼又是大半年。项寻的身上虽然还是常常青一块紫一块的,但他也发现自己有了一些变化:隔着宣纸,偶尔他也能点裂一两个鸡蛋了。不管多久,即使是站在缸沿儿上睡着不慎掉到地上,他也能在落地前的一刹那及时醒来,并调整落地的姿势把自己会受到的伤害减到最轻。而且,最重要的是,项寻发现练了《洗髓经》之后,他再试谷不平教过他的剑法,很多以前无法一气呵成的招式,他现在都能用的得心应手了。
他今天没来。项寻光着膀子坐在一刻都响个不停的水潭旁,有些心不在焉。
周轻重从来都没跟项寻一起来一起走过,他总是来的比项寻晚,又走得比项寻早。可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形成。而当你意识到它的存在时,却往往是在它发生了改变让人感到不适的时候。
直到项寻离开地洞,周轻重都没有出现。
吃晚饭的时候他也不在。马承修和应若水都没问,看来他们知道是怎么回事。项寻告诉自己沉住气,没有在饭桌上多说什么。
吃完饭,应若水跟应万年收拾被放在院子里风干的药材,项寻帮马承修刷碗。
“嗯……承修。”
“什么?”
“怎么今天只有四个人吃饭?”
“周……轻重出谷了。”
“啊?!”项寻手里的盘子险些掉到地上,“他去干什么?”
“我……我不知道。”马承修目光闪烁,一看就是在遮掩什么。
项寻停下手里的动作,直视着他不说话。
坚持了一会儿,马承修挺不住了,“嗯……好吧,其实……昨晚师父让我给周轻重拿神香丸过去的时候,我听到他们说……说……其实我也没听太清,就一句,说……焱云教……”
“说什么啊?!”项寻已经急得快要跳起来了。
“在……在料理……你的后事。”
哗啦──项寻手里的盘子终于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含恨千笃谷 之七
应万年正准备回房,项寻忽然出现在他身后叫了声“应伯伯”。
“有事想问我吧?”把项寻让进屋,应万年关好门后转回身来。
“我失踪了这么久,江湖上没什么说法吗?”
“嗯……你坐吧。”应万年拉出把椅子。
项寻坐下,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应万年看看项寻,“你是听说什么了吧?”
“谷里就这么两个半人,我听谁说去?不过是想到了,随便问问。”
“嗯……”应万年面带着微笑点点头,看不出是不是真的相信了,“外面都在说:你也落入周轻重之手,被他害死了。”
项寻一伸头,一脸地急不可待,“我可以出面替他澄清!”
“澄清什么?”
“澄清我还活着啊!澄清他没有杀我!”项寻似乎已经看见了自己能够出谷的曙光。
“呵呵……”应万年不以为意地继续笑着,“轻重似乎没这个想法。”
“什么意思?”
“他要真想把这件事情说清楚,你现在又怎么能还坐在这里跟我问东问西?”
是啊……项寻的心情又慢慢重新沉入谷底:难道非得弄个你死我活才能离开么……
“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想做什么。”应万年忽然说。
“啊?是么?”项寻心虚地看他。
“你啊──唉……正这么个半大不大的年纪,有些事情你明白,但就是不想承认。有些事情你不明白,可却非要装得比谁都懂。”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你常常一个人跑到那条出入千笃谷的山路附近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还偷偷画了张地图把自己辨认出的长有‘索命绳’的位置都标记了出来是不是?”
项寻松了口气:原来他说的是这个。可我的图藏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