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寻答应一声,起身把周轻重也扶了起来。
两人一起走了一会儿,周轻重突然想起什么停下了脚步,“唉?玲珑呢?我怎么好像没有看见她。”
“哦,我让应伯伯带她回千笃谷了。省得她跟咱们一起上路不安全,有了什么事也容易让你我分心。”项寻继续向前走着。
周轻重站在原地愣了愣又再追上项寻,“嗯,也就这件事你安排得还算不错。”
项寻看他一眼忍不住乐,“哼,你还真是小心眼儿。”
“小心眼儿?我怎么小心眼儿了?”
“你希望玲珑跟应伯伯走,还不是因为那天看见她陪我练剑你吃醋了,你想的什么我还不知道?切!”
“……”
“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
“……”
“嗯?怎么不说话?”
“哦,没怎么。快走吧,伽陀和大成他们还等着呢。”
东行中原 之卅
闷了整整一个下午,傍晚时分天上终于倒下倾盆大雨来。
项寻和周轻重一行人等抵达平阳府已经快一个月了,他们一到就先在城南租了个两进院。因为在无隐山庄耽误了不少时日,之前项寻让史劭派人去找来的辽东帮另外三位堂主已经在当地等候多日,项寻很快跟他们碰了头。周轻重那边则让伽陀去联络上了目多伽留下的盯守玄霄门的人。孟大成和修多罗带着其他的人分散到了城中各处。
这会儿唐初五被遣去买冰了,项寻和周轻重两个人正一起坐在屋子里隔着张方案汗如雨下一筹莫展。
“一下雨卖冰的都不出来了,初五一定是被隔在了路上。真没想到这鬼地方三伏天里竟然这么潮湿闷热,堪比群山密林中的千笃谷。咱们这一路过来弄得惊天动地的,现在也不敢出去乱走。这得憋到什么时候?”项寻拿起块已经放温了的荸荠膏塞进嘴里,温不囵吞的口感让他不想再动第二下。
没其他人,周轻重没有运功抵御暑气,只穿了件月白中衣,手里抓着把折扇在猛扇,“热不热的都好说,忍忍就过去了。只是伽陀那边怎么迟迟没有消息呢?急死人了。”
“玄霄门是通过表面上开的几家客栈接生意,咱们过来前你们梵天宫的人不是有混进去当了伙计的吗?”
“是啊,可自从前几天伽陀让人送信过来说联系到了自己人就再没其它动静了。”
“他是住进了客栈吗?”
“嗯。说让咱们再等等。”
“那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应该不会,他平时都蒙着面,换了常人的打扮反倒没人认得出。而且他轻功很好,不在我之下。”
伽陀的轻功项寻早在梵天宫就见识过了,轻功不够好的话又怎么能无意中听到项寻和周轻重的谈话从而得知项寻的真实身份?
项寻想着自己屈指可数见过的几次伽陀没有蒙面的样子,“可玄霄门必定是凶险之地,难保他不会遇上什么棘手的情况。要不……我想到个办法。”
周轻重一抬眼,“什么?”
项寻起身看看窗外,“天色不早,雨好像也停了。现在外面一定凉快。不如我带你去见见我那三位堂主吧?”
“不是说想到了办法?怎么突然又要带我见人?”
项寻嘿嘿一笑,“去把衣服穿好,路上告诉你。”
一边走着项寻先把辽东帮的大致情况给周轻重介绍了一遍。
辽东帮之下有十三分堂,十三分堂各有所长,分别用几种灵兽和长白山上常见的动物为号:青龙堂、白虎堂、朱雀堂、玄武堂、天鹰堂、飞鸽堂、灵蛇堂、黑熊堂、春燕堂、鸣鹿堂、仙鹤堂、神貂堂、玉蟾堂。
其中的青龙堂和飞鸽堂的堂主就是孟大成和史劭,白虎、天鹰和灵蛇这三堂的堂主就是这回项寻又叫来的三位。项寻一开始带孟大成和史劭出来是因为他们所带的两个堂善骑射和传递情报,而后来的这三堂项寻是为了白虎堂的骁勇善战,天鹰堂的动作神速和灵蛇堂的多变善谋。
项寻说想到的办法是自己和周轻重带上几个三堂中的生面孔冒充买主直接去玄霄门假意买凶杀人,然后再趁机打听消息。灵蛇堂所谓的“多变”是指那一堂的人都精通易容之术,善潜伏和随机应变。所以项寻想带周轻重过去挑挑人再让灵蛇堂的堂主给他们看看怎么装扮合适。
项寻啰哩吧嗦地说了一路,最后问周轻重这个办法怎么样,是否可行。周轻重波澜不惊地就回了他两个字──也好。
堂主们落脚的地方到了,竟然是偌大一座庄园,门口还有仆人守着。项寻说是他们等他等的急了,白虎堂白堂主便干脆就地买了这个园子。
周轻重皱皱眉头,“你们辽东帮的人都这么大手笔?你一到妙手县就买楼开药铺,你手下的人现在居然连庄园都买了。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你们吗?”
项寻尴尬地笑笑,“呃……白堂主出手一向如此。没办法,山大王当惯了,俗累之气重了些,一会儿见了面他要是言语间有什么不当之处你可不要往心里去啊。”
周轻重不屑,轻哼一声,“我才懒得与糙人计较。只是弄这么大阵式,你的堂主们就不怕太过引人注目?”
“他们是以皮货商人的身份进的城,出手阔绰些倒也无可厚非。”
“你倒是会护短啊。”
“嗯……这三位堂主都比我年长,虽然敬我为帮主,我也不好太过颐指气使。”
想到项寻当上帮主的经过,周轻重觉得这倒也在意料之中。
很快到了一个小院,院门大敞着,远远地就见里面一个打着赤膊的彪形大汉在舞练双刀。走得稍微近了些还能听见震耳欲聋的“嘿哈”声。
项寻走到门口停住,周轻重也跟着站下。大汉余光扫见人影,一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劈砍出去再一转身收了势,有点像少林十八滚,可又更迅猛利落。
项寻抚掌,“几日不见,白堂主的武艺日益精进了啊。”
“哟!帮主来啦!”白堂主把双刀一丢,接过下人递来的手巾擦了两把脸,“哈哈哈哈!刚下了雨,趁着凉快来两把,哪就精进了呢?帮主过奖。”
把项寻和周轻重请进院子,放下手巾的小厮拿起衣服要来给白堂主披。他一摆手,“热死了,不用。”
周轻重看着那白堂主因为常年练武虽没有一动乱颤却也蔚为壮观的满身横肉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可还没等周轻重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他又随手从旁边的一张桌子上抓起两片碎冰镇着的白甜瓜分别递到了项寻和周轻重面前,“来!天儿热,吃块冰镇甜瓜,解解暑。”
周轻重头皮一紧:这精壮大叔刚刚耍完刀,手还没洗又擦了汗……
可瓜片已经在眼前晃了半天,周轻重咬咬牙还是接了下来。
项寻看也没看就把甜瓜塞进嘴里吃了,周轻重却在自己手中的瓜上看见赫然两枚大黑手指印。
周轻重正纠结着要不要忍着恶心礼貌性地咬上一口,白堂主看着他先开了口,“帮主,这位是……”
“哦。”项寻侧过身来让过周轻重,“这就是我前几天给你提过的梵天宫宫主周轻重。轻重,这位是我辽东帮白虎堂堂主白成啸。”
以往这种时候周轻重一定只是笑笑了事,或者最多对方行礼他还一个,这会儿他可算是找到了机会,赶紧把手里的甜瓜放回到桌子上抢先双手抱了拳,“白堂主。”
“哈哈哈哈!”白成啸还礼之后哈哈大笑,接着一巴掌拍在了周轻重的肩上,“原来阁下就是周宫主啊,人不可貌相。帮主跟我们说了,你是玄冰寒功的唯一传人。这换身装扮,看起来就是个文弱书生嘛,经年聚集的寒气可还扛的住?”
周轻重脸色一变,项寻急忙把话截了过去,“白堂主,谢堂主和顾堂主呢?我有事要与你们商量。”
白成啸的手好歹算是从周轻重的肩膀上拿下来了,“下雨之前谢老三在我这儿一起吃瓜果来着。我这就叫人去找他过来。”
白成啸一回头,刚才给他递手巾披衣裳的那个小厮跑了过来。
“你去把……”
“呜呜呜……”
白成啸的话还没说完,院外传来了一阵哭声。院子里的人立刻都本能地朝门口望了过去。
只见门外一个四十岁上下身着黑袍的中年男子拎着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小厮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紧接着项寻、周轻重和白成啸都愣住了,因为那中年男子手里拎的不是别人,正是此刻就站在白成啸面前等着吩咐的那个年轻僮仆。
看清了院子里的情形,那人放开小厮叫了声“帮主”。小厮停止了哭泣满脸委屈,他抬手指一下看起来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就……就是顾堂主把小的绑在茅房里的。”
项寻在两个人脸上来回看了看,继而恍然大悟忍不住笑了起来。
白成啸瞪圆了眼睛盯住面前被指为顾堂主的人,“七妹?!你这是……”
后进来的中年男子扶了下额头,“七妹,这园子里的人都快被你玩儿遍了,你也差不多得了吧?刚才要不是我如厕,这小子还不知道要被绑到什么时候呢!”
还是小厮模样的顾堂主白了说话的人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众人身后的屋子。
刚才路上项寻跟周轻重说灵蛇堂的人善于易容的时候周轻重心里有那么点儿不以为然,他想易容的技巧再高又能如何?仔细看总还是会有破绽可以分辨得出来。不过这一下他算是彻底心服口服了,只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灵蛇堂的堂主竟然是个女人。
片刻之后,恢复了女子装扮的顾堂主从屋里一扭一晃地走了出来,“你们不要怨我,是帮主大老远地把我们叫来又丢在这闷死人的破地方,不下命令也不说要干什么。我实在无聊,才一个个扮成你们的样子骗人玩儿的。”
说完她冲项寻笑笑,“不过既然今天帮主带着周宫主来了,看来咱们有活儿干了。”
项寻也笑,“是,我这不来了么,走吧,咱们进屋谈正事。”
“周宫主?”剩下那个应该就是谢堂主的人警惕地看向了周轻重。
顾堂主看看周轻重又看项寻,“帮主,你还没给我和三哥好好介绍一下咱们这位一直闷闷不乐的周宫主呢。”
项寻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可不是,还不都是你闹腾的。”
项寻给周轻重和另外两位堂主相互引见了。原来天鹰堂的堂主叫谢天,堂主里按年龄排行老三。而灵蛇堂的堂主姓顾,小名七妹,人称顾七娘。介绍完彼此的身份名号,他们一同进了屋子关好门商量起怎么去玄霄门的事。
凌云客栈。
子夜时分,已经入睡的伽陀被头顶上一阵细微地响动吵醒。凭他的经验:这不是老鼠也不是猫,而一个是轻功极好的人正在走过屋顶。
黑暗中他猛然睁开眼睛翻身下了床。好端端的没人会有门不走走房上,等了快十天了,看来今天终于可能会有点儿收获了。
伽陀猫一样跳出窗户又翻上房顶,浓墨般的夜色中果然隐约瞧见个身影。伽陀赶紧跟上,那人丝毫没有察觉,沿着房顶一路跑到了客栈后院。
凌云客栈很大,那个人的轻功也非常了得,伽陀一路紧跟不敢有半分懈怠。最后人影一闪,那人跳下屋顶进了个房间。伽陀跟过去蹲在了窗户下面,这时院子里有条熟睡的狗,竟完全没有被发生在身边的异动所打扰。
伽陀似乎听见屋子里有人在说话,他略微直起身体把耳朵贴在了窗棂上,可说话的声音很低,他听不清内容。伽陀掏出了匕首准备划开窗纸,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自己身后有动静。
糟了!伽陀心想,随即猛然回头,但还是晚了一步。没等他看清发生了什么,他便被人在背上轻触数下,雕像一般再也动弹不得。
东行中原 之卅一
三天后,谢天带着扮成他随从的项寻和周轻重来到了凌云客栈。
找玄霄门做生意得按规矩对暗号,这个在之前伽陀给周轻重的信上有提到:进门要直奔柜台,点墙上一块什么也没写的无字木牌。然后等人来带他们进入一间专用的客房,店掌柜就会去找他们询问详情。
开始还算顺利,谢天指着无字牌说一会儿把这道菜送到我房里之后,立刻就有一个店伙计过来给引路把他们带进了一个房间。
伙计让他们稍等关了门。项寻小声问周轻重,“看见你的人了吗?”
周轻重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店掌柜来了,后面还跟了个端茶的伙计,不是带路那个,周轻重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目多伽的一个手下。可此刻的他的脸上和手上涂了一层深色的油脂,还被顾七娘不知用什么方法做出了为数不少的麻子坑,再加上拉垂的眼角和稀疏的胡须,已经没人能看出他本来的样子。
怎么才能让他认出我来呢?周轻重不露声色地暗暗盘算。
店掌柜拉出把椅子坐下来让那伙计给其他人倒茶。周轻重盯着茶杯心里有了主意。
伙计把第一杯茶放到谢天面前,又倒了一杯递给周轻重。周轻重伸手接茶的同时偷偷运了功,伙计在发现了茶杯瞬间变凉后马上知道了眼前的人是谁。
不愧是目多伽专门留下来盯守玄霄门的人,下一刻他手上故意一抖,哗啦一声一整壶茶都被泼在了桌子上。
桌旁的四个人同时站了起来,店掌柜大声呵斥着伙计又连忙跑过去用袖子给谢天猛擦溅到身上的茶水。
“你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给几位客人拿手巾来?!饭都白吃了?笨手笨脚的!”
“不妨事。”谢天抖了抖衣襟示意没什么关系。
店掌柜脸上堆着满是歉意的笑又去给项寻和周轻重擦。
伙计灰溜溜地跑出去又跑回来。刚才他泼在周轻重身上的水最多,这会儿他自然就先奔了周轻重,用手巾擦着的同时他趁人不备塞了个纸卷到周轻重手里。周轻重手指一弹,纸卷进了袖子。
很快满桌满地的狼藉被收拾好,四个人又重新坐回到了桌旁。店掌柜擦擦自己忙出的一头汗,笑眯眯地看向谢天,“本店那么多名菜,客官怎么偏要点那无字牌?”
咣当──谢天的手伸到桌子上,衣袖移开的时候桌上多了个银元宝,“谢某要的菜,贵店牌子上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