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寻把两片人参拿起来塞进嘴里嚼了,“你看见我给他们放的信号了?”
“嗯,昨天刚一离开咱们醒来的地方看见的,找到这里之后你有再放吗?”
“没,随身只带了够发射一次的火药。”
“那你干嘛放信号放那么早?!”
“谁知道你这笨蛋会一去不回啊!”
周轻重自知理亏,“那……现在怎么办?”
“我把炮筒插在来时的途中了,够幸运能被他们看见的话应该还是可以找来的。”
“这风沙这么大,我看……你的鼻子怎么了?”周轻重眼看着项寻好好的忽然就流出一杆鼻血来。
项寻很不在意地伸抬手抹了一把,“我一吃人参就这样。”
“那你还一口吃两片?!”
“饿啊!”
周轻重起身去把包参片用的方巾透湿了拿回来递给项寻,“现在没有其他人,也有大把的时间,说说吧,你那时离开千笃谷之后发生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人?你怎么活下来的?练的又是什么功,怎么会这么大火气?”
项寻用湿布巾把鼻子擦干净,“咱俩别这么正儿八经地坐着了,好累。”
周轻重走到项寻身后坐下来跟他背对着背倚在一起,“靠着吧,我不累。”
项寻靠到周轻重的身上抬头看看正当头顶的刺眼阳光:舒坦啊!这么烤人的太阳下,他体内还是有向外发散的凉气,真是解暑降温之必备佳人……
“爽够了没?回答我的问题。”周轻重用自己的后脑勺在项寻头上磕了一下。
“嗯……从哪儿说起呢?”
“你离开千笃谷之后就往昆仑山去了吗?”
“嗯。”
“几天毒发的?”
“十天。”项寻看着眼前随风滚过的一团干浮草,思绪回到了七年前那个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夜晚。
纵深西域 之七
离开千笃谷之后一连几天项寻都觉得浑身发痒,他知道是封喉散没散尽的毒在作怪,不敢用手抓,只能干挺。可那痒一天强似一天,项寻觉也不敢睡得太沉,生怕自己睡熟了忍不住抓上两把会加速毒性发作。
几天后项寻身上的皮肤甚至是嘴唇和舌头都变得又红又肿,不仅东西没法吃,连话也说不清了,走路已经成了一件会令他痛不欲生的事。可是没有办法,项寻告诉自己必须在毒发前赶回焱云峰。好在出谷之前他在应若水的房里翻到了钱箱钥匙,出来之后买了匹马,要不凭他眼下的状况就是一个月也到不了昆仑山。
可马跑得再快,也没有封喉散的毒发的快。又过两天,项寻终于到了昆仑山脚下,不过这时皮肤依然红肿又上满脸脓包的项寻已经几乎没有人能认得出了。
上山不能再继续骑马,项寻只好忍住钻心的疼痛和瘙痒咬着牙一步步地往焱云峰走。很快他在路上碰到了几个焱云使者,项寻记不得他们的名字,只是觉得眼熟,一心想要告诉别人自己没死,所以当时什么都没多想他就大喊着扑了过去。
结果可想而知。一个正常人看见一个浑身散发着恶臭、顶着连猪头都不如的脸、含混不清地大吼着的家伙扑向自己会是什么反应?能躲自然是以最快的速度躲开,如果他没完没了地扑过来又实在躲不开,也只有一脚踢飞。
于是历尽千辛万苦才好不容易快到了家门口的项寻就在被踢晕后又被抬到山下扔在了一座破庙里。
当天晚上外面雷雨交加,破庙里面四处漏水,斑驳破旧的神相在连续不停的闪电的照耀下好像都在齐齐注视着地上生不如死的少年,偶尔似乎还变幻着各种姿势朝着他扑过去。
项寻浑身上下已经找不到一块好地方了,他心里明白:自己回不了焱云峰千笃谷了,活不到明天早上了。他永远也没办法知道自己的娘亲长什么样子了……此刻他只想让一切都快些结束,也许身处地狱也能让他比现在好过些。眼泪流出来淌到脸上让他刺痛得止不住流出了更多的眼泪。
“爹……师父……等等我,寻儿来了……”一连串的乌噜声从项寻的嗓子里挤出来,他朝越来越明亮的虚空之中伸出了手……
嗯?有人?项寻的手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好奇心驱使他用最后的力气把肿得几乎连缝隙都没有的眼睛努力张开了一点儿:不对,是鬼。无常吗?怎么只有一个?管他呢,太好了,终于可以解脱了……
项寻猛然间醒了过来:这是什么地方?我死了吗?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别乱动。”
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在项寻头顶上响起,项寻勉强撑起身体朝后面望过去:还是那只鬼!我果真死了。
那“鬼”走到项寻身边坐下来把他按回到床上,“躺下,再动你就好不了了。”
咦?手是热的。项寻皱皱眉头,“你不是鬼?”
“鬼”有些哭笑不得,“你就这么跟你的救命恩人说话?”
项寻看着眼前半边脸上都是惨不忍睹的疤痕的救命恩人,“救命?我没死?!啊!”
救命恩人在项寻头上拍了一巴掌,“疼吗?”
项寻抬手按住头,“疼。”
“那不就是没死。”
“啊?!我的手!”
项寻发现自己全身都已经结满了黑痂。
讲到这里,项寻忽然停住,只顾举着自己的手发愣,仿佛又经历了一次破茧重生。
周轻重等得急了,扭头过去想看他在干什么。项寻正全力倚在他的身上,周轻重一动,项寻栽向了一边,“唉!别乱动!”
周轻重重新坐正,“那你倒是继续说啊。救你这个到底是什么人?后来又怎么样了?”
“他叫兀颜向山,是个被毁了容貌的老头儿。”
“无颜?”周轻重又要转头。
项寻朝后一伸手按住他,“不是无,是‘物’。”
说完他在沙地上划了三下写出个‘兀’字。
“不是汉人?”
“女真人。”
“是他把你带去长白山的?”
“嗯,那时我醒过来已经是在去中原的路上,我昏了好几天了。他说他有绝世神功,却苦于无人相传,入关穿过中原抵达西域,走这么远的路就是希望碰上个能继承衣钵的传人。没想到那么巧他进破庙躲雨就碰见了奄奄一息的我。”
“有绝世神功又怎会无人相传?”
“我也这么问,他说想学的人不少,不过能学的人却凤毛麟角,已经有很多人死在修炼这神功上了。几十年没人敢再研习,那功夫就要失传了。”
“你就能学?”
“他说我本来资质平庸,没什么特别之处,毒发之后十天之内就该死的。可不知我凭着什么信念竟然又苟延残喘多扛过了四天,等到他救醒我我体内的血跟毒相互融合又回流至五脏六腑改变了我的体质。封喉散从取材到炼制都源自湿热之地,再加上你让我在千笃谷地洞那个温泉边练了一段时间的洗髓经,所以那时的我竟突然能够耐得住一般人根本无法忍受的炙人高热了,正适合练他的焚焰功。”
焚焰功!周轻重禁不住浑身一抖,应万年的话言犹在耳:你师父无颜子一生只败过一次,就是败在焚焰功之下。那功夫跟你的玄冰寒功相克……
这回是项寻躲开身体转了过来,“你知道这功夫?!”
周轻重不说话。
项寻试探着继续说:“我本不想跟他学,也不想跟他走,问他那功夫有多神,他说可以称霸武林号令天下。我问那为什么他本人却名不见经传,他说人各有志,他有别的心愿需要达成。我又问他跟玄冰寒功相比如何。他说──玄冰有界,焚焰无边。”
“所以……你就跟他走了?”周轻重站了起来。
项寻也站起来了,“对,我当即就叩头拜师了。”
周轻重眼中一暗,转身腾空,一个跟斗翻到了水边,项寻追了两步,周轻重一脚撩起一片水花,挥手接住反手丢出,数片冰刀就直直奔向了项寻。
项寻停住脚步抬掌运气,所有的冰刀都在还没靠近他的身体时瞬间消失。
周轻重眉梢轻挑,凌空跃起后双手触向水面直接掀起一道水波,一个长剑般的冰柱又飞了出去。
项寻双腿扎稳,双臂在身前伸展盘旋,双掌齐出,冰剑碎成数段化成水滴打湿了他脚下的沙地。
周轻重恼了,后退几步直接站进水里,弯腰伸手,一股粗大的水流随着他直起身体徐徐升高并逐渐在他的手臂之间凝结为冰最后成了一个巨大的冰球弹向了项寻。
项寻咬牙运功再次接招,冰球停在了两人中间,并且不停地朝两个方向来回偏移。靠近周轻重的时候它会退化成水,靠近项寻的时候它又冷化成冰。
僵持了一会儿,项寻突然撤回双手深吸口气重新运功,在那冰球即将劈面砸来的时候他及时推出两掌迈出一步又将它顶了回去,随后项寻咬紧了牙关开始一步步向前迈进。
周轻重感到压向他的力量越来越重,就要令他无法动弹了,但不知身后水的深浅,他也不敢贸然后退。
很快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不过数尺,周轻重的双脚已经深深陷入了靠近岸边的软泥之中。
都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项寻和周轻重同时最后一次发力,轰地一声水球炸了,两人全身湿透,不等周轻重拔出脚来,项寻几大步迈过去把他扑倒在了水里。
接着两人在水里翻滚扭打一阵,互相扣住了死穴。
“你够了没有?!呵……呵……”项寻压住周轻重后大喊了一声拼命倒气。
“呵……呵……”周轻重也喘得厉害,“有些事不说,不等于就不存在,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活着回来了,很好。你武功超群有钱有势力了,也很好!你要我跟你联手查清所有的阴谋,一切都很好。可你为什么偏偏学的是焚炎功?!”
“怎么?你要就此与我为敌了吗?!”
“现在不会。等洗清我的冤屈,还你一个明白,我就不再欠你爹的恩情,跟焱云教再没半点牵连。”
“那时就会了吗?”
“那要看你到时候会怎么做。”
“我不明白。”项寻掐着周轻重的手略有放松。
周轻重放开了项寻,“你会明白的。”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会儿,项寻忽然问:“你对我好是因为我爹吗?”
周轻重抬脚把项寻从自己身上踹下去,“你傻了吗?我几时对你好过?”
项寻仰到水里又爬起来,“你强迫我吃东西不是为我好吗?”
“那是为了不让你饿死。”
“你教我武功不是为我好吗?”
“我不能看着你一辈子,行走江湖总要有能自保的本事。”
“那你不远千山万水找了我那么久又是为什么?”
周轻重站起来捋了一把脸上的水,“你不明白么?不让你死,教你武功,到处找你,都只有一个原因。是因为……”
“轻重!”项寻站起身打断他不让他说下去。
“这不是你该叫的。不要以为你长大了,咱们一起相处得久了你就可以……”
“我以后就这么叫了。”
“叫师叔。”
“轻重。”
“叫师叔!”
“有师叔对徒侄那么做的吗?”
“什么意思?我怎么做了?”周轻重微眯了眼睛皱起半边眉毛扬了下下巴。
“这么……”项寻一把抓住周轻重的手腕拉进怀里吻上了他的嘴唇。
周轻重先是万分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然后便开始使劲挣扎着想要推开项寻。可项寻一手箍住他的腰,一手按住他的后脑勺,他根本就挣脱不开,一时慌乱至极顺气运功什么的竟都抛到了脑后。
项寻紧闭双眼嘴上用力碾磨着脑海里就出现了当年无有崖上的那一幕,手指一动,周轻重的风池穴被他按住,脖子上一疼嘴上松了劲儿,项寻撬开周轻重的牙齿伸进舌头几番扫荡。
周轻重抵着项寻肩膀的双手渐渐失去力量,气息不稳腿上发软,腰也靠了过去。项寻紧紧抱着怀里逐渐瘫软下滑的身体头也随着嘴唇越够越低,直到最后自己也头晕目眩不得不放开周轻重跟着他一起蹲了下来。
两个本就饿得四只眼睛发花刚刚又大打出手的人对着喘了很久。
周轻重浸在水里的手忽然抬起来在项寻的下颌处轻轻划过,“记住,你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项寻笑着摸摸脖子又低头去看手上的血,“你也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啾──一声鸟鸣从天上传来,项寻抬头望过去仿佛看到一道白光。
“伽陀到了。”周轻重说。
与此同时:“帮主!”
周轻重一转头,是孟大成、史劭和一队牵着骆驼的人正从沙丘上走下来。
纵深西域 之八
项寻和周轻重得救了。行状惨烈地填饱了肚子,两人骑上骆驼跟着大队人马上路了。
原来是孟大成和史劭看到项寻的信号之后很快就赶到了发射地点,可在附近找了一圈儿却不见两人的踪影。于是他们就派了几队人在附近寻找。
那边伽陀的人暗中跟着驼队走了一上午才发现项寻和周轻重已经不在其中,赶紧也派了人在头天夜里他们扎营的地方四处搜寻。
快到晚上的时候,孟大成和伽陀的人找项寻和周轻重没找到,他们自己倒是彼此找到了一起。没弄清楚对方身份的时候先胡乱打了一通,后来相互都知道了是什么人,就握手言和合到一处继续一起找。这样汇聚了两方人马的力量,他们才在第二天的正午时分找到了那片水源地。
因为都没怎么睡觉,一出了沙漠项寻就让安营休息。
天还没黑,大家也不怎么困,少数几个找了一宿人的进帐篷睡了,剩下的三五成群聚在一处喝酒闲聊。
项寻问孟大成是怎么找到他们的,“是看见我插在地上的炮筒了吗?”
孟大成摇摇头,“什么炮筒?没看见啊。”
史劭想了想,“炮筒那么短,早被沙埋了吧。”
孟大成又说:“伽陀是碰到了咱们的人才知道你们进了沙漠,要不他们早就找到你们了。”
“怎么讲?”
“昨儿晚上见到他的时候,他说如果你们在沙漠里的话,那今天正午之前一定可以找到。我问为什么──帮主应该知道,他们的人都一个样儿。”说着孟大成看看远处正一起仰头看天的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