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褓姆看她要走,急了,连忙阻止:“贺先生吩咐要我请太太留下。”
沈微言苦笑:“这是我要走,不关你事,贺先生不会为难你的。”
外边传来车声,微言知道不能再等,挣开拉住她的小褓姆转身。
贺子峰飞快跑进卧室,打开的行李箱还搁在地上,人却不见踪影。
小褓姆拉不住微言,贺子峰问她:“走了有多久?”
“几分钟。”
是什么原因导致下决心离开?
他妻子力气如牛,身手矫健,凭她当然留不住,贺子峰没有怪责她办事不力,捡起床上的外套,对着它默然出神,小褓姆看情势估计夫妻俩吵了架,两人都气在头上,之前收到的文件也不知道好不好交给他。
可是贺子峰曾叮嘱收到必须立刻通知,一定是重要文件,不能担误,于是小褓姆把它握在手上,犹豫地撅了撅嘴:“贺先生……”
贺子峰怔忡,小褓姆递给他。
终于送来了。
是他私下做的鉴定报告,工作多年,他以为自己有足够定力面对任何风雨,然而打开报告那一刹仍然是指尖微抖,文件差点握不稳散落地上。
他深呼吸整理好情绪,把它放回公文袋,对小褓姆说:“我父亲回来,你把这份文件给他看。”
小褓姆牢记地点头,贺子峰拿起床上的外套,脸色意外地由阴寒渐变为温煦:“我去为太太送件外套,很晚了,不然冷着。”
沈微言刚才那样冲了出去,小褓姆不禁怀疑:“太太她……”不知去哪里了啊,女人发脾气起来可是很恐怖的,能追上么?
贺子峰俊颜浮起一抹浅笑,反问:“有没有听见车声?”
这个……
小褓姆细细思索,好像真的没有。
背着包,穿过庭园,微言这才想起来的时候情绪太过慌乱,忘记叫司机等她,早就开走了,去车库取车又会惊动贺子峰。
离家出走的第一步便发生意外。
庭园灯照得到处闪闪亮亮,她把自己藏身于一角,唯有等贺子峰离开再走,今晚天色不错,风吹树影幢幢,细小的虫鸣吱吱地叫,靠在大树后听着朝她移近的脚步声,这情景似曾相识……
好像被模糊了的记忆里曾经发生过。
是谁和她在玩捉迷藏,房子很大,走着走着不自觉迷路。
于是她干脆习惯迷路,走到哪钻进去,正好藏起她细小的身躯,直到被找到……微言垂眸想得出神,地点仿佛是这里,和她一起玩的人亲切得像贺子峰。
步伐从容不迫,踏踏地轻敲在水泥上,打断微言的沉思,她顿了顿,轻手轻脚绕到大树背后,投在路上的倒影拉得很长,出卖了她。她盯着影子小心地退后几步,把它藏了起来。
没多久传来叫唤声,是贺子峰。
“微言,沈微言──出来。”
她没有回应,贺子峰提气再唤,很奇怪地他始终没有走远,似乎知道她就在附近,微言捂住自己的耳朵,一声一声沉厚的嗓音从指间漏入,她自欺欺人地闭上眼。
微言……
微言……
沈微言……
后来混和着虫鸣,他停下,声音不高不低,清澈地改说:“贺萱。”
“我知道你在这,小萱,你出来。”
沈微言眼眶发红咬着唇,放下捂住耳朵的手,决心离开贺家果然没错,这个家除了父母,今天就连她丈夫也只懂得贺萱,没有她沈微言。
找了很久,他终于掉转步伐,脚步声远去。
微言松一口气,却掺合着无边的失落,她从树干后探头看,四周寂静,真的走了。
就在这个时候,毫无防备之下光影忽暗,有人从后将她环抱住,紧紧搂着怎么也愿意不放手,微言慌乱间抬眸,撞上一双熟悉的眼睛,他捂住了她的嘴消去她所有声音。
她只能睁大眼看着他。
咫尺间响起他冷静的宣告:“小萱,你输了。”
捉迷藏的规则,谁被抓到谁便输了。
沈微言推开他,她是假冒的,根本就不是真身,她大口喘着气,高声说:“被找到怎样,我总是要走!”
“这里便是你家,还想去哪?”还有,他有点啼笑皆非:“那个总经理怎么回事?”
“离婚礼物。”沈微言没有看他的眼睛,别过脸说:“我们曾是夫妻,它就是我的补偿。”
“离婚?”贺子峰的浅笑僵住了,脸色渐渐冻结成冰:“你用它来换取离婚?谁跟你说我要当总经理了?明儿把它还给父亲,谁爱当谁去当。”
那个职位是她费了多少心思,不惜冒充另一个人换来的,结果却被如此轻视,她有点不满:“也许你不想要它,甚至不想要继承权,但是你在乎。”
“没有。”
“自欺欺人,你有。”微言在他胸膛小推了一把:“懂事以来你就住在贺家,改姓贺快二十年,可是你心里有根刺,就在这里,它出卖了你。”
贺子峰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低喝:“沈微言。”
微言在他的冷峻下声音收小了点,她挣开他的手,他却不放,微言徒劳无功,但更肯定了她所说的没有错,她鼓起勇气再度轰炸:“贺子峰,你介意爸爸没有把你当儿子,你不满意姑姑把欧易送进公司他居然也接受,你伤心他对你的努力视而不见,你在乎的,要是不在乎,当日欧易进公司为什么发脾气停职?”
微言一连串地说完,声音落下。
她清了清闹干旱的喉咙,庭园中仍听见虫鸣,却没有其他声音了,贺子峰没反驳,扼着她的力度从疼痛变为放缓,静默接受她的指控,这下血淋淋的揭疮疤,必定把他气得不轻,微言有点内疚地盯着地板,等待疯子也发脾气一把,可是他没有,诡异的氛围弥漫着,沈微言错愕,不得不好奇地举头看他。
贺子峰的目光也锁定着她,表情意外地没有恼气,相反,眼眸慢慢蕴起了笑意……微言怔了怔,难道把人给惹毛,失常了?
她退了一步:“你、你想怎样?”
“我说,沈微言。”
他走近,微言随着她的步伐往后退,贺子峰干脆把她圈了在树干之间,夜风中,他徐徐地说:“这么了解我的妻子,若是丢了哪里再找一个?”微言睁大眼睛,怎么他们好像处身于两个星球没对准频道?
很严肃地在吵架啊!
被他这么一凑近,剑拔弩张似乎瞬间揉成了一团绵花,微言来不及开口,没防备的吻压到她唇上,她想推开这个被她宣布抛弃的男人,越是挣扎贺子峰的吻越像烈火,险些吞噬了她,他毫不留情地索取属于她的气息,一直缠绵到她的颈窝,留下他独有的浅红印痕,沈微言意乱情迷,她熟悉他的眉眼,他的轻喘,甚至在她身上游移的掌心温度。
突然感觉到天旋地转,人被抱了起来,贺子峰把她带回卧室,旋即锁上卧室的门。
现在纵然有车也没法离开这个家了。
沈微言把凌乱的发丝挠到耳背后,抱膝退到床的一角,她不想吵架,默默盯着前边一团弄皱了被子,它残留着他们的温存,历历在目,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她才开口,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份外无助:“放我走好吗,我待不下去了。”
冒充别人过日子能过几天?一天两天还是一年两年?母亲疯了,她不想也被逼疯,骗人终究不是她的专长。
贺子峰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点头答应:“行,你要走给你走,先把事情弄清楚,然后我亲自送你走。”
微言从膝盖抬起脸,双眼放空:“你说真的?”
“对的,贺萱。”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我不是。”
他知道她抗拒,或许他真的做错了,错在最初的用心,这辈子读书工作,他的人生除了公式责任,唯一的目标便是圆父母的梦。
然而无限次失望后他也心灰意冷,直到遇上她,她身上带着他追寻多年的感觉,他自私地希望她能够填补位置,导致今天竟然抗拒了这个名字。
“小萱是我妹妹,把她带回家是我的责任,不是爱情,为了父母。”贺子峰蹲下来握着她手:“沈微言是我妻子,把她带回家也是我的责任,”微言看着他的眼睛,他认真地说:“为了我自己。”
“不管身份名字,我要娶的是第一次见面便跟我打架的女人,她在我停职时和我共同进退,明知道我不是继承人,仍然义无反顾嫁给我,甚至离开了还为我打算──”他的声音隐隐带着笑:“还有新婚之夜说礼服很重勾引我的人。”
“……”
被他的表白唬住了的微言微微呛到。
人总会因为某些原因喜欢上另一个人,最初的最初,容貌、声音甚至一个小神态而对对方青眼有加的大有人在,早没把它放在心上了,离婚并不是埋怨他最初的接近。
而是……
“我骗了爸。”冲口说了出来,慌乱的情绪反而平静了些,她承认:“我撒谎了。”
原来是这样?贺子峰哭笑不得:“他不可能和你计较。”
微言眉眼却很凝重,愁闷地转开目光。
“问题很严重?”估摸宴会也结束,欧哲旭那些年轻人去玩,贺瑞云应该快回来,他说:“我和你去见他。”
她骗了贺瑞云真实身份,原定周年庆看完贺子峰上任便离开,没想到被他抓到了,贺子峰要拉她,微言不愿意地躲开……她身手俐落,比抓鱼还困难,贺子峰皱了皱眉,再度尝试还是失败,他抱起手,挑衅道:“沈微言,要不要打一场?”
她问:“是不是我打赢了就不用见他?”
“行。”
“一言为定。”
她站起来,拂去弄皱了的袖子,可是身高跟他一比,立马就泄了气势,这厮看起来四肢修长文质彬彬,实际每天晨泳体魄强壮,那力度岂是她能比得过,答应很容易,打赢几乎没可能。
贺子峰沉着从容,朝她抬一抬手有风度地示意。
微言困难地盯着他,还是算了,男人跟女人打架,一开始就不公平,她还没来得及拒绝,贺子峰真的出手了,沈微言吓了大跳,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举手抓住他的臂膀借力一推,什么都没想、什么都不考虑、不带任何理智地爆发,就像是把一盘水使劲泼出去,不留余地地挥发干净,她在速度之间将贺子峰压在床上。
推倒了。
秒杀了。
微言被囧到,居高临下地俯身看着她老公。
软绵绵的完全不堪一击,贺子峰扭伤臂膀,微言连忙问:“痛不痛,伤哪了?”
被她压着的人蹙起了眉。
啊,她从他身上爬下来。
贺子峰起身活动臂膀,他低着头,细碎的发丝垂下来轻盖眉眼,看不出表情。
“我不是故意的。”微言内疚地说:“我不知道你那么……”差劲两个字被她吞下肚子,她用掌心去替他揉揉:“痛吗?”
他不悦地拂开她的手,“都决定离婚了,死活不关你事。”
干嘛傲娇啊,是他先提出要单挑。
输了又小气。
微言抿着唇,过了会再度去替他揉揉,这次他没有再甩开她了,微言凑近钻进他怀里,抱住。贺子峰疼痛地低吟了声,沈微言知道他受伤了,小心地没乱动,她盯着窗外随风而动的树影,的确,离开贺子峰她也舍不得,之前太过脑子热,就像蝴蝶在破茧前的躁动,一心挣脱困着她的丝网,然而推了他一把后,莫名地降了温,心里那股惆怅发泄后得到释放,冷静了很多,她透一口气,释然了:“我对爸爸说我是贺萱,我骗了他,其实我不知道真正的贺萱在哪。”
贺子峰用他受了伤的手环抱着她,沈微言顿了顿,试验地戳戳他臂膀,很灵活嘛,贺子峰由得她戳着,让她细意玩弄他的手指,对付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最直接的方法便是用暴力解决,他垂首以下巴缱绻她的长发问:“好点没?”
微言点点头。
他笑了笑,惯常清冷的嗓音此刻透着浅淡的亲昵,喃喃地唤:“小萱。”他重复地念了遍,然后平静地说:“我见过她。”
微言听后万分惊讶:“你见过她?她在哪?”
“知道谁是贺萱不?”
啧,微言说:“要知道我早给你们找回来了。”
他手指收紧了点,包裹着她手心,无可奈何地在她耳边静叹:“……那便是你啊。”
周年庆完美落幕,欧哲旭没和员工们继续再去消遣,他把贺瑞云夫妇俩送回家,贺子峰提前离席,神色虽然无异,但总让人担忧,他名曰送贺瑞云,实在放心不下亲自过来看看,贺瑞云不知就里和他说说笑笑,直到回家看小保姆跑出来,不赞同地皱眉:“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她喘着气道:“贺先生和太太打起来了。”
几人无不被吓到,陆文婷追问:“现在人呢?”
“他们在卧室。”
贺子峰和沈微言进去时她就看着不对劲,小褓姆怕出状况,于是在门外悄悄窃听,结果还真被她听到两人要离婚,甚至打起来。
“我就知道疯子不对劲!”欧哲旭在旁边禁不住道:“原来是跟媳妇吵架。”贺瑞云侧眼看他,欧哲旭尴尬地耸耸肩:“……我也没想到那么激烈。”
几人在门外叫唤,来应门的是贺子峰。
平日的他衣着一丝不苟,淡定优雅,此刻头发微乱,衣袖被卷起,襟前还拉扯得皱皱的,至于卧室里的沈微言则坐在床的一角,垂着头手里捏着纸巾,大哭过后刚止住眼泪,还是禁不住抽喘着气,单薄的身躯看起来如同走投无路的小动物,绝望又无助,听见几人进来,转过湿漉漉的大眼看向他们,眸子里似乎正发出求救的讯号。
得,明白了。
欧哲旭登时恼火大起,一把抓住贺子峰的衣领大骂:“疯子你他妈欺负女人!”抡起拳头就要揪他个清醒,贺子峰反应也不慢,抬手抵住,两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居然就这么打了起来,小褓姆尖叫一声躲到一旁,沈微言怔了怔,下意识抄起床边一个木雕冲进两人之间,她举着木雕嚷:“再不停手宰了你!”
欧哲旭的拳头被逼煞停半空之中。
就像是急流转弯,三人生硬地停住动作,一切太快,快得旁边的贺瑞云没来得及阻止劝架,拂袖喝道:“胡闹。”
这……
哪是楚楚可怜的样子了?
欧哲旭尴尬地笑:“冷静点,冷静点,不是疯子欺负你么?”他指指她单手执着的木雕提醒:“好几斤重。”
微言手上的武器被贺子峰拿走了,她吸了吸气摇摇头,不放心地挡在贺子峰跟前:“我刚打了他,你也打他,死了怎么办?”
“……”
几人全被贺瑞云带到大厅,欧哲旭也没走,他在一旁坐下,贺家做事的端来了茶,没人说话,一时静得可闻风声,微言看了眼阿姨,过去亲自端过盘子,给众人泡了一杯茶。
贺子峰站得远远的,气定神闲地抱手看她忙,等得她停下,这才对她打了个“过来。”的手势。
沈微言放下盘子不再招呼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