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止这一柄。经过连场战斗,我们手边的兵刃,或多或少都有缺损,不找个师傅磨磨,难保哪次不会整柄坏掉。可是又不放心交给一般寻常的磨刀师傅。
——淬磨刀剑实是一门大学问,要是遇上不到家的磨刀师,随时把兵刃磨坏,或者缩短兵刃的寿命。尤其燕横手上的宝剑雌雄龙虎剑,寻常民间的师傅更不可能懂得磨。
那就巧极了。戴魁拍拍大腿:八卦门的尹英峰掌门,有位族弟尹英麒前辈,也是八卦门里的好手,他数年前曾来我们祁县总馆作客。我当时曾听他说,江西庐陵有位甚闻名的磨刀师名叫寒石子,淬磨刀剑的技艺称绝一方,就连『水中斩月』尹英川前辈那柄八卦大刀,都亲自带着南下托他打磨!那庐陵就在江西省偏西处,距离此地虽然有一段路途,但亦不算甚遥远。荆兄你们何不去拜访他?
荆裂出身南方福建,练飞虹偏处甘肃,他们对中原的武林人物其实所知不很详细,未有听过这寒石子的名号。但如果连尹英川都要亲自从徽州南下找他,这磨刀师肯定不同凡响。
呵呵,好啊!练飞虹拍拍手:老夫这么多件兵器,就去找这个什么寒石子,一次过都替我磨利!这一程划算得紧。
燕横也点头同意。他既保管着本门至宝,自然希望小心好好保养,平日也都殷勤为雌雄龙虎剑上油防锈。他想起高傲的尹英川,心中更想与这寒石子前辈一会。
明日戴兄一个人上路,可要加倍小心。荆裂这时却说。
怎么说?戴魁感到奇怪。
其实自从离开西安之后,我感觉到我们似乎一直被人跟踪监视。荆裂凝重地说:虽然没有十分肯定,那感觉似有若无,可是几个月来都常常出现。
这么巧?练飞虹拍了拍桌子:我有几次也是这样想啊!还以为我师妹追来找我,逼我回去当掌门了……
燕横心想:荆大哥平生纵横四海,这股直觉自然敏锐;练前辈亦是老江湖,曾在辽阔的黄土高原与马贼周旋多年。假如两人都有相近的察觉,真有人跟踪的可能就很高了。
荆大哥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童静带点不满地问。
你们,还有戴兄,都是性子率直的人。我不告知你们,是避免你们显得举止紧张,那就等于让跟踪的人知道我们发现了他们。荆裂冷静地回答:永远别让敌人知道你知道什么。在重要时刻,这一点随时能救你一命。
荆裂虽比戴魁小了十年有多,但武功造诣和行事心思都在他之上,戴魁对荆裂更加佩服。
荆兄认为会是什么人呢?
我想不透……荆裂摇摇头:可是跟了这么久,事不寻常。而且既然是从西安开始跟踪的,必然与那儿发生的事有关。戴兄请细想:姚莲舟入关中之行,顶多也是一两个月的事情,何以消息传扬得那么快、那么广,足以吸引天下各大门派都去凑热闹?这事情必然有人背后推波助澜,而且势力不小……
戴魁一直没思考过其中关节,如今经荆裂一分析,觉得确是非常合理。
天下之间,拥有这等耳目的……戴魁皱眉:就算不是朝廷,也必然是跟官府有干系的人……
一听朝廷二字,燕横愕然。他想起从前青城派的超然地位,与地方官府一向无甚往来。何以会有朝廷中人干涉这武林之事?
不管是谁,我猜想对方暂时并未有加害之意,否则没必要跟这么久。荆裂说:可戴兄还是谨慎为上。
我们要不要把那吊尾的人揪出来问问?童静激动地问。
荆裂微笑:没必要。既然他们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些什么,早晚也会现身。
众人又谈天一轮,也喝得差不多了,就离开鸿雁楼回客栈去。
童静提着灯笼走在最前,另一只手拿着燕横送的面团人偶,欢天喜地的领路去。
刚才来的时候你只顾玩,记得路吗?燕横问。
哼,谁说我不记得?童静笑着就跑向街道前头。燕横没好气地追了上去。
荆裂刻意留到最后头,跟虎玲兰并肩。夜渐深,街上灯火已寥落,两人无言走在暗街中心。
就像那夜在成都时一样。
荆裂脸颊处的布已渗着一片血红,回去又得换药了。他神色肃穆,却并非为了这伤痛。
虎玲兰表面也一样沉静,但内里如波涛汹涌。她知道下午这一刀,若是再深得几分,荆裂一只眼睛早废了,甚至性命都不保。
也就是说,荆裂的武道生命,几乎就在虎玲兰的一时冲动之下终结。
一想及此,她的心就像给一股寒气包裹般害怕。
——我……为什么……
明明已是夏天。虎玲兰的肩头却在颤抖。
就在这时候,一股温暖从她的右手掌传来,一下子驱散了她心头寒意。
那是荆裂天天握刀的粗糙手掌,无声无息地在黑暗里握住了她同样粗糙的手。
不知道鹿儿岛的出征武士,是要怎样对待妻子的呢?
荆裂这话说得很轻,但听在虎玲兰耳里,有如雷鸣。
我还身在一条漫长的征途。荆裂瞧着只有一点灯笼光华的遥远前方说:连走到什么时候都不知道。更加不知道能够给你些什么。可是我——
一记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虎玲兰将荆裂的手摔开,再顺势给了他一个反手耳光。打在刀伤的同一位置上。
荆裂感到火烧般的痛楚,这次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血渗满他惊讶的脸,直流到下巴。
你以为我们岛津家的女人是什么?虎玲兰抹抹手指间的血迹,野性地笑着:几句言语就会臣服在男人之下?
我……我……平日口舌厉害的荆裂,这种时刻也无法再冷静说话,一时语塞。
虎玲兰竟不理会他,大踏步就一个人走往街道前头。
你……是要离开吗?荆裂在后面焦急地问。可是我……
荆裂本来想说一句话:
——我需要你。
可是刚才虎玲兰的巴掌,还有那笑容,令他无法将这句话顺利说出口。
我才不走。虎玲兰站住回头说。一双柳眉几乎皱成一线。你忘了我来中土找你,是为了什么的吗?
她拍拍挂在背后的刀子,叉着腰说:
是要来打倒你呀!彻彻底底地打倒你!到了那一天,当你哭丧着脸在我面前认输时,说不定我会可怜你,把你娶作妻室……
荆裂听得苦笑。
我早说过了……她又说:在我亲手击败你那天之前,才不会让『物丹』那些混蛋先取了你性命。
虎玲兰说完,继续往前走去。
荆裂愣住了一阵子,然后恢复爽朗的笑容。一笑起来又牵动了伤口,那火辣的感觉,在黑暗中格外强烈。
荆裂没能看见:虎玲兰背向他而走的同时,也露出了跟他很相像的笑容。
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二十四
双兵器比单兵器困难,这是自然不过之事,原因简单:绝大部分人都惯用一边手(称作利手),要练到双手各握刀剑而能同时灵活运用,殊为不易;即使本身在单兵器上已有一定造诣者,另一只手却要从头再学,并且习惯不同的发劲方向,又是个难关。
锻炼双兵器第一阶段,就是左右手协调,双兵器不会互相阻碍碰击;并且要同时挥动,不可偏废,能够顺畅地以连绵不断的节奏出招,这是最基本的要求。这阶段通常须练习很多预定的挥舞模式(即所谓剑花或刀花),使双手长期习惯同时而动。
到了第二阶段,就要练到一心二用,左右各做不同的攻防招术,所谓左手画圆,右手画方。到此就能够随时左攻右防,或左防右攻,这样才真正开始将双兵器应用于实战之中。另外还要大量锻炼左右变换移步之法,因为两手都握兵器的优胜之处,在于再无前锋手、后护手之分,左右两边架式一样,内门、外门可以随时交换(关于内外门概念,请阅上卷《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二十二》)。如果没有灵活变化的步法,就不能尽用这些有利之处,故此武谚有云:双刀看走,原因在此。
这个一心二用的阶段,假如去到最高境界,双兵器更能同时应付不同方位的两个敌人,例如姚莲舟剑挑华山时,就以太极双剑同时对抗左右来敌。但这等境界讲求极高天赋方可能达到,头脑思考反应须异于常人,并非多数人能够练得成。
而双兵器的最后第三阶段,则是反过来二合为一,左右两柄兵刃,或攻守同时,或一起猛攻,或结合严守,或左虚攻右实打,或右破势左抢击,随机应变,如水银泻地,见隙即进,这样才真正做到双兵器互相加乘,威力何止两倍。双兵器的高手锻炼至此,往往能以强力压制对手,不予其喘息之机,先立于不败之地。青城掌门何自圣的战法即为一例。
一般的双兵器,用的是左右一模一样;而要练好像雌雄龙虎剑这等左右形制、份量、用法、劲力差异甚大的双剑,就更是难上加难。但是一旦练成,招式变化和战术又比一样的双兵器更多更奇,往往能够将威力推到更高的境地。
第五章渡江西
江西省界。九江府。
依旧一身文士打扮的李君元,早上就已登上九江城朝西北方的城楼。
来者既是南昌宁王爷座前的大红人,当地官府又岂敢怠慢,在城楼上早就预备了顶级的茶酒果品,还送来两个美貌的婢女为李公子摇扇,好抵那炎炎夏日。
李君元却未碰过点心一口,也没瞧婢女一眼,只拿起茶杯轻呷一口,站着眺望江上来往的舟楫。
十天前他就接到锦衣卫的飞鸽传书,得知荆裂等人正在南下,似要从湖北入江西省来;五天前的消息更确证了他们的行向;两天前则看出他们要在此地渡江。接着李君元已经派出自己的部下,接替锦衣卫跟踪,确保不会失去目标。
李君元抚抚腰间另一块新买的玉佩。他感觉自己正在走运。
在西安那一战里,李君元对荆裂一伙人的武功和战意甚为欣赏;几个月后今天,他们竟然自行走到江西来,其中还要增加一个实力非凡的崆峒派掌门,对李君元来说,简直有如天掉下来的机会。
这时一人奔上城楼来。此人是江西宁王府护卫头目冯十七,也是李君元此行的近身卫士,本为山贼出身,三年前被宁王招安入府。
李公子……冯十七伸手向城楼外一指,指向江上一艘大渡船:他们就坐在上面。
很好。李君元将茶杯轻放在城墙上,提起搁在几上的折扇,就要走下楼去。
冯十七这时焦急说:李公子……你真的要亲自见他们?我们只有几个人……要不要多带些兵?
李君元笑着回头:
你见过有人带着一群羊,去捕捉野狼的吗?
◇◇◇◇
荆裂等五人刚下了那艘大渡船,出了码头,往九江城北门步行之时,已发现前方有一群人正迎面过来,后头还有两辆马车。
嗯,来了。荆裂嘴角掀起。
其他四人也都看出,这些人冲着己方而来,远远可见开路的五个汉子腰间佩刀。练飞虹和虎玲兰仍旧神态轻松。燕横跟童静悄悄将手掌移近腰旁剑柄,但都没有如往昔般紧张。
——当你面对过武当派之后,世上还能够让你紧张的敌人已经少得多。
荆裂他们索性停下步来,等那人马过来。
两个车夫收缰停住马车,位置刚好就在荆裂等人前方数步外,可见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单是这一点已看出车子的主人不简单。
车主拨开窗帘步下来,荆裂等人瞧见竟是这么一个中年文士,颇觉意外。
在下李君元,在南昌宁王府里办事,拜见各位侠士。他向五人拱了拱手,掌里握着一柄镶着贝母的檀木折扇。难得诸位驾临江西境内,王爷命在下到来接风,还望不嫌弃,到城里吃一顿水酒。
荆裂木无表情地盯着李君元良久,并不回答。
那冯十七见荆裂竟如此无礼,紧皱眉头。换作平日他早已将手按住腰间刀示威,但此刻那手掌就像不听使唤——荆裂浑身散发着一股悍烈之气,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李君元迎接荆裂的直视,仍然能保持轻松微笑的表情。他并没报出自己在宁王府是何职司,但荆裂见他这等气度,也猜得出他地位不低。
你……荆裂终于开口:……知道我们?
西安一仗,在下大开眼界。李君元回答。
李君元说话如此直接,只因他见荆裂一伙人气定神闲,必是早就察觉被人跟踪,不如开门见山。
这儿不好说话……李君元继续说:在下已在城里设宴接待诸位,不如……
虎玲兰听不懂宁王府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并不明白这个看来比女人还要弱的家伙有什么特别;燕横、童静和练飞虹最初只道被官府的人盯上,不料原来找上门的是朱姓王爷的人,一时不知所措。
听说武当派的人曾经给皇上召到御前比武……荆裂笑着说:现在轮到我们有亲王府请吃饭,总算也有得比啦!这顿饭,非吃不可!
实在荣幸!那么请诸位上车。李君元欠了欠身。
我们刚才坐船坐得有点儿腰酸,想走走松松筋骨。荆裂将船桨搁在肩上,故意笑问:李先生不会介意吧?
既然荆裂他们要走路,李君元也就不好意思一个坐车子了。
李君元抹抹额上汗珠,仰天瞧瞧太阳,微叹了一口气,打开折扇说:请……
在烈日底下走着,五人瞧瞧有点辛苦的李君元,都在偷笑。
◇◇◇◇
到得九江城里有名的饭馆江月楼,上了宴席,李君元举起杯正要向几个来客敬酒,荆裂却二话不说,伸手就往桌上抓起点心塞进嘴里。
对不起,我饿得凶了。荆裂边咀嚼着说,点心的碎块都喷了出来。
李君元拿着酒杯苦笑,吩咐立时上菜。
练飞虹看见荆裂已经在吃,也不客气,菜一上桌就飞快伸箸,跟他抢着去夹。童静见他们争起来很好玩,也拿起筷子加入战团。
燕横和虎玲兰有点愕然,但见到荆裂这样不客气,想来必有原因,也都开怀大嚼起来。
五人没跟李君元说一句话,只管自己大吃大喝,像小孩般嬉闹,吃得一桌子杯盘狼藉。李君元只在一旁纳闷呷着酒,尽量忍着不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过往给宁王府收纳的人才,什么三山五岳人马都有,更粗野的家伙李君元都见过,但只要亮出王府的招牌,无不贴贴服服;像这般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倒是首次。
——这等武者,就是如此难搞的吗?……
李君元心里庆幸,曾经亲自去了西安观看那场大战。他平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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