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怎能这样说?秘宗门的董三桥就率先不满:武当派狂妄自大,号称『天下无敌』,还四出攻灭各大小门派,杀戮无数,凌人太甚!我等就是为了武林正义,结盟对付武当,少林派为武林泰山北斗,怎可反倒独善其身?圆性似是忍耐了很久,这时也将六角齐眉棍狠狠竖在地上,高叫:太师伯,他说的对!武当派摆着是要称霸武林,少林早晚一天也会遭殃!我们现在不跟各派联手抗衡武当,到有一天武当将其他们门派都吞掉了,然后攻到来少室山,那时就太迟了!圆性,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了澄大师叹气:你偷偷下山来,要跟武当打一仗,就是想:不管打死了武当弟子,或者自己被武当杀死,少林武当结下血仇,我们也就不能再对武当派的霸业雄图袖手旁观了,是吗?你这么做,是忧心将来少林寺的安危,这无畏献身的精神,我是明白的。荆裂和众人一听,这才明白圆性外面看来是个好斗莽撞的野和尚,实在心里有这样的战斗理由。荆裂不禁以敬佩的眼神瞧向他。
燕横没怎么跟圆性谈过话,但圆性那种肩担本派将来的情怀,他感同身受,心里暗暗就已将圆性视为同道中人。
可是你想错了。了澄大师说着,又扫视街上的所有人:各位檀越也都想错了。他再次看着姚莲舟,徐徐说:世上根本就没有『少林派』。只有少林寺。听闻此语,在场众人都大惑不解。
愿闻其详。姚莲舟说。
了澄大师娓娓道来:当年达摩祖师东来,开少林寺『禅宗祖庭』,一心为弘法度人,并非开创什么武学门派。祖师传授『易筋经』、『罗汉十八手』等武学,一是因武道能参生死,与禅机相通;二是以之强健僧众体魄,以增进修行的精力,不致懈怠;三是时逢乱世,让寺僧练习拳棒,必要时可作护寺之用,免寺院落于奸邪之手,盗少林之名歪曲佛法。
也是佛祖护佑,敝寺得保了近千年,香火不断,僧侣众多,本寺武道亦因此代代精研繁衍,得以自成一家。但少林武学的宗旨仍是贯彻始终,并非为了开门立派,在武林上与人争雄斗胜。
故此老衲才说:世上只有少林寺。『少林派』一语,不过是武林中人的误解。姚莲舟听了,不禁冷笑。
他伸出一只手掌。陈岱秀马上将单背剑交还掌门。姚莲舟一边把玩剑柄,一边说:你跟我说这许多废话干嘛?到头来只是想说『我们少林不跟你打』这句话了吧?差不多。了澄再次合十。
打不打,不是由其中一方自行决定的。姚莲舟身体又比先前恢复了不少,眼神凌厉地直盯着了澄:战斗本来就是这么回事。贵派要是有天剑拔弩张踏上来少室山,说要『灭少林』,那确是没办法的事。敝寺僧众就算有再高妙的禅修,也不致甘心就戮,自当奉陪。了澄虽只是一介文僧,没有学过半点武功,在姚莲舟的凝视下竟无半点生怯,祥和的眼神更直视武当掌门:可是在那天之前,敝寺不会打破祖宗的戒律,争胜于山下武林。这是老和尚你一人的想法?还是全体?姚莲舟问。
敝寺上下,也不能破这戒律。了澄大师虽为文僧,但乃是少林寺长老,当今少林方丈本渡大师的师伯,德高望重,一言一语自能代表少林。
姚莲舟再次冷笑。
如果只是你一人,谅你未学过一拳一脚,有这种混账想法也绝不奇怪……可原来『天下武宗』少林寺,亦是不过如此,真可笑。圆性等七个武僧,听见本门受如此侮辱,俱被激怒。尤其圆性年轻,激愤得额角筋脉暴现,狠狠瞪着姚莲舟,有如怒目金刚。
可是在太师伯跟前,他们也都忍着没有发言。
姚掌门此话何解?了澄平淡的问,没有半点儿愠怒,可见其心性修为。
你们拿起棍棒刀剑之前,没有先弄清楚,练武是怎样一回事的吗?姚莲舟高声质问,问的对象仿佛不止少林僧人,也包括四周所有他派武者。
练武,不就是为了变得比别人强吗?什么不与人争强斗胜,简直废话。要是这样想的话,你们少林寺从第一天起就不该练武功,专心去修你们的禅就行了,我们武当派才不会有空打搅一座只懂谈禅论佛的破寺院呢。
不过老和尚你说,将来必在山门前与我们正面一战,这倒还有些像样。姚莲舟这时扫视一眼四周各派群豪:最不堪还是你们这些家伙。身为武者,遇到比自己强的人临门,就哭哭啼啼什么『武林正义』,羞也不羞?仗恃人多势众来包围我,这也其次——反正我也不是应付不了;但是竟用上阴谋诡计,还练什么武功?群豪被姚莲舟这么一说,都低下头来。尤其戴魁、董三桥等知道下毒一事的人,就更觉羞惭。
只有崆峒派几个人,本就是由掌门率领来凑兴看热闹而已,对这话半点不以为意。
姚莲舟这时指一指屋顶:你们里面,就只有这姓荆的,还有那青城派小子这几个人,倒算是有些骨气。先前众人皆见,武当弟子拼了命都想杀掉荆裂,又唤他什么猎人,定是双方有血海深仇;但此际武当掌门竟点名称赞他,令人很是意外。
然而荆裂和燕横,并不因此就稍忘门派被灭的大仇,对姚莲舟此语并无半点反应——尽管心里深处,还是不得不认同他先前那一大番话。
——他们数月前在青城山头,也听锡昭屏说过相近的话。看来这确是武当派上下的信条。
老衲说过,此来只是为寻找敝寺的弟子,也不想与姚掌门作口舌之争。了澄大师说着,那慈眉善目仍瞧着姚莲舟孤傲的脸容。
不过老衲也想奉劝贵派:『天下无敌』也好,『称霸武林』也罢,不过是朝夕间一场虚幻,又何必舍命追逐?在你来说也许是虚幻。姚莲舟断然回答:但在我等贯彻武道的人眼中,却是不朽之业。这个『业』字,说得好。了澄回应:常言『刚则易折』。贵派只行刚强之道,一往无前,并非幸事。今日之事也就是个预兆,将来也许会招来更大的祸害反噬。回头是岸呀。要是有更强的人要来灭我武当,我倒是乐意相见。姚莲舟冷哼一声:老和尚,你又说不要口舌之争,还唠叨什么?了澄微笑:老衲这好辩的老毛病总改不了,可见修为不足,惭愧。说着再次闭目合十。
既然你少林这些和尚说不想打,今天我就暂且不理你们。姚莲舟说着,用单背剑支地从椅子站起来,只见他立姿笔挺,看来已能行走,甚至有再战的力气。他瞧向各派的人说:轮到你们了。群豪一听,大为紧张。假如少林和尚真的决定旁观,要应付那四、五十个武当弟子,实在毫无胜算。现在只要姚莲舟一言,战事再开,也许太阳未落尽前,这盈花馆外就要血流成河。
我独入关中,本来就是因为觉得武当霸业进展太慢,所以亲自出手;留在这西安许久,都是想一口气将你们打败。姚莲舟提起佩剑,说话时浑身都散发着睥睨天下的无匹气势。
可是今天的事情,让我看清了一件事。他续说:你们都太弱了。就算我武当派今天就将你们各派扫平,也太过轻易,实在没有意思。
既然如此,我今天就与你们约定:我武当派暂且偃旗息鼓,为期五年。这五年就当我送给你们各门派,让你们有一段日子尽力去变强。从今天起五年之后,我派必定再来拜访,希望到时你们给我们来一点像样些的抵抗;要是自知永远敌不过武当,就用这几年收拾自己的烂门派,从此退出武林,那也可相安无事;又或干脆像峨嵋派般投降,成为我武当门下的支系道场。姚莲舟这决定一出口,众皆动容。就连武当弟子,也都对掌门这样的决定甚感意外。
武当派门规戒条并不繁多,但是掌门一人号令如山,绝没有违背的余地。
——因为掌门就是最强的人。信服最强,乃武当派第一信念。
姚莲舟接着抬头瞧向屋顶。
这个和约,对你们也有效。他看着荆裂、燕横、虎玲兰和童静:你叫荆裂是吧?青城派的小子,我没记错是叫燕横?还有……我叫童静!童大小姐抢先就答了,接着拉住虎玲兰的手臂大声说:还有,这是东瀛来的第一女武士!外号叫……她想了一想:……『一刀两断』、『大刀女侠』,岛津虎玲兰姐姐!虎玲兰听她这么胡乱为自己起外号,不禁笑了起来。
殷小妍瞧着童静和虎玲兰,心里很是羡慕。先前她看着屋顶上的比斗,虽然立场上希望武当一方得胜,但心里又不愿见这两个女剑士受伤。
——她们可以跟男人一样,自由自在的四处走……还拿起刀剑保护自己跟朋友……——为什么我不能像她们那样呢?……没有多少人有胆量在武当掌门面前如此胡言乱语。姚莲舟却对童静的话半点不以为意。
燕横,我知道你绝不要领我人情。换了是我也不会。不过我看你这小子颇有趣,倒很想看看将来你能够进步到什么程度。太久我等不了。五年之后,你要如先前所言,来找我们讨回那笔血债,我们必然奉陪。
荆裂,你一心要打倒我们武当派吧?我刚才听见那些人说,你是南海虎尊派的?荆裂点点头。你不会有印象的。每一个被武当派消灭或吞并的门派,我都记在心里。姚莲舟却回答。尤其是胆敢跟我们对抗而被灭的。南海虎尊派。我们不过用根手指头就捺得粉碎的小门派。你一心要打倒我们武当派,并不是单纯为了报仇吧?也为了成为最强。从那种门派出身,却能走到今天这地步,可见你付出了多少血汗。不过要说打倒我们,还早得很——起码你还没有站在我面前的资格。
真是可惜啊。要不是你已经与我们结下这样的血仇,你会是我最想降伏的敌人。姚莲舟环视四周:在我至今遇过的敌人里,你是想法跟我们武当派最相像的一个。荆裂一向只对武当派怀有强烈敌意,但此刻也不得不因姚莲舟这句话动容。
姚莲舟并未说错。拼命变强,然后挑战、诛杀对手,以证明自己的实力——荆裂这个武当猎人,本质跟武当派并没有多大分别。
荆裂听了,默然无语。
你固然是我恨之入骨的仇敌。姚莲舟继续说:但也是我认同的对手。这些其他门派的混账家伙,我既然都给了他们五年,这五年我也不愿先来对付你。没道理让这些家伙活得比你长啊。我就把你留在后头。也好看看,你一个人独自走这样的路,能够走得多远,爬得多高。荆裂这时才出言反驳。
我并不是一个人的。
姚莲舟瞧瞧荆裂身旁的燕横、虎玲兰和童静,默默点头同意。
他看着童静好一阵子,似乎想说话,但欲言又止。
至今他还不敢十成肯定,自己对童静有没有看错。毕竟是一个未经真正琢磨的少女。那看来很可怕的潜能,也许只是一次永远不会重现的爆发。
——那就要看她的际遇了……这五年,其实也是送给她的。
姚莲舟只是单方面宣告休战,荆裂其实并不想接受——挑战强敌,不断战斗,是他修行的最重要一环。可是既然姚莲舟决定暂停征伐各门派,武当弟子也就不会出动,荆裂亦没有机会袭击他们——总不成走上武当山叩门吧?所以他无可奈何。
什么五年……这时董三桥说:我们怎么知道你会守这个约誓?怎么知道这不是诡计,你们武当派转过头来又杀我们一个回马枪?你们是没办法知道的呀。姚莲舟淡然说。就算是计策,你们又能怎么办?这就是当弱者的悲哀。你们只有相信我的话,别无什么可做。他遥指向屋顶上的童静。所有人也都瞧着她。
那件袍子,就寄在她手上,权作这次约定的信物。童静把卷在腰间的武当掌门袍解下来扬起。天色虽已渐昏,那袍上强中再无强中手千山未及此山高十四个大字,还是清晰入目。
武当派虽是手段狠辣,但确实至今没有用过什么诈术计谋,凭的都是实力,这一点教人不得不信服。
掌门。陈岱秀这时说:连那下毒的首谋,我们也要放过吗?樊宗冷冷插口:我刚才看过好几遍,那姓颜的已经不见了。也许他一见掌门现身,就乘机逃了。他是这西安城里的地头龙,必然有地方藏身。陈岱秀说:要不要派『首蛇道』弟子查探他所在?算了。姚莲舟摆摆手。那种人,不值得我们再花半点精力。——颜清桐就算没被揭发下毒之事,身为结盟的主持临阵逃脱,以后恐也难再在江湖上立足了。
江云澜此刻已听出来,掌门是被本地的人用下三滥手段下毒陷害,才会如此虚弱。他上前说:掌门,虽然天色已快黑……可是这些人好用诈术,又跟此地的三教九流有连系,再留在这城里一晚,不知他们又会不会再用什么诡计来犯。我等有大批车马备在城外,而且先前连夜赶路,亦有火把灯笼。不如现在就出城去,乘夜到邻近村镇再说。哼,谁怕这些家伙再来?李侗一边替焦红叶双手的伤口包扎,一边不忿地说。
也好。姚莲舟点头。我不想再跟这等人同处一座城里。如果丹雷无碍的话,马上起行。我可以的。桂丹雷半坐起身子回答。
武当众人这就簇拥着姚莲舟,准备离去。
一直站在姚莲舟身后的殷小妍,此际不知所措。
她看着那破败的盈花馆。住了四年的地方变成这个模样,她却有种痛快的感觉。
可是小妍也知道:盈花馆再破也好,那主人都会将它复原。这么赚钱的生意,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到时她就等于从一场梦中醒来,又回复往日没有自我的日子,还要面对那不想面对的未来……小妍再次看看屋顶上的童静和虎玲兰。
——即使生为女子,命运也该由自己掌握。
这是最后的机会。
小妍鼓起最大的勇气,拉拉姚莲舟的衣袖。
带我走,可以吗?
姚莲舟回头来,凝视小妍那双满是期望却又带点恐惧的美丽大眼睛。
他回想起这一天里,即使在最危险的生死关头,她也没有离开自己。
姚莲舟点点头。
殷小妍高兴得几乎哭出来。但在妓院里这些年,她已经习惯压抑自己不要表露情感,只是害羞地低头说:谢谢……她这时又看看地上的书荞,露出关切的表情。
姚莲舟察觉了,也就向她说:你去问她,要不要也一块走?殷小妍用力点了点头,这时也不再畏惧,就走过去书荞身边坐下来。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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