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大杰也在其中。他问燕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问时一脸紧张。其他师弟也是相同的表情。
不晓得。燕横把练习剑袋交给麦大杰保管,径自步入归元堂的廊道。
进得归元堂,燕横看见师父跟三个师叔早就坐定,其余的道传弟子师兄也已来了大半。他急急向长辈们行礼。但何自圣并未说什么。
燕横见堂内左侧的藏剑柜早已打开,到来的师兄们也都各自佩上了剑。张鹏也在当中,他从架子上拿起一柄长剑,交到燕横手上。
来。张鹏说着,帮忙燕横把剑鞘挂上腰带。
燕横一边在缚剑鞘的挂索,一边悄声问张鹏:什么事——
别问。等师父说。张鹏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余下几位师兄也都赶至,各自也往藏剑柜取剑。
整个归元堂里有一股凝重的气氛。
何自圣等四人还是沉默坐着。宋贞扫视各弟子的神色。信上说武当派的人明天才到来,今天响钟召唤是预备演习。他见十六人里并无一人显露慌张,甚感满意。
等到十六个道传弟子都已佩好剑,分列整齐站好了,宋贞干咳一声,准备发言。所有目光都放在他脸上。
明天……他拿着武当的信函开始说。
可是宋贞还没说到第三个字,大堂正门外却有一阵拍门声。
燕横在这厅堂里既是末座,自然由他去应门。
门外的是侯英志。
什么?小英,你该知道规矩,这时候不能进来……
侯英志却未理会他,反而瞧向厅堂最后面。
弟子有要事通报!侯英志高声说。
有什么事?快说!宋贞被打断了说话,很不耐烦。
是看守门坊的小道士,他正在门外头,有紧急事情要禀告,因此弟子特来传话。
侯英志环顾堂内众师兄,一个个都已佩真剑。看来果然有严重的事情。
他说有一干自称属武当派的人,刚才已经进了山门,正往『玄门舍』来。他抢先跑过来通报我们。
宋贞心头一凉。
——不是说明天吗?怎么了……
他心头有点不安感觉,瞧向何自圣。
何自圣此刻闭着那双灰目,挺直坐于交椅上。
仿佛已然入定。
◇◇◇◇
聚集在玄门舍外头那众多青城弟子,紧张地瞧着那批武当派的武者步行过来。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武当众竟然多达三十余人,个个皆身穿玄黑袍服,几乎全体皆佩了兵刃,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他们有一半都是腰悬长剑,其余有的拿刀枪,也有藤牌、铁鞭、匕首以至各色奇门兵器,完全是一副随时开战的阵容。
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中年人,黑长袍的左襟处有个用银线织成的太极两仪符号,背后交叉背着一双长剑。他身形异常高大瘦削,披散一头黑白夹杂的长发,无须的瘦脸煞白,一双细长的眼睛透着冷淡的锐利目光。他两边眼皮之下,各以青墨刺了一行像咒语的细细弯曲符文,几乎直延到嘴角,远看有如两行黑色的眼泪。
宋贞带着数名道传弟子,包括儿子宋德海,出玄门舍的大门迎接。
武当派诸位同道到来,有失远迎。宋贞拱手行礼,瞧着那个长发中年汉。阁下是……
叶辰渊。他只是轻轻拱了拱手,脸上无一丝笑容。求见贵派掌门何先生。
宋贞听过叶辰渊的名号:当年铁青子领武当三十八剑血战物移教,连番恶斗后惨胜,三十八个弟子只有五人生还,那时还未足二十岁的叶辰渊正是其一。能够在那场恶战中残存,再经过这多年来修练,叶辰渊艺业必非等闲,才能登上现任武当副掌门之位。
——据知武当派近年人才鼎盛,组织庞大。现任姚掌门即位后,其下竟立了三位副掌门之多,这叶辰渊只是其一;以下又选拔派内精锐弟子,立兵鸦道、镇龟道、首蛇道等级别支部,各有司职,隐隐然具有帮会规模。
宋贞又打量叶辰渊身边左右二人:左边那个看来只比叶辰渊年轻几岁,一脸都是伤疤,鼻头和右耳更早给削去大片,结成年月已久的创疤。左手穿戴着一只像兽爪般的铁甲手套,腰间佩了一柄鲨鱼皮鞘的长剑,看那剑柄的护手缠布已甚古旧。
右旁那个则只有二十七、八岁,身材比另两人要矮壮得多。他身穿黑色宽袍,但袍子下的身形甚是古怪。右边肩膊隆起了大大一块,不知是否天生畸形。一双蒲扇般大的手掌骨节突露,身上又无兵刃,一看就知道是拳术好手。
宋贞心中大奇。武当派向来凭以柔制刚的内家功夫称著,兼善养生,但这为首三人,以至后面那三十余个黑袍弟子,全都散发着一身猛兽般的刚锐之气,完全不似是人们口中棉里藏针武功的修习者。尤其这个叶副掌门,脸上竟有刺青——黥面自古是罪犯的刑罚,而他竟毫不避忌,似乎有失名门正派领袖的身份。
——他们全体都穿黑袍,看来是武当派最精锐的兵鸦道弟子无疑。
这位想必是青城派总管宋先生了。那个脸上许多创疤的男人说。在下武当弟子江云澜。我们见今日天清气朗,是个好日子,所以冒昧决定提早上山来拜会,请多多包涵。
比起冷冷的叶辰渊,这个江云澜似乎比较好说话。宋贞马上拱手微笑:别客气。敝派掌门早在内堂恭迎。可是……他笑着瞧瞧江云澜的腰间。
啊……这个我们自然明白。江云澜笑着把腰上古剑跟那铁甲手套都解下来,交给后面的弟子。叶辰渊沉默一阵子,也伸手解除胸前的缚结。后面已有两名弟子趋前,接过他背上的双剑。
请。宋贞向门里招手。武当派为首这三人随之迈步进入。其余武当派的黑衣弟子,一个个沉静地等待在原地,纪律甚是严明。
到得归元堂门前,看见内里众青城派道传弟子都佩了剑,气氛森然,武当三人却全无动容,仍是神态自若地步进。他们仰头瞧一瞧巴蜀无双的牌匾,这才看着坐在匾下一身白袍的何自圣。
叶辰渊上前两步。他这次拱手行礼,比刚才对宋贞恭敬得多。
久闻青城山上住着一头猛虎。今日得见,所言非虚。叶辰渊说。
何自圣并没回答,只是以一双灰目打量着叶辰渊,良久才伸出手掌,示意对方就座。
燕横当然不是第一次看见其他武林门派的客人。可是过去来访的,都只是附近地方一些小门派,上青城来送送礼拉拉关系;今天到来的,却是鼎鼎大名的武当派剑士,他心里实在紧张。然而此刻燕横听见,连武当派副掌门亦对师父如此恭敬推许,不免感到一阵骄傲。
他偷瞧师兄张鹏。张鹏嘴角在微笑,看来也是一样心思。
武当三人坐定,又有仆役送来清茶果品。宋贞和江云澜各自介绍自家人,这时才知道那第三个身材古怪的矮汉名叫锡昭屏。
交换了一些客套话之后,宋贞知道是时候入正题。
武当、青城两家皆出于道门,又同列『九大门派』,这么多年来却少有联系,今日聚首实在难得,往后也应当好好交结联谊。宋贞说。未知叶副掌门这次远来四川,除了光临敝派,一叙武林同道之谊外,是否有其他要务?
叶辰渊没有答话,也没有表情,只是一直瞧着何自圣。
在旁的江云澜却插口。他指着上头的牌匾说:这四个字写得苍劲有力!『巴蜀无双』,真好,真好。说时竖起一只大拇指。
在堂内的众弟子,也不其然瞧向牌匾,脸上泛着傲然的神色。
不过『巴蜀无双』这句话嘛……江云澜继续说。峨嵋派的人听见了,不知有没有意见?
宋贞、吕一慰、陈洪力和众弟子皆愕然。峨嵋派亦位列九大派,同在四川境内,历史和名声都绝不输于青城派。青城前代掌门凌丹阳当年亲书这巴蜀无双四字,原意其实只是指青城在剑法上独步一省——峨嵋派以枪棒称雄,剑术较逊于青城,省内人所共知。
峨嵋派得知这牌匾后,自然生起误会,两派由此不和。青城派写这四个字虽然有点理亏,但既然已挂了上去,断无再拆下来之理。多年来两派曾好几次交流斗武,互有胜负,但也因为这长期的竞争,两派的武功俱有所长进,声名比往日更盛。后来何自圣的师尊,上任青城掌门吕存忠,铸了一杆金枪送赠峨嵋,两派恩怨这才消解。
宋贞不知江云澜突然问起这事,是何用意,一时答不上口。
其实武林中争雄斗胜,本来就是家常便饭。江云澜又说。『巴蜀无双』,确是写得好。可是请问何掌门,贵派有没有想过,要把这牌匾改一改,写做『天下无双』?
坐在何自圣身旁的陈洪力失笑:『天下无双』?呵呵,谁有这么大口气,我倒想看看!
宋贞忙打圆场:我们陈师兄的意思,是说天下之大,武林门派众多,能人辈出,谁又有——
江云澜打断他:其实你们要挂块『天下无双』的牌匾,也不难。
不难?宋贞疑惑。
众青城弟子都瞧着江云澜。燕横心中隐隐觉得,江云澜的语气甚是不妥。
江云澜却是谈笑自若。
只要青城派改一改招牌,叫『武当派青城道场』,那就是真正的『天下无双』了。
宋贞、吕一慰、陈洪力,全都呆在当场。
燕横等十六个道传弟子当然全都听明白江云澜的说话。
——武当就是天下无双。青城若臣服于武当作其分支,也能沾点光。
对于武者,没有比这更侮辱的说话。
十六人一个个血气上涌,全都怒目盯着武当三人。有几个已经伸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
面对这种侮辱,武者的解决方法通常只有一种。
何自圣却没有怒容。他只是非常慢、非常平静地问:
假如我拒绝呢?
他问时并非瞧着江云澜,而是叶辰渊。
叶辰渊从衣襟内掏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块看来已经非常古旧的木头,因年月而变成深褐色。上面刻着一幅太极图,还有一个篆体的武字。
本派姚掌门号令,着我等与青城派较量。叶辰渊举起木令牌。以印证我武当派武术,天下无敌。
天下无敌。就是这四个字。
简单得要命。
世上的练武者,谁没有梦想过这四个字?但又有多少人有胆量宣之于口?
叶辰渊说的时候,似像理所当然,仿佛只是陈述一件人所公认的事实。
宋贞当场呆住了,不知该再怎么回应。他仍然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此疯狂的说话,竟然出自名门正派堂堂一位副掌门之口。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了?这……这……大家是武林同道,本该——
一只举起的手掌打断了宋贞的说话。
一只只有四根指头的手掌。
何自圣笑了。笑得脸上都皱成一团。
笑得比他愤怒时还要可怕。
剑士的血已然沸腾。
◇◇◇◇
玄门舍东侧教习场上,日正当空,刚好正午时分,蓝天只有几丝白云,跟昨日的阴雨天截然不同。
燕横想起,昨天自己下山试剑,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虽只一日之隔,却好像已经过了很久。
——这两天发生在他身上和眼前的事实在太多。
所有青城山门弟子也都到齐了。全青城派二百余人,团团包围着教习场。
三十多个黑衣的武当派弟子站在西首,青城派的人全都向他们投以敌视目光。但武当众人似乎已经习惯这种场面,完全不为所动。
宋梨也都到了。本来这种比武场面,家眷不应在场,但宋梨身份特殊,而且众人早就把注意力集中在武当众身上,并没有人来赶她走。
她看见侯英志站在大伙儿里,便挤过去他身边。
小英……发生了什么事?宋梨一脸好奇。
侯英志没看她一眼,紧盯着对面的武当众。
武当派的人。要来挑战我们。
什么?武当?……他们不也是正教中人吗?为什么……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宋梨见侯英志牢牢盯着武当众,神色甚为紧张凝重,也就不敢再问了。
侯英志其实并不是紧张。他只是想观察这些武当人马的行动举止,看看能否从中判断他们的斤两,又或是武功属于哪种路子。这是沉醉于武道者的本能。
站在师父后头的燕横也是一样。这次挑战,对青城派绝对是个大威胁,但燕横还是难免有点期待与兴奋:能够看到前辈如何发挥青城武术对抗外敌,又有机会窥见武当这等名门大派的武技,实在是很难得的机会。
——武道,毕竟是在人间的斗争里产生的。
宋贞上前,走到教习场中央,高声向武当阵营说:我们就比试三场,如何?
什么三场?婆婆妈妈的。江云澜冷冷说,刚才的笑容早已不见。要比,就比到其中一方完全服输为止。他环视教习场的青城众弟子,又说:你们若要一拥而上,来个群斗,我们一样奉陪,也不嫌你们人多。
我们这是比武。宋贞皱眉。你道是市井流氓的械斗吗?
比武也好,打架也好,有什么分别?就是看谁赢谁嘛。
宋贞也不再跟他纠缠。你们是客。第一阵,就先让你们选人出场。他口中说得好听,但其实心里早盘算过,后选的一方其实比较有利,可以先看看对方派出什么货色,才决定派谁出去比较有把握应付。
江云澜瞧瞧那矮汉子锡昭屏。
锡昭屏会意,踏着稳健沉实的步伐进场。
——他们完全不用商量,看来在上青城山之前,早就计划好一切了。提早上山,也是让青城派没有准备的时间。
宋贞见这锡昭屏进场,还是没有拿兵刃,便问:你们第一阵是要先比拳法吗?
锡昭屏摇摇头。没关系。你们的人要是想用兵器,我徒手来对付也行。
场边的青城弟子哗然。
——这武当山来的家伙,竟然如此托大,实在太看扁青城剑法!
宋贞回顾身后十六个道传弟子,心中在考虑着。
对方只派了个三十岁不到的弟子出来,自己这边也决不能派个辈份相差太远的,而且当然要精擅拳术——堂堂青城派,假如真的派人用剑,跟一个手无寸铁的对手比武,岂非大大折损门派的名声?
宋贞的目光最后落在儿子身上。宋德海也瞧着父亲点了点头。
然而这么重要的决定,还是要掌门才有权作出。
何自圣坐在一把竹椅上。身后的大弟子俞思豪,双手恭敬地捧着一个长形的大木匣,木色甚为古旧,上面雕刻了龙虎相争的图纹。
德海。何自圣呼唤。他与师弟宋贞心意相同。你出去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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