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如此残暴,他的剑招身法足堪以潇洒形容。
练飞虹鼓尽余勇,左手剑激起炫目的剑花来!
正是崆峒派擅长虚实互变的花法。
练飞虹出剑同时发出呼叫:
穹苍破!
燕横一听那刚猛中却带沧桑的喊声,瞬间感觉有如是已逝的恩师何自圣向他发令。
师父生前最后使出那华丽剑招的影象,顿时闪现脑海。
身体有如反射般自然模仿。
波龙术王正被练飞虹花剑所惑,一时使不出追形截脉来,眼角却瞥见阴暗的背后,敌人的身影跃起空中。
还感受到一股出乎意料的气势。
灯火反映那迅疾而灿烂的金光。
燕横全身腾空的力量,完全贯注于龙棘之上,那劲力的传达何等顺畅,身剑合一,发出了今夜最猛烈的一剑。
波龙术王首次感到生命受威胁。他断然不顾练飞虹,转身迎对燕横。
燕横气息吐尽。
担负着屋内二十多条性命的穹苍破,剑势如游龙卷浪,已及波龙术王跟前两尺!
波龙术王挥剑迎上那束金光。
假如他是叶辰渊的话,这刻毫无疑问会像对抗何自圣时一样,以太极剑的引进落空去接这式穹苍破。
但他不是。虽然在武当派时,他已具有佩戴胸口太极标记的资格,其实只在山上修练了一年,他的太极造诣还未到那个精纯的地步。
因此面对如此猛招时,他还是没有完全信任自己的太极,最后选择以更有把握的武当势剑挡架这一剑。
先前的战斗,他的力量一直远远凌驾燕横,故此对正面硬接很有自信。
但他低估了燕横的意志所产生的能量。
金属相交一刻,波龙术王为那强劲的压力而讶异。
武当势剑的挡架崩溃了。握剑手掌虎口处因为那冲击而破裂出血。
他侧身欲以步法卸去那穹苍破之劲,但龙棘上的劲力极急,先一步破坏了他的平衡,左膝受不住那压力,屈曲跪地!
——膝头落在地上的瞬间,波龙术王脸色大变。
身在空中的燕横,仍以剑招余势压住他。
练飞虹眼见波龙术王首次失势,实是反胜的千载良机,无奈之前为了替燕横制造出招机会,那花剑已经耗去残余气力,这时欲乘机追击,动作却已太慢。
眼看燕横剑势将尽,波龙术王只要捱过,又可恢复平衡站起来——一条细小的身影,穿破屋子东侧的纸窗而入。
哑黑色的剑锋无光,却夹带凌厉破风的锐音刺出!
波龙术王突见第三个敌人出现,危急中已无暇分辨来者有多强,果断地放弃与燕横相抵,借被压的跌势倒地往旁翻滚开去!
静物剑的尖锋,仅仅刺中波龙术王的头顶,黑色头巾脱落激飞!
波龙术王圆滚滚的光头右侧,现出一道血痕。
今夜二度受伤,他无法看清此刻形势,也不理会了,接连就以轻功地蹚法再滚两圈,逃出屋门去!
他出道以来从未如此狼狈逃走,滚出屋门之后,才在月光下的前院空地跪定。他以长剑斜举头顶,摆出朝四方戒备的夜战架式,以防再有其他敌人夹击。
定下神来,波龙术王赫然看见,守在院子大门外有六、七条身影,一字排开挺立,个个手里提着已然出鞘的三尺青锋,月色下寒芒闪耀。
——还有这么多个剑士?……刚才从纸窗杀入屋相助的,自然就是童静,她与燕横双双抢出屋门来,练飞虹也随后出现。三人四剑,包围在波龙术王的另一边。
燕横和童静刚刚剑招得手,气势正盛。尤其童静,本来就不知天高地厚,又没见过波龙术王先前的身手,只知自己只出一剑就伤了对手,逼使其狼狈滚逃。她牢牢盯着波龙术王,神情充满信心。
波龙术王看在眼里,却以为她是因为来了大批强援,才会如此得意。他不禁在前后两边的敌人之间瞧来瞧去。
大门前那七人,都只是很随便地垂剑而立,并没有摆任何架式。其中有个四十出头、文士打扮的男人,更是连剑也未拔出,只轻轻将手掌搭在腰间剑柄,脸上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
波龙术王一时看不出底蕴来。他再打量童静,只是个十几岁的娇滴滴姑娘,刚才突袭一剑,速度功力却都不弱。
然而此刻波龙术王心头最大的阴影,不是别人,而是燕横。
这年轻剑士,短短交战间,竟一再发挥出令他失算的实力——燕横的穹苍破,不只击溃了他的有利形势,也动摇了他的绝对信心。
——假如连新来的这七个人,全都有这般剑法……一共十个……——还有阿花,去办那么一点小事,却迟迟不过来……必有变故……今夜果然诸事不顺,神明不佑吗?……波龙术王站起来,摸摸头上的伤口。一夜间连伤两处,许多年没有如此。
他眼睛紧紧盯着燕横。刚才硬接那猛烈的穹苍破,手掌被撞得破裂,他伸出舌头,舐舐虎口处流出的鲜血。
我会回来的。波龙术王又再恢复疯狂的笑容:并且把庐陵的人都杀光,供奉给真界神明。语声刚落,他那高瘦黑衣身影即晃动,两步就跑到院子侧的围墙,左手轻轻一伸攀到墙顶上,借力一跃已然越墙不见。
童静欲上前去追,但后面的练飞虹伸出血淋淋的右手,搭着她肩头阻止。童静这时才看清,飞虹先生原来竟受了这样的伤,立时明白为何不要去追。
院子里十人都伫立了好一会儿,确定波龙术王再无返回的迹象,这才松了口气。
那七名剑士,自然正是王守仁和他的六个门生。
王守仁放开腰间剑柄,脸容仍旧镇定——虽然他深知,刚才敌人要是向这方发难,他们七人皆极可能瞬息间就被杀。
黄璇等六个儒生,这时衣服底下都是冷汗,他们把剑还鞘时双手发抖。
——但是他们刚才表现的勇气,却救了这里许多人。
先前童静去寻练飞虹协助虎玲兰,但练飞虹已经出动去救燕横,结果只遇见王守仁。王守仁因知城内有变,已急召众门生聚集,继而听到打斗声,也就一起来相助。
待会儿什么姿势都不要摆。只是拔剑站着。王守仁预先如此吩咐门生。因他听荆裂说过,高手只要看一眼对方动作姿态,就能分辨其武功高低,要装胸作势就得什么都不做。结果这一着空城计,在这极凶险情形之下奏效了,真得捏一把汗。
燕横瞧着王守仁,微微点头致意。王守仁在这情形下,竟敢如此挺身虚张阵势拒敌,胆气和智慧都教人佩服。
燕横接着又垂头看一看手中的龙棘。刚才发出了那记甚具火候的穹苍破——虽然还没有师父借相的功力——他心里甚是兴奋,一身的伤痛也都忘却。
屋子里的生还者都哭嚎起来,既因受惊,也为了死伤的家人。院子众人听了都是黯然。王守仁命门生快快进内帮忙救治伤者。
童静正用布巾为练飞虹右臂包扎止血。看见她关切的神情,练飞虹身虽痛,却展颜大笑起来。
这时童静才省起:兰姐她那边也有敌人!高叫着就再次拔剑奔出大门去。
燕横和练飞虹顾不得一身是伤,也都随同追出街上。
三人在街中往东只走了一小段,远远已经看见,灯笼照映处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虎玲兰单手把野太刀搁在肩头,微拐着步伐,也正在向这头跑过来。
世上没有事情,比生死激战之后看见生还的战友,还要让人宽慰。
四人不禁同时发出爽朗的笑声,响彻这血腥气味飘扬的黑夜。
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二十七
一名经过专精修练的真正高手,其力量远远凌驾于世人,假如将武功用于民间作恶,甚至沦为匪盗,是极为可怕的事。但事实上这样的例子却甚少,一般有武功底子的盗贼修为都不高,背后有多个原因。
武道修练虽然并非宗教信仰,但也有相似之处,同样是对个人境界的追求。因为心灵极端集中在这追求的过程,长年的修行多数会令人对物欲变淡。在专注的高手眼中,金银财宝,往往比不上武功进步更令其兴奋。
武者和武林门派不是四大皆空的出家人,当然也并非全无世俗的欲望。世间的名利权位,最令武人关心的一样倒是名声,绝不会轻率让门派的牌匾污损,尤其武功高强的名门大派,更不会容忍有弟子走上歪路,累及本门。而且武林门派本身不事生产,收入是靠着地方上的民间奉献,还有拜师的束修礼金,用以支撑营运一门一派所需,这些都直接与门派的名誉好坏有关。
还有一个武林中人不会宣之于口的原因:门派本身就是武力集团,在朝廷眼中始终是一种潜在的威胁,只是因为武林的活动往往局限在自己的圈子内,为政者才默许其存在。为免惹起朝廷不满,各门派有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尽量不涉世事,即使出手也多是主持正义、讨伐匪盗或者调停民间纠纷。假如利用武力去敛财行恶,甚有可能自取灭亡,甚至连累其他门派,绝为武林所不容。
因此像霍瑶花这样修为的武者,成为了大逆不道的弑师剧盗,已经是极为罕有的例子;而像波龙术王这种等级的邪道高手,更加是凤毛麟角。
第八章济世
仲夏之夜甚短,天空早早已泛白。
可是韩思道还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他踏出车前村村长的屋子大门,灿烂阳光照在白皙的胸膛。韩思道裸着上身,只把五色袍搭在肩上,那又白又瘦的身躯线条很美,令人难以想象内里装着这么一颗丑恶的心。
他用力伸了伸懒腰,回头看看屋门里。那个整晚被他蹂躏的村女,仍然虚脱般躺在床上,轻轻发出无力的哀吟。
韩思道笑了笑。
——你再忍一忍吧……很快就不用再受这痛苦的了……他嫌恶地瞧瞧已高升的太阳,从袍子的口袋找出装着仿仙散的纸包,挑了一点吸服,精神方才一振。今天热得很,他将袍子披上头顶挡着阳光,左手把住腰上剑柄,走到村子的道上。
村子里空无一人,村民都躲在屋里,人人提心吊胆彻夜未眠。他们不敢去猜,这群野兽到车前村来是要干什么。
韩思道走到旁边的村子祠堂。鄂儿罕早就坐在里面,还有同行的八个术王部众。他们跟前的桌上摆开了十几碟菜肴,有牛有鸡,还有农家自酿的米酒,已是吃得杯盘狼藉。
早饭就吃这些,对村民来说奢侈得不敢想象。他们还被逼把一条仍年轻的耕牛宰了,只为满足这伙人的肚皮。
韩思道爱女色,鄂儿罕则爱吃。他仍拿着一条鸡腿在啃,那把黄须上都沾满了油。有两个村姑在旁侍酒,他们拿着酒坛的手都在发抖。
那几个术王弟子本正在吃喝嬉闹,一看见韩思道就静下来。毕竟他是术王亲自册封的副护旗,而且从昨天午后出发开始,就显得心情极差——听说是被术王猊下责罚过——因此他们都比平日还要恭敬。
韩思道摸摸昨天被鄂儿罕打肿的脸,只朝他点点头招呼。
终于醒过来啦?鄂儿罕说话时仍嚼着鸡肉,口齿不清。
你们还不出去准备一下?韩思道对那八人说。他们马上点头,拿起搁在一边的兵刃出了祠堂。
看见这韩思道出现,那两个村姑就更惊慌了,替他斟酒时倒得满桌子都是。韩思道大怒,一巴掌把那村姑打翻。酒坛跌个粉碎,村姑吐出两颗带血的牙齿,嘴唇紫胀,但她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这十人昨日傍晚时分骑马到来车前村,却什么也不说,村民惶恐地以好酒好食供奉,又拿出钱粮来送上,但两个头领只看了一眼,也未数算,就叫手下收起放在一边。十人就此在村里过夜,似乎并非单纯来洗劫,令车前村民非常不安。
更教他们担心的,是术王众骑来的马匹,鞍旁挂着许多口空空的大麻布袋,不知是何用途。
鄂儿罕啃完鸡腿后将骨头抛去,又呷了一口米酒,这才满足地吁了一口气。他拿出一块干净的布巾来,沾一沾水,先是仔细地抹拭双手十指,继而才去抹胡须和嘴巴。
——一个下过苦功的剑客,对双手洁净格外重视。
差不多了。鄂儿罕拍拍肚皮,然后站起来,拿起平放桌上的双剑挂回腰带上。
够人吗?韩思道一边穿上五色袍子一边问。
昨晚叫他们点算过了。还多了三十几个呢。鄂儿罕用手指梳理着胡子。
全都带走吗?韩思道问时,转一转手腕:这收集『幽奴』的工作很累人……别这么说。术王猊下让我们赎罪,已经是幸运。鄂儿罕提及波龙术王时,眼睛里充满了崇敬:这是报他的大恩。鄂儿罕祖先为前朝色目人大官,蒙古大汗败退撤回老家时并未跟随,留在中土顺服于汉人的统治,到他这代却已沦落到民间。他因这长相受尽白眼,更别说要学习名门正派的武功了。波龙术王却给他这个殊遇,又传授他最高级的武功太极剑,鄂儿罕对术王甚是感恩。
韩思道耸肩笑了笑。他自少年时就是混迹街头的孤儿,与人合谋以男色诱劫为生,十五岁起跟着波龙术王——他本名韩四,思道这名字也是术王为他起的。他因心思歹毒,格外得到术王的宠爱,一向骄傲轻慢——因此在清莲寺才会生起向术王下手的妄念。
韩思道和鄂儿罕学剑的日子,其实比起燕横还要短,却有如此功力,全靠物移教的奇药辅助催激,反应和力量都能在短短岁月内提升,但近来已觉得遇上进步的障碍。鄂儿罕比较成熟,知道长此依赖药物只会反害了身体,得来不易的武功也会逐渐退步,于是开始逐步减少服药,改为靠苦练弥补;韩思道自小就惯走捷径,只是不断加重药份,又设计各种小计,例如在剑身上涂仿仙散来帮助战斗。
好吧。韩思道不怀好意地瞧瞧那两个村姑:就全都带走吧。她们虽未完全听得明白两人对话,但隐隐感到当中谈着非常可怕的事情。
韩思道催促村姑都出外去,他跟鄂儿罕才施然步出。韩思道手里还提着一坛未开的米酒。
术王众早就在外头,四处凶神恶煞般呼叫,把躲在屋子里的村民都赶了出来,聚集在祠堂外头的空地上。男女老少诚惶诚恐地站着,太阳映照一张张因为刻苦劳作而皱纹深刻的脸孔,差不多两百人竟是静得不作一声。
韩思道走到众人跟前,把酒坛放在身边地上,一条腿踏了上去,两肘搁在那膝上,状甚悠闲。
这车前村在庐陵县城的东北方三里之外。他们特意从青原山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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