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眼蒙中,永夜手指轻抚过床板上月魄留下的划痕,一弯明月如钩,那颗小星就卧在月亮上。“月魄……”
她手中握紧了风扬兮的令牌,直至掌心里抵出了一道深深的红痕。
杨花化作飞絮点点轻雪似的飘过京都的天空。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时节,换下厚厚冬装,人也变得轻快起来。
永夜站在她的花林中,樱花早败了,桃花粉嘟嘟的又燃起一片红云。下午的太阳照出一片繁荣与生机。
她拾了根树枝,从地里掘出条蚯蚓往树枝上一穿,放进了水里。
游鱼蜂拥而至,她瞧着那条蚯蚓在水里挣扎,鱼嘴张合的瞬间,手一动,蚯蚓逃过被分食的厄运,永夜一笑,又照样来了一次。几次折腾后,鱼似乎没有了兴趣,蚯蚓也奄奄一息不动弹了。永夜叹了口气,她也没了兴趣。
月魄现在就是这条蚯蚓,端王、佑亲王、游离谷就是这些鱼。折腾一番,从他身上得不到有用的消息,没有了利用价值,鱼就不想吃了。
自己是什么呢?把蚯蚓从土里挖出来的人。永夜很不喜欢这个答案。她取下蚯蚓又埋进了土里,喃喃道:“你和小星不一样,断成几截还能活。不要怪我,我又让你回去了,没准儿一条还能变几条,划算。”
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她觉得肚子饿了,看看天色,已近午时。永夜冲离她几丈外的侍卫吩咐道:“告诉王妃,我睡够了,中午我去她那儿蹭饭。”
端王妃觉得永夜今天胃口特别好,吃得特别多,不禁有些高兴。伸手摸了摸永夜的头道:“没事了?”
永夜筷子一放,“嗯,没事了。”
“嗯,我也吃饱了,我有事,我想揍人!”端王啪地放下筷子,打断了王妃的话,眼睛瞟着永夜淡淡地说,“想去看吗?”
永夜心里黯然,站起身笑容满面,“当然!”
王妃看着端王杀气腾腾,禁不住想起那个白衫少年斯文柔弱的模样,担心地嘀咕了句:“叫永夜去看那个干什么?”
“看着,总比想着的好。”端王哼了声拂袖而去。
王妃呆了半晌不明白端王意思,转过头看永夜。她似也沉了脸,跟着端王就追了出去。
永夜跟着端王往地牢走,神经都绷得紧了。端王意味深长的话表明了什么呢?他要她看,是想看她的反应吧?她又该如何应付呢?
走下长长的石阶,石壁上油灯闪烁。这一刻,永夜似乎又回到跟着青衣师父走进石室的情形。她只用眼微微一瞟,就记下了这里的地形。
石阶的尽头也是间宽大的石室,不同的是分成了几个小间。永夜一下石阶就看到其中一间关着那个月白色宽袍的身影。
她环顾左右,石室里并无别人。一个人住单间,这待遇不错。
“想要动手吗?”端王示意侍卫将月魄带出来。
“永夜没做过,父王先示范一下。”
月魄被悬吊起来,正眼也没瞧过永夜,对端王笑着说:“王爷不打算给月魄一个痛快?!”
端王脱了外袍,里面是件窄袖绸衫,手指甲抚过油亮的鞭结,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音。看着月魄那张英俊的脸,心里一股气上涌,“痛快?听说过我是那样的人?”说话间扬手就是一鞭。
月魄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被抽得晕死过去。白袍上刚开始没有一点儿痕迹,慢慢地从背上印出一道血痕,从左肩一直拉到腰背,触目惊心。
“父王,他不禁你打呢。一鞭就晕了,要不泼点儿水让他醒来?”永夜慢吞吞地说道。想知道她是否与月魄勾结,怀疑她是游离谷的刺客?永夜想,她杀的人说出来怕吓死父王,看月魄挨几鞭子算得了什么?
第二十章 醉情于月(10)
端王气结,盯着她道:“好!”
永夜顺手抬起手边的水桶就浇上去,看着月魄痛得一颤,醒了过来。她看了眼端王,又回身坐好,笑道:“父王继续。”
端王看了她一眼,手腕一抖又是一鞭。
这一鞭却像是不如刚才,月魄情不自禁地痛得摇晃,抖得铁链叮当作响,死咬了牙不喊出声来,人却没晕过去。
“父王力气比刚才小了,人都没晕呢。”永夜歪着头看血从月魄身体内涌出来染红了袍子,却放了心。若是一点儿血都不出,被打成内伤才叫麻烦。这样挨几鞭子死不了。
端王抖了抖鞭子,也坐了下来道:“我要用力,他连我一鞭也挨不了,我没兴趣了。佑亲王明天会来提人,交给他好了。”
永夜回头一望,侍卫早退到了外面。她叹了口气,试探道:“我力气小,却也能让他痛,要不留着让我每天抽他一顿鞭子?”
端王站起身,掏出只玉瓶放她手里,“听说吃了这个,人就没有痛觉了,可能会熬刑熬得久一点儿,活得也会久一点儿。这个嘛,好像是种什么蛊,喜欢在人身体长着,大了,人的思想就变成它的思想了。”
异形?变种?永夜脑子里第一时间浮起了这些名词,让月魄身体被一条虫子占据?她看了眼月魄,又看了看手里的瓶子,烫手山竽似的扔给端王,“可怕,我不要!”
“我来!”端王握着瓶子慢慢走近月魄。
永夜看到月魄眼中流露出恐惧与绝望,额上挂满冷汗,嘴唇已被咬破,流出血来,仍一声不吭。她下意识地喊了句:“不要伤害他!父王。”
端王回过头,满脸怒意和伤痛,跨前两步拾起鞭子对着永夜一鞭就抽了下去。永夜胸口瞬间涌来一股压力,随即是火辣辣的痛,她不是躲不过,而是没想到端王会打她,一个趔趄被抽倒在地。吃惊、怀疑、愤怒……情绪如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别……”月魄大吃一惊,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住口!”端王回身又是一鞭,这鞭用了力,伤着了内腑。月魄张嘴喷出一口血,人软软地挂在空中。
端王扔了鞭子,走到永夜身前伸手去拉她,被永夜一巴掌拍开。
“永夜……”端王见她眼中神色,心里不禁有些后悔。
“你想知道什么?你想试探什么?我在游离谷、在回魂那儿,我当然认识他!你想知道的就是这个?!”永夜怒吼,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她还要怎样?她都恨不得他多抽月魄几鞭子了。只觉得一股酸痛在心里翻搅,伤心莫名。
端王瞟了眼月魄,鼻子里带出一句含糊的话来:“这小子生得挺俊的……”
“关我屁事!”永夜冲口而出。
“你那么紧张他!”
“在游离谷他一直护着我,你以为在那里生存下去很容易?!这次也是因为李天佑他才挟持我,他又没伤我半点儿,我为什么要让他身体里长条什么虫子?!”
端王脸色大变,厉声喝道:“他知道你是女的?”
“他当我是兄弟!”永夜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吼出的声音不比端王小。
端王瞧着永夜涨红的脸,眼里闪动的怒气神色慢慢变得柔和起来,似放下了一个大包袱,笑着说:“早告诉父王不就得了?这个知恩图报……也没错,只是……天佑明儿来提人,父王却还得把人交出去。嗯,交出去,省得天佑不满,刺杀皇子,可是死罪。嗯……给父王瞧瞧,打痛了没?”
手才触到永夜衣襟又回头看了眼晕过去的月魄,手又缩了回来,喃喃道:“回头去你母亲那儿瞧瞧,嗯?”
第二十章 醉情于月(11)
永夜半天没回过神来,端王已背着手悠悠然走了出去。
她顾不得细想,赶紧把月魄放了下来,见三条血印子红得吓人。她掀起月魄的衣裳从怀里掏出伤药往上敷,掌心贴着他缓缓注入内力。有用的药一股脑儿全往他嘴里塞,月魄牙咬得很紧,永夜提起水桶全浇了下去。
“咳……”月魄痛得醒了,见永夜板着脸站他面前。他虚弱地笑了笑,“你真够狠的,又笨!反正我体内还有游离谷的蛊毒,多一个又有什么关系?痛吗?”
永夜摇了摇头,“他舍不得打重了。”
“端王似乎知道你认得我。”月魄低声说。
“嗯。”永夜给他处理着伤口,脑子里开始回想端王的话。那意思是,李天佑要人,他得交,但是交出去了就不管了。
永夜眼中露出惊喜,神情也放松了,嘿嘿笑道:“我想法子救你出去。”说着把伤药扔给月魄,笑着去找端王。
屏退左右,端王妃伸手去解永夜的衣襟。永夜一把按住,闭了闭眼,脸火烧似的热了起来。她轻声说了句:“我来。”
“你这孩子……”端王妃掩口闷笑。
“笑什么笑!”永夜怒了,手一把将衣服扯开,露出一圈缠胸的紫罗缎。她恨恨然,这么瘦居然还有桃子似的胸!
端王妃瞧着倒吸一口冷气,也恨恨然地说:“岂有此理!他居然下手这么狠!还敢跟我说一不留神把鞭子甩你身上了。”
永夜低头一瞧,可不是,胸间肿起一道手指头粗的红痕,衬着雪白的肌肤分外醒目。见端王妃怒了,她倒有些过意不去,解了缠胸,仰面躺着说:“父王生怕我和游离谷扯上关系似的,他怀疑我。”
端王妃听了又忍不住笑,挑了药酒小心地给她揉搓,柔声说:“当初贼子掳了你走,没多久就听说有了座游离谷。神神秘秘的,又是什么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刺客组织,就疑心是他们干的。岂料你父王只试探了一两次,那边露出的口风却像是真的。也不知勒索了你父王多少钱财,连京都牡丹院都是你父王私下出了银子开的,只想着能换你回来,出点儿银子也不是好大的事。他恨游离谷你又不是不知,就怕你喜欢上了那个人……”
听到这里,永夜嘴张得老大。喜欢上月魄?她会喜欢上月魄?父王今日说那些话原是怕她喜欢上月魄?她扑哧笑出声来,“那小子……不过,对我真的很好呢。”
“可不是,原还没想过这层。结果回魂一现身,你父王就想,你既然认识游离谷的回魂,没道理不认识那人,说这小子怎么就会挟持你?应该与你离得越远越好才是,再说,他恨的也应该是佑亲王。你父王是越想越不对劲。你没见捉住了人,你父王连你房门都没进?他呀,一个人待在书房生闷气呢。”端王妃轻轻柔柔地把药揉开了,顺手看了眼那条紫罗缎,又叹气,“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永夜才能换回女装来。”
永夜坐起身,低头看了看胸前的两颗桃子,突然调皮地在上面按了下,感觉很不错,呵呵笑着伸开双手让端王妃帮她缠胸。
喜欢上一个人?前世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是总想去逗她,总想找机会和她在一起。这一世呢?她不太明白自己的感觉。
如果她还是李林,她肯定会喜欢蔷薇的活泼,会喜欢和玉袖斗法,会看到美人先生与端王妃就有想勾引的冲动。但是,十八年,除了那种长期形成的细致、狠辣、小心谨慎,李林已越来越模糊。有时候她都有些想不起来做李林的感觉。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二十章 醉情于月(12)
永夜抬起脸问端王妃:“喜欢一个男人,是什么感觉?我是说,女孩子喜欢一个男人会是什么感觉?”
端王妃小心地缠着她的胸,陷入回忆中,“想和他在一起;见着他,每天都很开心;和他在一起时间总过得很快;希望他在意你,心里总是很高兴,又总是想引他注意……”
“像蔷薇喜欢我一样?成天都黏着,像我的尾巴似的?”永夜慢慢回想蔷薇的表情。
“是啊!不过,有时候又喜欢去惹他生气,然后总是你赢,心里就高兴;一个动作一句话都能想很久;会去猜他的心思,会想着他在想什么;若是他对别的女孩子夸上两句,心里就难受。哦,还有就是喜欢他夸你漂亮,还有……”端王妃唠叨了很多,永夜似明白又听得不是很明白。
她叹了口气,看来真是没法解释。
“总之啊,你喜欢上了就知道了。”端王妃也叹气,美丽的眼睛盛满忧虑,“永夜都十八了,这事不能再拖了。男人的事总要男人去解决,我都说了你父王很多回了,他总是说,以国家为重,将来会给你选门好亲。要是有人敢嫌你年纪大,他就不客气。”
永夜笑了,十八岁,高中毕业生,小着呢。
“你不会真喜欢上那个月魄了吧?唉,真要是喜欢了,娘没意见,就怕你父王……”
“胡说什么呢?他当我是兄弟,一直在谷里照顾我。想起从前,总不想他死。”永夜打断了端王妃的话。
月魄对她好,她很感动,她也一样可以对他好。可是,那种怦然心动,她有些茫然。永夜不想再想,她现在成天愁的是如何灭了游离谷。她这辈子不想再做一个刺客,不想做属于黑夜的星魂。
端王上下打量着永夜,中衣的高领遮住了脖颈,加上身体单薄,从小当男孩儿养的永夜漂亮是漂亮,眉宇间那股英气与举手投足的落落大方,怎么看也是个翩翩公子。
“不能动李言年,也不能动牡丹院。”端王给出了答案。
“我没说要动他们,我只是去逛逛,逛逛也不行?”永夜仗着才挨了他一鞭,讨价还价。
为什么永夜一定要去牡丹院?端王疑虑片刻,心头已如明镜。他沉下了脸,“又为了那小子?”
永夜一听端王语气不对,拉着他的手轻摇了摇,“救人救到底……”
端王不为所动,板着脸说:“我可没答应放了他。”
永夜就松了手,退后两步淡淡地说:“好,咱们谁也不说假话。你真的是见着回魂师父才明白我认识月魄的?”
臭小子,这么快就防备了?端王又气又恨,偏就这么一个心头肉,心里虽气,脸上却不动声色,“好,我今天就听听你的大实话,为何要瞒了我?你当初回来的时候说在石室里待了三年,起初我以为是他们关了你三年。细看又不对,若是关着你,还辨不出你是男是女?只有一个答案,你是在石室里跟师父学艺,如同……那个月魄!”
“父王不愧是传说中的面带……虎相,心头明亮!”永夜鼓掌,悠然看着端王道,“还有呢?”
端王看着他突然叹了口气,“你瞒着我,自然有你的原因,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你不会功夫,我自然会护着你,你有功夫,我难道就不管你了?用来防身也是好的。只是……游离谷的势力一再往朝廷渗透,我是非除它不可。我也万万不许你与游离谷的人扯上关系。这是为你好,省得你将来为难。”
一缕柔情从端王脸上浮现,英雄自古难过美人关,他当年如此。若是永夜对游离谷的人动情,将来又如何面对?
永夜不用再藏着功夫,端王不问,她当然选择不说。因为在意,所以彼此都不问不说。
“回魂说了,从此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