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线索,是纪纲大人在最后的时刻,折断了指骨在背后写下的——即使那时,他还惦记着锦衣卫,惦记着他这个后辈!
他感觉鼻子发酸,心中无尽的阴霾,却在这一刻破开一个洞来……
墙脚的血痕并不是什么字,而是几个圆圈和线条,如果不仔细看,只怕会误以为是砖块上的划损,但广晟却并不这么认为——纪纲为人机智,他最后时刻留下的,必定是有所暗示。
左边是一个圆圈高悬在上,下面是四四方方一块,他把脸贴在地上,眼珠子都几乎着离,才发现里面似乎有很多用指甲刻下的“人”字形。
这是什么意思?
广晟皱眉苦思一时也不得要领,只得撕下衣袍原原本本的照抄,另一摊却也是画了一个四方形,下面有七个略粗的长条,一段略微停顿,用鲜血画了一个醒目的圆头,这七个长条蜿蜒曲折,交错纵横,却并不似什么路线图,而是短而古拙,倒像是一条条笔直长虫。
这简直像是孩童的信手涂鸦,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安葬了纪纲已经是半夜时分,广晟一身疲惫回到家中,却是抱着头,蜷曲在床上。
他的脑袋嗡嗡作响,浑身都是酸痛——经过这一天的奔波和噩耗悲痛,他整个人已经乏累极了,却一点也不想入睡。
他眼前平摊着一块衣角,是他从现场抄下的——他这么眼不错珠的看着,已经一个多时辰了。
压抑住悲伤,他捉摸不着这其中涵义。
夜近三更,突然窗边传来一声轻微响动,他警惕的一摸枕下短刀,下一瞬却听见熟悉的嗓音,“成嘉,你可回来了。”
是小古。
他松了口气,任凭她点起床前的白底绿瓷灯盏,“你怎么还没睡?”
“我来看看你怎么了——听说傍晚时候你回来了又急匆匆出去,脸色很不好看——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第二百七十章 解谜
原本黑暗一片的房间,因为她掌中那盏微弱的灯火而缓缓放亮,灯光照得她漆黑晶莹的双瞳里一片担忧,他心头一暖,低声道:“一位尊敬的长辈刚刚出了意外,故去了。”
“原来是这样。”
小古墨玉般的眼眸顿时泛起波光,那般温暖的怜悯、理解和疼惜,让广晟觉得心头的酸涩悲苦,在这一瞬都迸发出来,“现在是夜里,只有你我,想哭就哭出来吧。”
广晟看着她,突然不顾她的一声惊呼,坐在床边抱住了她。
他的头靠在她的怀里,只觉得这单薄的身躯,此时此刻却给了他最大的慰藉。
他没有哭,也没有诉说,只是默默的抱着她,平缓自己的伤口,慢慢放空思绪。
良久,他才长叹一声,脸上略微有了表情,却仍然不愿放开她。
“逝者已逝,他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小古提醒他,广晟低声道:“他的遗愿就是两个谜语暗示,我却猜不出来。”
“哦?”
小古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床上那块衣角,仔细看过之后也是皱眉,广晟道:“好几个人都看过,都是摸不着头脑,谁也不知道这画的是什么。”
第一幅图小古也不明白什么圆圈方块,但第二幅图的那七个略粗的长条,倒是让她有些似曾相似的感觉——
一端带圆头,略粗而纵横交错……她眼前顿时一亮,几乎要跳起来!
广晟也注意到她神色变化,“你看出什么来了?”
“这粗条,应该就是金陵城的地下水管!”
“啊?”
广晟倒是没想到是这个。
没错。就是这个——上次她被那个可恶的锦衣卫神秘高官扣押,金兰会的常六哥就是挖通了这些地下水管,让她从水管里生生挤过去的——那种黑暗、紧窒而脏臭的感觉,简直记忆犹新!
形状简直一模一样!
广晟也升起同样的记忆——那个狡诈的金兰会十二妹逃走的时候,就是从这些陶瓷水管里溜走的,事后为了修缮这些,工部还好一通埋怨。说好些都是前朝的遗留。修起来非常困难,为了去协调弥补此事,他还跑过一趟工部。看过实物呢!
“原来如此,我怎么没想到……!”
他失声喊道。
“我记得这水管因为制造精巧花费不低,也不是全城都铺设的,而是只有七条跟皇城、官衙相近的街道底下才有——金陵从前称作建康的时候。大致布局都没改变,因此前朝的那些陶瓷水管本朝也只是略加修缮。没有大改!”
他思绪宛如破闸之水,顿时灵感滔滔,指着粗管上头的四方形说,“那这就是整个金陵城了!”
既然四方形是京城。那第一幅图也解开一半了——那四方形里面刻满“人”字,更印证了这一点!
“第二幅是说金陵作为京城,下面铺设的七道陶瓷水道。而第一幅,上面是个圆圈。下面是个城市——这是什么意思呢!”
广晟思绪转得飞快——在城市上空的圆圈,不就是太阳吗?下面是京城……
此时此刻,他耳畔传来一声细微的喃喃:“是上日下京——是个’景‘字。”
他眼前一亮,却发觉那嗓音低哑有异,抬起头看时,却见小古面色发白,狠命咬着唇,神色变幻不定。
“对啊,就是个景色的景字!”
广晟大喜之下抱起她转了一圈,却发觉她神色恍惚,非常不对,于是诧异道:“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吗?”
伸手要摸她的额头,却被小古轻轻躲开了,她垂下脸,低声道:“是啊,刚刚用脑过度,有些累了……”
是一个景字,难道跟景语有什么关系?!
她心中惊疑不定,神色之间有些茫然。
广晟皱眉,焦急催促道:“你白天要忙着照顾如瑶,晚上又来我这,怎么能不累——你赶紧回去睡吧!”
小古应了一声,浑浑噩噩朝着窗户走,却被他喊住了,茫然回头,却看入他疲惫满布血丝,大大明灿的笑脸——
“你的贱籍我已经找到办法给你脱去,等这次事毕,就是我迎娶你之时!”
那一句回荡在耳边,甜蜜而掷地有声,却又引起她心头重重的隐忧愁思。
小古想起夜里那一幕,手中的针线无意识的停了下来。
广晟以前也说过要娶她,但她都是付之一笑——热恋时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这世上从来都不能十成十当真的。
但这次,他却这么郑重的说,找到办法给她脱籍了,之后不久就要迎娶她。
这样的郑重、坚决,这样的痴心……
她唇边微微带出一丝笑意来,却很快湮没不见。
这样的允诺,她怎么能接受,又怎么敢接受?
想起自己的身份,这步步惊心的任务和使命,她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和凄然——时间地点和身份都不对,他的许诺,注定要被她辜负。
又想起昨夜解谜的过程,她心头悚然一惊——那些谜语都是谁出的,第二幅是陶瓷水道已经够让她吃惊,第一幅竟然是个“景”字?
景语的景!
唇边掠过这个字,她的心口猛然一缩,弥漫着不安的预感——广晟说的逝去长辈是什么人?这个景字,真的指的是景语吗?
这样说来,广晟每日在外忙碌,又到底是在做些什么?
她思绪纷乱,直到碧荷叫她这才醒觉。
“小古你绣的这是什么啊?都是一团乱线。”
碧荷惊叫起来,随后看到上首的姑娘也是绣得一团乱,气馁道:“你们都恍恍惚惚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么好的料子和线都白白浪费了。”
如瑶低垂着头,总是蹙着眉,放下针线,突然道:“我想去后街的云阑庵给母亲上柱香。”
希望母亲能够保佑她得到一心人,婚姻顺遂,还有,祛除她身边不安分的人们,不要再来害她、欺她、辱她……
“姑娘怎么昨天没提啊,今天突然要用车轿……”
碧荷看到她黯然低沉的神情后,自动消音,乖乖去问了。
反正云阑庵不比上次那个郊外的灵谷寺,它只是个小小的庵堂,就在侯府的后街上,供奉的就是侯府还有隔壁襄阳侯这两个府上的女眷牌位,几乎等于家庙一样,从侧门转过去,只要一刻钟的时间。
第二百七十一章 离间
姑娘要去给前头夫人上上香也是应该——上次太夫人去的那什么寺,她就顾着给自己和亲儿子女儿问命数吉凶了,哪里会顾得上早逝的大儿媳!
苦命的张夫人,苦命的姑娘……碧荷心中想道,赶紧去找了管事,倒是出乎意料的顺利,很快就调来了车轿和人手。
太夫人只是略不悦的说了句“就她事多”,勉强同意了——马上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何必现在多管呢!
如瑶上了轿,心中却突然有些惴惴——之前清漪突然来告诉她:这庵堂里有做活的婆子知道小古与萧公子的秘密,要跟她说道说道。
她虽然立刻起了好奇心,但终究怕是什么人设下陷阱,因此没有预先定下,默默等了几天突然成行。
就算是这样,她身边也都簇拥围满了人——只是后街而已,又不是空旷偏远的郊外,那庵堂只有小小的两进,平日一个男的小厮也不准进来,根本不可能出什么万一。
她坐在轿中,左右簇拥的婆子丫鬟,不远处还有侯府护卫,让她略微安心——走了半途,不远处庵堂在望,突然街上涌出混乱而密集的人流,朝这一队人马狠狠的冲来!
无尽的尖叫声和哭号充斥耳边,如瑶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听轿外传来两声撕裂空气的爆响,她急忙揭开轿帘一看,却见地下躺着血淋淋几具尸体!
“杀人啊,官府杀人啦!”
“快跑啊!”
哭号叫声中,又连续传来那声响——如瑶看得真切,那是斜街屋顶上有人架起长弩在不断射击!
“东厂办案,抓捕叛党!闲杂人等都给我蹲在地下抱头!”
街上响起尖锐而响亮的高喊声。随即飞弩像雨一样射来,满街人群爆发出更大的惊叫声,有害怕蹲下的,更多人却是跑得飞快。
如瑶心头砰砰直跳,刚来得及喊一声“停轿”,却突然看见街道另一端,有人手持刀剑杀了过来。他们手中甚至有短枪朝着屋顶射去。屋顶长弩那边顿时有人惨叫着跌下。
“金兰会的逆党,你们被包围了,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放屁。老子就是死也要拉几个朝廷走狗来垫背!”
外面的喊叫声更叫粗暴凶横,人流越发朝四面跑去,下一刻,如瑶只听到轿夫一声惨叫。轿子都咚的一声摔下了。
她的头狠狠的磕在木框上,顿时人事不省。陷入了昏迷,最后的意识,似乎是小古在轿外一声清喝!
如瑶幽幽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了一架精致舒适的绣床上。鼻端传来熏香的气味,隐约似乎有人在低声言语。
“我没想到,你竟然会使出这么下作的手段!”
这似乎是小古的嗓音。
“你若早些时候肯把那盒子给我。如瑶姑娘也不必受这些苦。”
这男子的声音显得陌生,却又似乎听过一次。如瑶扇动睫绒想要睁开,却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一件小衣横躺在被中,几乎可以说是半裸的!
这一惊非同小可,如瑶吓得魂飞魄散,生怕自己被人玷污了,一时简直像碰死在床头,不再苟且偷生!
总算她还有一丝理智,要弄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她手脚还有些发软,摸索着抬起头,只见床帐撒下,模模糊糊能看到两个人影。
小古坐在床前的圆凳上,身形有些僵硬,似乎不能动弹,另一个男子站在床前,却似乎亲昵的凑在她耳边低声说笑——由于离得很近,如瑶也能听清他们的对话。
“是你急着去救金兰会那群人,这才丢下如瑶的轿子,让她落到乱党手中,衣服都被剥了险些贞操不保,要不是我救了她,她几乎是身无片缕了。”
这一句听完,如瑶耳边嗡嗡作响,简直要再次吓昏过去,她摸了摸身上的小衣,确定身上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这才确信自己有惊无险。
心头咀嚼着那人的话,惊险恐惧之后,涌起的却是对小古的埋怨,甚至是……恨意!
那样混乱的街上,她居然为了去救那些乱党,把她丢下不管——官家千金若是落到那群人手中,会是什么下场,光是想象就让她心寒!
“金兰会的人忙着逃命,还有跟官兵拼命,哪里会有闲心去掳走女人凌辱?只怕这又是你的精心布置吧?”
小古瞪着眼前平静而笑的景语,咬牙质问道:“你又要玩什么花样?”
“你这样倒打一耙,未免把我想得太坏了,我何曾会做这样的事?”
景语竟然一口否认,但他面对小古带笑的眼神,却显示他在明显的撒谎。
“倒是你,装作跟如瑶姑娘感情不错,若是她醒来,知道你本来就是跟这群乱党是一伙的,混到她身边只是为了那个盒子,她会怎么想?”
小古皱眉,怒视向他,正要反驳,却听景语突然加快语速,一气说完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若是她知道,袁二公子的心上人是你,娶她根本也是为了那只盒子和一半玉片钥匙,她又会怎么想?如果她知道,更早在她还是孩童的时候,张夫人那么疼爱她,如珠如宝甚至超过了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只是为了拿她作为缔结盟约的牺牲品,她又会怎么想?”
“你简直一派胡言!”
小古听到这突然感觉不妙,但她被制住力道,一时不能回头去看,却见景语站直了身子,抬眼看向她身后的床上,微微一笑——
“如瑶姑娘,你这下终于明白了吧?”
帐子沙沙轻响,金钩发出叮当清脆声音,似乎有人颤巍巍坐在床边,低声茫然问道:“你说我母亲对我好,是拿我来缔结盟约,这是什么意思?”
小古大喊:“你不可相信他——”却被景语一口打断,“你母亲所在的张家,是支持建文帝的死忠,为了扶持隐姓埋名的正统皇嗣,他们几家结成盟约,把你和另一位胡小姐许给了袁公子,你的玉片就是盟约的象征。”
他收敛了笑容,词锋一转肃然道:“你要知道,谋朝复辟可是要千万人头落地的勾当,你嫡母把这么危险可怕的事放在还是孩童的你身上,她可真是疼爱你啊!”
小古即使回头,也能听见一声沉响——大概是如瑶承受不住,从床上跌了下来。
第二百七十二章 秦晋
景语走了过去将如瑶搀起,继续舌灿莲花、言词如刀:“你的婚约,你的未婚夫,都是一场阴谋的产物,你那比亲娘还亲的嫡母,养你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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