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颜窝坐在铺着柔软的鼷貂毯褥的长榻上,疏淡的睫宇微下垂,颤颤的掩覆着暖瞳。随便翻翻他们特地摆在榻前桌前供她翻阅的书卷,不觉嘴角抽搐。
他们也太看得起她了吧?先不说她只要看到繁体字就头晕,况且都是些礼乐诗书和一些才子佳人的无伤大雅的民间小故事,真当她这么白痴的去会恋慕这些含蓄到令她读不懂的古代言情故事?只翻那么两下,她顿觉无趣了。
将脱了鞋袜的赤脚缩放在柔软的鼷貂毯褥上,她闭上眼享受书房里的宁谧气氛。窗外太阳高高悬挂着,书房旁有一株高大的树木辟出一片荫凉,当夏日的风穿过,会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凉凉爽爽的风拂面而来,实在是个很好的午休地点。
打了个呵欠,她有些想睡了。
书房外不远处有轻悄的脚步声响起,隐约听见了说话声。浅眸顿时大睁,赶忙双脚移下榻,胡乱趿上秀花鞋,向门口走去。
“祯儿,你回来了呀?”
她探出头看了看,然后朝书房不远处走来的男子露出笑容。咦,刚刚不是有听到说话声吗?怎么只有他一人?浅颜再顾望了会儿,没有见到什么人影,遂不怎么关心的耸耸肩。
看见门扉后探出一颗乱蓬蓬的脑袋,像只小动物般对自己露出那么惊喜与讨好的笑脸,十四阿哥稍愣几秒,尔后是忍俊不禁,朗笑出声。见她像只小老鼠般四处瞅瞅,然后高高兴兴的向自己奔来,心里不禁柔软一片。不过,待看见她竟会笨拙的踩着自个的裙摆,眼看就要载跟头,令他几欲魂飞天外,惊出一身冷汗!
“啊……”
下意识的护住肚子,她倚靠在十四阿哥坚稳的怀抱里,惊魂难定,苍白的脸色比之平常更是苍白几分。只是短短的几秒,竟让她宛若有种死过一回的惊魂散魄之感。
“姐姐,你……”十四阿哥抱紧她,不知该叹息或是责怪,“不要总是吓我啊!”
“我……”她不敢抬首看他,抖着唇,颤巍巍的伸手抱住他的劲腰,将惨白的脸埋在他宽阔温暖的怀里,让熟悉安心的檀香味儿安抚自己惊惶的心。
“我没事……真的……”她喃喃自语安慰他,似乎也在安慰自己。心里很后悔自己为何如此鲁莽,若是他没有及时接住自己,那……
她决定,这个夏天,定要让真日真夜她们将她所有的旗袍和襦裙下摆给改短了!浅颜恶狠狠的想。
知她吓着了,十四阿哥口上说那么几句,到底仍是不忍苛责。将粘在怀里的人一把抱起,不理会她的惊呼声,直接走进书房,放在最里间的床榻上。
坐在床上,她的脸颊已是红云阵阵,不复方才的苍白无血色。十四阿哥见状不觉好笑。他们成亲至今已有七八年了,燕好的次数也是数不清,可她似乎仍这么害羞呢!怕是他们都老了,她还是如此害臊放不开吧!若不是怕吓到她,也许他并不需要如此压抑吧……
想着,他倾身亲亲她浅白温冷的唇,安抚自己吓到的心脏。
“祯儿别走!”见他似乎要起身离开,浅颜下意识的伸手拽住他的衣服。抿着嘴不敢看他,却更又不想让他离开。她知道她是任性了,可是、可是……
十四阿哥坐回床榻上,大手顺顺她垂泄于背的长发,柔声道:“我没有要离开!姐姐,现在快近未时了(下午1:00),你也该累了,先睡个午觉吧!我就在外头看些文件陪你,可好!”
“不好不好!每天都看公文会很累人的,不如祯儿也陪我睡个午觉,好不好?呐呐,要懂得劳逸结合哦,不然身体会很容易就搞坏的……”她絮絮叨叨的说着,自顾自发的将身体挪入他怀里,像只无尾熊一样攀着他,意图很明显的摆了出来。
听她极力鼓吹自己偷懒陪她,十四阿哥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只得褪去了褂子外套,抱着她躺在床上。最近的她,似乎有些变了,说不清楚变在哪儿,只知道她似乎极喜欢粘在他身旁,就算静静的看他做事也是一种乐趣。
她一向不爱干扰他的事情,做什么都随他高兴肆意。一直以来,她对人对事,总有一定的分寸,不会提出什么过份的事儿来。这样的她,曾经让他怀疑她是不在意他、不爱他的表现。后来方发现是她从前的孤儿生活,让她太过在意身畔被她纳入认可范围的亲人,只会一味任他人予取予求,而不懂得提出要求索取。
这个笨家伙,总让他为她心疼到舍不得她受到一点点委屈。就算这般要求他陪自己歇息也要找尽借口……
她将他放在心头,一刻不见便思他念他,本是一件很高兴的事,可总觉得太突兀了,让他心生警醒。
十四阿哥垂下精光乍现的眸子,心里有些叹息。
他的女孩长大了,不再是当初那个单纯得教他一眼便看到底的女子了。或许,她是从来没有变过的,只是不喜欢生活中太多城府,以最直接自然的方式活出自己罢了。只要她愿意,或许也是可以骗过任何人呢!
她有事瞒他,他可以感觉得到,却是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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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祯儿,我想呆呆了,过几日我们去接他回来,好不好?可不能总让额娘霸占着呆呆不放呢!”
“好!”他调整了个姿势,同她闲聊般的说着。
“不过,一定不能将历历也一起带回来哦!那小屁孩太粘人了,会让人崩溃的!”
“你高兴就好!”不过到最后还不是心软的接了回来?十四阿哥对这个丝毫不怀疑。
他的声音里蕴含着浓浓的宠溺与包容,好像无论她提出什么过份的事,他都会答应似的,让她感动得要命。
“祯儿……你太宠我了,让我真的很舍不得呢……”真的舍不得离开你呢!她叹息,将脸埋进他温暖的怀里,不敢让他瞧见她眼里的不舍与惆怅、悲哀。
十四阿哥抿唇微笑,大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抚着她的背脊。她双手抱着他,让自己紧紧靠着他,紧到不肯稍离半分。久久,在十四阿哥以为她睡着时,却听见她轻轻忽忽的声音自他怀里响起。
“只要一闭上眼,祯儿的脸就会自动浮现在脑海里,就算不听,也依然能描述出你的声音呢!祯儿的声音是偏低的男中音,很有磁性,很适合唱一些舒缓的情歌哦!祯儿,我好想听听,你唱歌给我听,好不好?”
十四阿哥哭笑不得,拍拍她的臀部,不含丝丝斥责的骂道:“快睡觉!我可不希望你又晚膳不用,就累得躺上床睡觉了。”
“你唱歌给我听,我就睡啦!好不好?”她紧紧抱着他,耍赖的说。
十四阿哥只得竖白旗投降,狠狠的在她颈项上咬了几口。想了想,慢慢的唱起一首让他铭心刻骨到从来不曾忘记过的歌。那时,是她为明心意唱给他听,告诉他她的心,而今,他的心亦然,不介意如此告诉她。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那里?日子过得怎麽样,人生是否要珍惜?也许认识某一人,过着平凡的日子,不知道会不会,也有爱情甜如蜜?任时光勿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她垂下眸子,压下眼中徒惹起的水雾,很用心的听着他低缓好听的男中音唱着这首现代的情歌,感受他那份难以诉说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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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她叹息。
“若祯儿出生在我们那里,一定是个众星拱月的大牌歌星呢!不过,如果这样,祯儿就不会看我一眼了!真是庆幸呢!”她微笑,抬首看他俊美非凡的面容,“祯儿,后天是八嫂的生辰呢,八嫂待我一向不错,我可一定要去为她庆生!”
“后天吗?”十四阿哥凝眉,“后天要出京办些事儿,不知能不能赶得及回来。唔,就视情况而定吧!代我同八嫂说声,还有,近来八哥身体不怎么好,你去看看他也好!”
“知道了!祯儿现在得皇阿玛看重,可是个大忙人了,八哥和八嫂会谅解你的啦!”她抬首亲亲他刚毅的下巴,笑眯眯的说。
“什么话?”他捉住她,将她的身体一提到面前,惩罚性的咬咬她红润的唇,“皇阿玛是君,我是臣,自古以来,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能得皇阿玛看重,是身为臣子的荣幸。身为皇阿玛的儿子,为他老人家分忧解难,本是理所当然……”
听而不闻那些令她嗤之以鼻的君臣论,浅颜打了个呵欠,抱着他暖洋洋的身体,安心沉入睡眠。睡前唯一还残留在脑海里的意识是:八嫂的生辰,不知会不会遇见八哥呢……
郭络罗•;茴雅
历史中的康熙四十七年开始,八阿哥爱新觉罗·胤禩的一生由此浮沉不定,直至康熙五十二年正月二十九日,康熙谕胤禩:“行止卑污,凡应行走处俱懒惰不赴!”,停其及属官俸银俸米、执事人等银米。至此,八阿哥渐渐淡出了朝堂,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甚至大病一场无人关怀问津。
浅颜不太记得这些历史小细节,也并没有怎样放在心上。八福晋的生辰宴,并没有昔日的大肆铺张什么的,就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些相熟的妯娌们聚在一块闲话家常、品茗赏景。
只是,当看到一向如风般柔和温雅的八阿哥经此一遭,一朝失势,门庭清冷,落得个无人问津的下场,还是让她心里忍不住难过。本是两不相干的历史之人,却偏偏上她遭遇上,让她与这所紫禁城里的人结下了太深的羁绊,让她的心偏颇……
听说近来八阿哥大病一场,虽然已无恙,但病去如抽丝,面容较于之前清濯瘦削了许多,气质依旧温文儒雅,却又似多了几分淡薄与忧伤。八福晋依旧是那个满身骄傲尊贵、明媚似火的爽直女子,既管发生了很多事,她果断魄力的手腕仍是将贝勒府上下打理得妥妥善善,并不以此为委屈。
在这里,浅颜又见到了八阿哥唯一的儿子——弘旺,已经五岁了,模样儿肖似八阿哥,风彩虽然比起乃父稍逊一筹,但已开始习礼乐诗书,出口便是满腹经纶,俨然一个小三爷(三阿哥)。
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年发生了太多事儿或是别的原因,来贝勒府上的只有一些交好的女眷,年长的阿哥没来一个。当然也有几个小阿哥,九、十阿哥百忙中抽空而来,不过也只是送了礼,略略说一会儿话,便告辞了。只有几个小阿哥不受拘束……给八福晋送礼祝寿,顺便缠着浅颜笑笑闹闹。
浅颜明白众人之意,心里不由徒起几分抑郁忧伤。
某些事情上,她看得很天真,只是简简单单的希望身旁她的人能幸福的活着。这是一种最不切实际且根本不可能的事,连她自己都不能啊!她总想将事情看简单看淡,想着简简单单活着就好。可当看见了,感同身受,还是心生倦意,不禁嗤笑起自己的虚伪、自欺欺人。
原来,说到底,她也只是个自私的人罢了!她在意这些人,在意到不忍伤之责之,不愿看见他们脸上露出忧伤痛苦的表情,可冥冥中,她却又在伤害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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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阿哥陪坐了会儿,便因身体不适而告罪离开了。留下一干人仍是闲话家常,说些无关紧要的事儿。
“姐姐,今儿个是八嫂的生辰,我们兄弟自然是不会忘记的!可是您呢?您的生辰又是何时啊?”十七阿哥边嗑瓜子边问,颇自得其乐的模样,一点也没有因呆在一群女眷中而拘促半分。
“对呀,姐姐什么时候也过生辰?胤袆会为姐姐您祝寿的!”七岁的二十阿哥胤袆很乖巧的说。受一些哥哥们影响,虽然因年纪甚幼的关系,他没有见过这位浅颜姐姐,但被哥哥经常拎去十四贝子府串门子,自然也熟了起来。
闻言,原本还说笑的的众人都看了过来,尔后恍然大悟。是了,相处甚久,他们好像还没有听过浅颜格格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呢!
八福晋甚是关心,娇娆的凤目睨过来,笑道:“是了,说到这个,这么久以来到确实没有为浅颜庆生祝寿什么的呢!改明儿,八嫂我送你一蹲汉代的玉观音,佑你健康安泰。就当作你的生辰礼物。”
浅颜拍掉手中的瓜子壳,微笑道:“那可是要谢谢八嫂了!不过,真是惭愧,浅颜自幼便是孤儿,哪能知道什么生辰之日呢!”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脸上露出怜惜懊恼的表情,赶紧七嘴八舌的将话题转开。十七阿哥和二十阿哥满脸懊丧不已。只有浅颜仍是一脸平和,不怎么放在心上。她从小就习惯自己这样的身份了,并不因此而难过什么。
哎,不过,一个小小的生辰之日,也值得大伙如此紧张,惹出一堆话题吗?浅颜失笑,看来这古代的闺阁女子啊,还是太那啥了。却道是比烟花还寂寞,比流水还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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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坐了会儿,众人说的话题她不怎么有兴趣,也搭不上边,觉得有些无趣告罪一声,随便找了个借口偷偷溜出花厅。
走出室外,打发了跟屁虫的真日真夜,浅颜像个没事人一般在这座设计奇巧、布景精奇独特的贝勒府里,一个人东瞧瞧西瞅瞅地闲逛起来。
在浅颜的眼中,八福晋郭络罗·回雅是当之无愧的奇女子,她敢爱敢恨,爱憎分明,讨厌的人事,她可以睬都不睬你一眼,当你是空气;若是欣赏认同的人,又是千般的好。她出身高贵,多年的宫廷生活令她长袖善舞,做人圆滑干脆。但在某些方面——例如爱情上,她又天真得执拗,即便受尽苛责也不肯退步分毫……
浅颜欣赏这样美丽真实的女子,她想八福晋应该也是认同她的吧,不然也不会在那么多福晋中,浅颜会同她走得如此近了。
也拜热情好客的八福晋所赐,这所贝勒府里头的上上下下的奴才都认得她了,也就任她如入无人之地般将贝勒府当自家后院逛而不多加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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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极无聊的将脚下的石子儿一脚踹飞,圆润的小石头高高飞跃在半空中,然后掉落于地上,再滴溜溜的滚了几圈没入鹅卵石尽头的花圃中。
浅颜抬首,首先看到的是蜿蜒的小路尽头、古色古香的回廊前,那花开一地的茉莉花,重重叠叠的花瓣,滑落一室香气四溢,姿态清新淡雅、温柔洁白。正是夏日晴方好时节,花木葱葱郁郁,花开灿烂如华。
然后是花丛深处负手而立、满脸温柔怀念的仰望蓝天的男子。风彩斐然,难掩风姿气度。可周身却透着一股淡淡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