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的生活正如大家猜测一般,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并不幸福。女人想着可能等到孩子出生,至少能给这个家庭带来或多或少的温暖,却不想真正等到那一天时,亲生儿子一脑袋的黄斑,彻底击垮了这个女人对于生活最后的希望。
那年癞皮头刚满月,连名字还没取,就成了没人要的孩子。
姜海跟癞皮头算不上熟识,没多大的交情,更没多大的摩擦。本来井水不犯河水那么过着自己的生活,不想半路杀出个上赶子往你身上贴的美美小朋友,不想半路又杀出一个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张小文。
癞皮头喜欢美美,美美喜欢姜海,所有人心知肚明。至于他张小文?猜测就不一了。
癞皮头对于美美的追求,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沧海桑田海枯石烂,摘四叶草写情书,至死方休的一塌糊涂。可人家美美就是不吃那一套,斜着眼珠子看着癞皮头一脸的贱笑,转过身去拉着姜海的胳膊就哇哇大哭。姜海没办法,好言好语的对癞皮头说,“我说兄弟,你没见人家都烦死你了么?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拿的起你得放的下啊!”
癞皮头惯着美美,不代表他脾气就好,被自己一辈子也比不上的情敌数落一顿,那感觉就跟脑袋上又长了两处黄斑一样肉疼。
“我去你妈的姜海,你算哪根葱来管老子你?你长的人模狗样的,你不还是死爹死娘的么你?你就活该被他张小文看不起!”
姜海撇嘴笑笑,拳头比嘴里的脏话出去的还快,冲着癞皮头的脸面就是一顿狂砸,“滚你丫的,你哪只眼睛看见张小文那个小二逼瞧不起我了,傻逼一个。”
张小文给姜海擦着手指头上的伤口时,差点乐出了眼泪,“哎,姜海,你说他们是不是都白内障青光眼?他们鼻子上那两个窟窿眼儿都是用来出气儿的?”
姜海手上布满了细小的伤口,被粗鲁的张小文弄的生疼,“丫的你轻点儿,温柔点儿你不会呀?”
张小文坏笑着抬起脑袋,贴着姜海的脖子根吹热气,“我是个爷们儿,不会温柔,再说你什么时候对我温柔过?”
美美长得好看,性格也好,先于张小文出现,对自己更是没得说,可他姜海,到底还是选择了跟张小文厮混。那时不觉怎样,多年之后回忆,却觉得多少有点儿宿命的味道在里面了。
癞皮头出现在学校,已经是开学一周之后,而且那场面,还他妈挺带劲儿的。
不说保镖护送,可前前后后跟着的那几个穿黑西服梳大背头的人,正经像某个山寨组织的狗腿子。癞皮头穿的也不赖,毛领大衣配上直桶牛仔裤,多少有点儿暴发户的意思。
姜海正在午休,被楼下哄哄呀呀的嘈杂声音吵醒,皱着眉头往窗户外面看了一眼。只见那人嘴咧到耳根子,呲呲着大板牙跟黑衣人摆摆手,一瘸一拐的就进了教学楼,“身残志坚,还真是傻逼一个!”
癞皮头这一回来,张小文心里头开始不踏实了。
“哎,姜海,他那腿是你给打折的么?”
“哎,姜海,他身后跟着那帮人是干什么的呀?怎么感觉他翻身农奴把歌唱了呢?”
“哎,姜海,我问你话呢,你是聋子还是哑巴?”
姜海把桌面上除了书本以外的其他东西,一股脑的塞进书包里抗肩上,在张小文怒目而视的目光洗礼中,悠哉的出了门。
“我昨晚没睡好觉,屁股疼,学委大人麻烦您跟老师说一声,我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他。”
那人甩了如此一句不疼不痒的屁话,走的倒轻巧,却害的张小文整个下午都没有办法集中精神上课。
姜海平时不这样,心里有事儿的时候,就算不说出来搁肚子里憋着,那也是憋得相当有深度,不显山,不露水。
任谁都看不出来,可还是除了他张小文。
“你丫的怎么知道我心里有事儿?”姜海有的时候会叼起小烟儿皱着眉头问他。
小文无所谓的笑笑,“姜海,你一般一个月左右会闹心一次,频率和周期性堪比女人的例假。你闹心的时候脸上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翻着一双死鱼眼睛盯着英语老师的屁股就不放。老师叫你回答问题你会破天荒的说我不会,对不起,因为打瞌睡罚站居然也安安静静的走到教室最后,手里头还他妈捧本物理书。
姜海,最重要的是,你心里头有事儿的时候,就算我脱光了站你面前,你他妈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张小文,你不会爱上我了吧?”姜海踩灭了烟头把书包撇地上,倚着教学楼天台角落席地而坐。
“我还没有那么傻。”
讲台上的英语老师还在滔滔不绝,张小文摇摇脑袋,将视线从她的屁股上收回来,“张小文,别他妈犯傻。”
张小文心里头毛躁,那点儿精神头只够坚持到下午放学,晚自习估计是够呛了。他学着姜海吊儿郎当的样子把书包塞满,扛肩上就往门外走,来到一楼的时候,脚步停留了一下,有些无奈的去了走廊深处。
“哥?”
下课时间,张文宇一个人坐在班级后面的靠窗位置,牙齿咬着笔杆子不知道在跟那个英语单词奋斗,同周围的人声鼎沸杂糅在一起,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
“我头疼想回家,你回不回?”
张文宇愣了一下,脸上立马绽出笑颜,“回,等我,哥,我马上。”
他嘴里开心的叫着哥哥,手里的动作不停,书本没合利索就往包里放,拉了拉锁就颠儿颠儿的往外跑,“哥,姜海哥呢?他不回家吗?”
张小文面上不悦的回过脑袋,心里想着总算是找到了可以骂人的借口,却在看到张文宇那张懵懂无害小鹿脸的同时,所有的火气都像泄了气的皮球。
他埋下头苦笑了一下,丫的我倒是可以跟他这个小二逼说自己跟姜海是可以滚上床的关系,说丫的你别没事儿就姜海哥姜海哥的叫得比亲爹还亲,丫的我他妈说两个男人也可以厮混你倒是能听明白算啊,哇操。
张文宇不懂张小文的眼神,张小文的情绪,张小文的莫名其妙,他只能凭借着敏锐的感知,保持在不近不远的位置跟在他的身后,只要他不将自己推开,就好。
张小文家离学校没多远,刚搬出大院那一年,老爹提了市委秘书长,自己也马上就要升初一,张妈妈前思后想了一阵,还是将新家选在了学校周围的小区。
走过校园的两米高围墙,是一道窄窄的胡同,七扭八拐的,平日里也不知道跟姜海疯癫癫的折腾过多少回。这并不是回家的必经之路,校门口那条宽宽的柏油马路走到尽头,指不定还要更近些。只是那大院就藏在七扭八拐的最里处,装满童年光景的那场遇见,也藏的深深的。
他烦闷的向前走着,看见电线杆,会想到他曾经跟姜海一起学着狗在那儿撒尿,笑呵呵的踢跑脚边的一块石头,等到抬起头,一只癞皮狗已经顾盼生辉的等在那儿了。
“癞皮头,你贱不贱?”
“哟,我寻思这是谁呢?这不是高材生么?”
张小文停下脚步,下意识的将张文宇护在身后,“你不回家好好养你那腿,跑旮旯胡同抽什么狗屁烟呀?”
张小文是那种不轻易起刺儿的人,林癞子对他也算客气,岁数小的时候不论是谁,都对学习好的多少有那么点儿顾忌。再说她美美喜欢的是姜海,又不是自己,挥拳头出刀子的怎么也轮不到他张小文头上。
可他毕竟,打了姜海,丫丫的。
林癞子瘪着一张蛤蟆嘴,挑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哟,张小文,你身边这位小哥是谁呀?怎么,姜海不要你了?”
张小文心口一阵慌乱,瞧癞皮头那得意劲儿,多半是知道了些什么。他和姜海的真正关系?这不可能。
索性不理采,拉着张文宇就离开,可是巷口本身就窄,推推避避的还是让一句污七八糟的话飘进了耳朵里,“张小文,作为男人我奉劝你一句,离姜海那个傻缺远点儿,别他妈最后混到烂屁股而死。”
北方的春天,冻人不冻地。小河开化,大地回春,阴湿的寒气来不及蒸发殆尽,合着癞皮头那句让人火大的话,玩儿命的就往你骨头缝儿里面钻。
张小文是地地道道北方人,对三月初的春寒并不陌生,这样的温度和节气,人都会清醒过往常。
所以他很佩服自己竟能生生忍下癞皮头恣意的侮辱,所以他很惊讶在张文宇那个小二逼面前,他也可以放弃一个展示自己拳脚的机会,尼玛的癞皮头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还瘸着一条腿,没打得他满地找牙真真儿的是错过了这天时地利人和的大好机会。
憋着一肚子的气往家走着,途径过大院的时候硬是连脑袋都没有转一下。
“哥。”
“有屁就放,有话憋着,回家再说。”
“嗷。”
张小文脑袋里混沌的跟浆糊一样,生的到底哪门子气,他都搞不太清楚了。姜海的隐瞒?癞皮头的挑衅?张文宇的呆傻?都搞不太清楚了,丫的总之是都惹了大爷我,自然一个也别想得了好脸色。
张小文他们家小区离大院没多远,从小胡同绕过去,低矮的土房再过几道弯,林立的高楼顿时拔地而起,城市的喧嚣就呈现在眼前。他在心情好的时候,几乎可以感受的到姜海难测的情绪里,肯定多少杂糅着生活的艰辛和无奈,也让他了解,这城市里有太多的生命,都安稳的活在自己眼中的穷苦里,甘之如饴。
“张小文,我又不欠你钱,凭什么就得看你的眼色,凭什么眼睛里就一定要有你?”
那是姜海曾经说的话,现在想起来,合上癞皮头的处境,多少可以这样劝慰自己,“我不过就是脑袋上没长头发,凭什么就得和颜悦色的跟你说话?”
“姜海哥?你怎么来了?”
张小文被突然走到前面的张文宇打断,收回思绪抬了眼,看到姜海抱起膀子倚在自己家单元门口,嘴唇发白的叼着烟头。
“哇操,你怎么才回来?”姜海颤颤巍巍的扔了烟头儿,一副冻死鬼的模样。
张小文没理他,径自拿了钥匙开门,擦着姜海身边经过的时候,带起的又一阵冷风让倚在墙边的人打了个寒战。
姜海傻愣了一会儿,等回过身,张小文早已经不见人影,独留下文宇一边挠着脑袋,一边用歉意的眼神跟自己说再见。
“你哥咋啦?吃枪药啦?”
“我哥他说他脑袋疼,不过没有,没吃药。”
姜海不以为然,脑袋疼?疼个狗屁,他丫的就没有脑子他拿什么疼?“你俩一起回来的时候,看见谁了?”
张文宇微微一怔,像被抓住了小辫子,“没看见谁,就是个长得挺难看的秃子,跟我哥说话非常不客气。”
姜海哈哈一笑,“哟,你还能分出好赖看?那你看看你海哥我,是不是帅得惨不忍睹呀?是不是老少通吃男女皆宜呀?”
“姜海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张小文的声音从楼道里传过来,姜海张着嘴往里面瞧了一眼,乌七八黑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却还是觉得可能有双青绿色的眼珠子,像发情的野猫一样瞪着自己。
“跟你哥说,别听癞皮头胡咧咧,有什么事儿问他海哥,别自己瞎寻思,塞旮旯胡同里了,海哥是要打他屁股的。”
“丫的姜海,你没完了是不是?”
张小文瞪圆了眼睛,火冒三丈的从楼道里出来,金光闪闪的都可以看见轮廓周围一层晕圈。
“文宇,你先回家。”张小文喊,俩眼儿还是直勾勾的盯着姜海,连头都没回。
姜海隔着浑身冒火星子的人还了张文宇一个抱歉的眼神,然后收回目光,“张小文,你对我没有以前好了,我等了一下午才等到你。”
“丫的你还好意思说,屁都不放一个就滚蛋了,我他妈知道你死哪去了呀?”
“癞皮头跟你说啥了?”姜海岔开话题,不想纠结那些没有营养的东西。
“他没说什么,他那贱样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哪天入土都不一定呢还他妈关心起我来了,说什么让我离你远点儿,你说咱俩什么关系跟他有什么狗屁关系?”
姜海沉吟半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那你觉得咱俩是什么关系?”
张小文倾身过去,熟练的从姜海裤兜里掏出包烟,挑着眉头又看了他一眼。姜海无奈,拿出打火机任命般的给点上,“问你话呢?你觉得咱俩是啥关系?”
小文对着姜海眼睛吐了个大大的眼圈,咧嘴一笑,“姜海,你丫的别没事儿闲的拿我开涮,你觉得什么关系称你意,就是什么关系,这么多年了,我说过一个不字儿么?”
这么多年了,他的确从没说过一个不字儿。
姜海说你把裤腿挽上去,臭泥巴沾腿上一冲就掉,别弄脏了裤子你妈又怪我领你不学好;姜海说你把蹿天猴拿手上,我点着了它就能带你飞天上去;姜海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癞皮头来了你就说没看见我,他不会难为你;姜海说你趴下,我从后面把二弟放进去,保证你不疼,保证你舒服。
后来他在淤泥里跌了一跤,满脸满身的臭泥,回家之后被老妈提着耳朵关了一周的禁闭;后来他红着眼睛望自己血红的手掌,因为他姜海一个歉意的眼神,立马憋回了眼泪;后来癞皮头在他肚子上狠狠的踹了好几脚,说你丫的跟姜海那么好会不知他在哪儿?后来姜海吻着他的嘴说没人入的了他的眼,后来他趴在泛着铁锈味道的床单上,在姜海看不见自己双眼的时候,放心大胆的流下了眼泪。
的确,这么多年了,他从没说过一个不字儿。
姜海的心思最是难猜,张小文也懒得猜。
刚认识他那几年,自己偶尔还会二逼呵呵的问他,怎么天天挂个冤家脸,逢人都感觉像是欠了你几百吊钱。姜海不理他,拿屁股冲着他抽两口烟,“你懂个狗屁。”
张小文抬脚踹他屁股,“狗的屁股,我懂有个鸟用。”
张小文是不懂,他不懂怎么癞皮头一回来他就像只缩头乌龟一样提着书包就滚蛋,他不懂平时一贯提醒自己拿那个人说话当放屁,怎么会突然在意起没疼没痒一句闲话。“离他远一点儿?别混到烂屁股而死?姜海不要你了?”
他最在意的,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