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自己当初没有逼着姜海关掉手机,如果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没有被妈妈发现,如果他没有对父亲说出态度决绝的话,如果他没有在父亲晕倒的时候跟去姜海家,如果那天晚上没有下雨,如果老妈开车去医院的时候足够小心。。。。。。张小文心里苦笑,哪他妈需要那么多如果,只要自己最开始没喜欢姜海,结局就肯定不会是今天这样。
“姜海,我爸不是被我气死的,也不是被谁害死的,是意外。活下来的人,总要想到办法去原谅自己。”
七年的时间,足够人心都沉静下来,七年的时间,也足够人心都从过去的阴影里灿烂过来,姜海点点头,说我明白,说我一直在等你原谅我。
张小文有些不好意思,俩大老爷们儿光天化日的站大街上调情,多少有点儿对不起社会主义的和谐,挑了个话头儿随口问道,“你这胳膊怎么回事儿?怎么下雨阴天还不好受,你残啦?”
“没有,前两年不小心碰的,筋从头儿折了一根,缝不上只能往骨头里钉,不是人身上自带的东西容易排斥,天不好就发麻。”
张小文放下心来,抬手指着道边一辆火红的跑车,“哎,那车咋那么眼熟呢?”
姜海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郑彪子甩上车门,兴致冲冲走了过来,“哟,郑老板,你这是干嘛来啦?”
郑鑫脸上愁云满布,肾虚地叫了声小文哥算打过招呼,姜海嗤笑一声,知道他是有意讨好。“彪子,你这是晚上没睡好觉还是怎么着?大上午的你不去店里找文宇,跑大街上溜达什么?”
彪子吞吞口水,拧着眉毛说,“那我也不能总空着手去找他呀,我这不寻思上街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他买点儿嘛。哎,姜海哥,你媳妇都喜欢啥啊?”
“啥?”张小文炸毛,“丫的姜海谁是你媳妇?”
郑鑫不知道自己惹了祸,挠着脑袋上的毛说,“就是文宇啊小文哥,我们那整条街都是这么叫的。”
“我就靠了!!!”张小文抬脚,照着姜海脚背狠狠跺了一下,转身进了郑彪子的红色跑车,关门的时候甩得震天响,“彪子,我告诉你我弟喜欢啥,咱俩走!”
郑鑫抬头小心翼翼瞥了姜海一眼,趁他发作之前屁颠屁颠就跑了。
姜海气短,只能对着绝尘而去的车屁股竖了个中指,“我去你大爷的郑彪子,爷这辈子就他妈砸你手里了。”
当天晚上,郑彪子开着车送张小文回饭馆,两人大包小裹一起进门,有说有笑。姜海手里头包着饺子,看见推推搡搡的两个人,差点儿捏一手的酸菜。
“文宇,哥回来了,这大狗熊你抱着,彪子给你买的,世界最大,抱着睡觉指定舒服。”
张文宇张圆了嘴巴,伸手搂在怀里,侧过头看见郑鑫埋脑袋站一旁傻笑,红红的小脸跟朵花似的。
姜海盯着小文手里头的各色包装袋,猜测这丫的肯定仗着自己和张文宇的关系,没少剥削郑彪子,再看看那跟人一边高的大狗熊,只能暗暗在心里面嘀咕,丫的论起狠来,谁他妈也不如张小文。
张小文的面试在下午,姜海拿着车钥匙说我送你吧,他推说不用,“还是我自己一个人去,路上也好想想一会儿怎么说,跟你在一块儿,又该琢磨不正经的了。”
姜海笑笑没再坚持,“那你完事儿了给我打电话,我叫上癞皮头和美美,晚上一起给你庆祝庆祝。”
口袋里的电话震个不停,张小文皱着眉头接起来,还没想明白,姜海怎么对自己,一直都那么有自信。
“喂,小文哥吗?我彪子呀,我听文宇说你下午去面试,我开车带你去呗。”
张小文粗略想像了一下,自己从拉风的大跑车里出来,潇洒地甩上车门,对面站着一排面试的准考官,对着自己行注目礼。他咬了咬牙根儿,“郑彪子你是不是大脑穿刺?你哥我是去面试又不是去相亲,你丫是不是成心害我?”
郑鑫连忙道歉,说自己考虑事情不全面,还是小文哥你有见识。
“得了你,少拍马屁,拍腿上踢死你丫的。好了,没事儿就挂了吧,把我教你的口号说一遍。”
彪子听见喊口号立马来劲儿,扯着嗓子喊起来,姜海这边离话筒好几米都想捂耳朵,“目的不是送你熊!目的是做你的狗熊!”
张小文满意地点了点头,挂过电话回头冲姜海嘿嘿一笑,“郑彪子这人挺实诚的,我觉得做我弟媳不错。”
姜海明白张小文的考虑,郑鑫那个人也的确靠谱,自己如果真的哪一天不能再照顾张文宇,他也算是个不错的人选。待小文走远,姜海又打给郑鑫,说晚上大家一起吃饭,你也不是外人,早点来帮着文宇收拾收拾院子,咱不醉不归。
你跟郑鑫说别的可能不管用,但提张文宇保准好使,姜海撂了电话往楼上走,台阶还没迈完呢郑彪子已经横刀阔斧地杀过来了。
“哇擦,郑彪子你是坐火箭过来的?”
郑鑫没答话,一屁股坐凳子上咕咚咕咚开始往肚子里灌凉水,“哎呀,我刚才正在店里擦车来着,你给我打电话我就开始往你这儿跑,怎么样,来得够不够早?”
姜海给他开了电扇,“够早够早,文宇一会儿回来,正好能看见你勤劳的一面。”
饭馆下午就闭了店,姜海将自己憋在厨房里,撸胳膊挽袖子誓要拿出看家的本事。郑彪子则负责布置院子,四方大桌子摆在正当间,踩着人字梯往葡萄架子上挂彩灯。张文宇眯着眼睛往上看,抬手遮住明晃晃的光亮,“你慢点别着急,一会儿癞皮头还来呢,你别摔着。”
郑彪子面露微笑,得得瑟瑟地故意栽歪了一下,张文宇吓了一大跳,手从脑门儿上拿下来去抓他的腿。
“文宇,你这是关心我?”
“滚。”文宇有些尴尬,埋头不看他,手掌却还是死死握着梯子腿。
“文宇,你给我个机会吧,他姜海照顾不了你一辈子,我能。”
张文宇抬起头,郑鑫迎上他的目光,在眼睛里看出一丝的茫然和不知所措,但也只是一刹那,转瞬间,就变成了他最不愿意看见的无所谓,甚至是嘲笑。
“郑鑫,我说过你别越界,要是再说这样的话,我以后就当不认识你。”
不知是谁冷笑了一声,那人踹了一脚梯子转头就走,留下郑鑫跌在地上揉屁股,真真正正成了个彪子。
赶早不如赶巧,癞皮头领着自己宝贝媳妇美美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好在他跟郑鑫不是很熟,没胆量往伤口上撒盐,只能摸着光溜溜的脑袋,强憋着笑进了门。
主角没回来,狐朋狗友却一个比一个来得早,天还没黑透,就将小彩灯一点,围着大桌子斗地主。姜海没跟他们一起臭得瑟,除了下锅烹炒的菜,别的都备好之后,就给张小文去了个电话。
张小文刚完事儿,揪着快要勒到窒息的领带,皮鞋踩在大理石地砖上铿锵有力地走着,他接起电话,“姜海,我留下了,你闹心不?”
姜海哈哈笑出声来,“闹个狗屁,在哪儿呢,我去接你?”
“得得得,你可千万不能来,我现在浑身热血沸腾,怕大街上干出对不起社会主义的事儿来。”
姜海挂了电话,青青的尖椒入锅,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文宇啊!你过十分钟去道口接你哥,他打车回来,兴头上怕他找不着北。”
张文宇应了一声,脖子抻得老长,想明白了之后,撂下手里的一把滥牌,抬屁股就跑了。癞皮头挥舞着手臂说哎呀怎么说走就走啊,怎么也得打完这把啊,我这四个王两个二呢!
“丫的,我说的么,这破牌让这小子抓的,什么手气这是。”
美美嫌吵,揪着癞皮头的耳朵使劲儿拧巴,“傻吧你,还四个王两个二,就你那点儿智商,你还好意思说别人!”
人少不成局,张文宇这一走,姜海再吆喝着端盘子端碗,癞皮头只好咧歪着嘴,跟着自己媳妇去后厨帮忙上菜了。
张小文搂着他弟弟的肩膀走进院子里的时候,姜海正绕着方桌摆着一瓶一瓶的啤酒,彩灯挂在他头顶闪着光,忽明忽暗,显得人也格外的好看。张小文那一路积攒起来的,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膨胀的情绪终于满溢,他几步上前,捧起姜海的脸,冲着嘴唇就咬了上去。
姜海傻在当处,跟着周围的一大帮傻子一样,愣了神,只感觉那灵活的舌头好像钻了进去,好像把上牙床舔得发痒,好像就连最里面的一颗牙都没放过。
张小文亲够了,爽够了,发泄够了,拉开姜海,瞪着晶亮的眼珠子说,“媳妇,你真美。”
这一句话说出来,现场的气氛又变了,癞皮头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说丫的张小文你真给你老哥我长脸,这么多年了我咋没看出来你是上面的呢?美美脸涨得通红,踹了癞皮头一脚也说,姜海这么多年我终于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不喜欢我了。
沉默的人还是沉默,张文宇安静地坐在一旁,一杯一杯倒着酒,他寻思自己什么样的状况没见过,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俩接吻,他俩上床,哪个他没见过?上面下面的你们知道个狗屁啊!?只是姜海哥,没有反驳,没有生气,就好像只要他张小文高兴,那就随你们去说。
酒杯攥得太紧,指节都泛着白,张文宇跟着站起身,端着酒杯碰撞在一起,“不醉,不归。”
那天晚上,大家伙喝得都不少,姜海和张小文首当其冲。张文宇平日都是滴酒不沾,跟癞皮头那个酒鬼吃饭的时候,姜海一个眼珠子瞪过去,那丫的便再也不会欺负自己。今天姜海也不是没管,只是几次劝下来,张文宇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地方,端着酒杯就往肚子里猛灌,“姜海哥,你别总护着我,你又护不了我一辈子。”
姜海斜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搂着张小文的腰就往自己怀里带,小文笑着推他,姜海趴他耳边说,“你弟犯起冲来跟你不一样,不能顺毛摸,你得给他一击致命。”
张小文眯眯着眼睛点点头,搂着姜海的脑袋又亲了一大口,舔了舔嘴唇转头说,“郑彪子,你喜欢我弟吧,你人帅多金对他还好,今儿我这个当哥哥的就做这个主,我代表我们老张家列祖列宗,同意了!”
郑鑫瞠目结舌,张着大嘴喘了几口粗气说,“小文哥,请问,我现在可以亲吻我的爱人了么?”
癞皮头在一旁看不过去,抬手照着彪子脑袋给了一撇子,“丫的你个臭小子,牌打得不怎么样,脑袋转得还挺快,心眼儿真他妈多。”
张文宇坐在椅子上,只弯着嘴角笑笑,他缓缓站起身,“你们先吃着,我出去走走。”
姜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抬脚想把人拽回来,却被张小文挡了过去,“我去吧,回来好几天了,也没和他好好说过话,我这个当哥的,不称职。”
姜海点点头,握着小文的手说,“你弟最大的毛病就是好往自己身上揽不是,汶川地震南方雪灾他都觉得是他的毛病,你也别说别的,就说你不怪他就行了。”
小文小跑几步往前追,出了巷子口,转了几个路口,文宇还是低着头,不声不响地走着。
红河谷是这座小城唯一的一条河,不足五米宽的河道,雨水充足的夏天,赤脚坐在河堤边上,脚丫子勉强能够到水。张小文记得小时候,姜海常常带他来这儿,他俩个子没差多少,姜海那个傻炮腿却长得惊人,变态,那个二逼是不长腰的吗?
上小学之前,河道里还能够看见一尾尾的大红鱼,那个时候美美最喜欢站在桥边往河里扔面包屑,自己就每天掐好时间不经意的路过,然后把咬了一口的面包塞她手里,换一句谢谢。
小时候的事儿,就好象发生在昨天,可任河水再是清澈,任红鱼长得再肥美,当初那份稚嫩的心境,早已经不再了。
“哥,我不是因为你和姜海哥的事儿才难受,你别误会。郑鑫是好人我知道,你撮合我俩,我也没意见,他对我挺好的,我也,挺喜欢他。”
张小文走近文宇,脱了鞋子坐在旁边,“对不起,哥不好,从来都没问过你的意思,也没为你想过。”
文宇摇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哥,其实你走的这些年,发生了好多的事儿,也正因为这些,才让我一直看不清楚,放不开手。
我一直都觉得,是我命不好,我父母是这样,姑姑姑父也是这样,你走了,剩下我和姜海哥,他也是这样,没有好日子过。
你走后的的前两年,姜海哥跟黄皮子去深圳做生意,我留在家里帮忙照顾奶奶。他每隔半年回来一次,每一次,我都装出一副活不起的样子,我想让他可怜我,我想让他知道你给不了他的东西我可以给他,然后有一次他喝多了,我吻了他。
他第一次打了我,他说张文宇,你别不要脸,你别让我瞧不起你。我对他吼,我说我哥不要你了,我哥走了,我哥再也不会回来了。他说,就算你哥一辈子不回来,你也没戏。
我没有死心,我在心里面告诉自己,既然他对你还不死心,那凭什么让我死心?
第三年,黄皮子在深圳的厂子出了事,死了几个工人,追究到刑事责任。他那个时候给黄皮子当司机,公司的事儿半分没插手,跟他屁毛关系都没有的事儿,他非要代着去坐三年牢。我当时特气愤,追到深圳去骂他,说他傻,说他有病,说他疯子。你猜他怎么着,他顶着满脸的疲惫,笑得比哭还难看,他说,这样,他心里就会好受,就会觉得你原谅他了。真他妈傻!
他那条胳膊就是在监狱里折的,黄皮子惹了那么多的人,里面蹲着的满心欢喜等着跟他一起不见天日,却不想换了个小伙子,擦,能轻饶么?这就是人们总说的,打狗看主人吧。
奶奶也是那三年里去世的,我搂着她冰凉的尸体给姜海哥打电话,我说你怎么不回来,奶奶一直在等你,你干嘛不回来。这样你就开心了是不是?奶奶死了你就开心了是不是?小文哥能原谅你,你能原谅你自己么?
再后来,就是他出狱,脸上多了棱角,后背多了几道疤,他站在阳光里对我笑,说张文宇,姜海哥以后会照顾你,姜海哥以后会对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