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孟湘在井沿儿边找到了正一脸纠结抛着石子的孟子期。
她拂了拂裙面坐在了他身边,见他不理,就又往他的方向靠了靠,直到两人靠在一起,孟子期才猛然惊醒。
“娘!”他猛地想要蹿起,却被孟湘死死抓住了。
“做什么?怎么一见到我就要跑?”
“哈哈——”他干巴巴地笑了起来,“我、我没有啊……”
“你看你都磕巴了,还说没有?”
孟湘眉梢一挑,孟子期立刻就怂了,他难受地抓了一把头发,吞吞吐吐:“那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跟哥说是我说的。”
“嗯,我不说。”
但是,他能不能猜到那可就不是我能管的了,毕竟你这点儿城府在你哥面前全然不够看的。
孟子期愁眉苦脸道:“其实……那个……娘,你觉得我和我哥跟那个男人长得像吗?”
他们口中的那个男人一贯指的是嬴景。
孟湘单手抵着下巴,目光一沉。
他这么一说,她才发现其实他们三个的眼睛有点像。
“是有人说你们长得像九皇子吗?”
孟子期顿了一下,撇开了头,“嗯……嗯!”
“真的是这样?”她脸上流落出一丝怀疑。
他顿时慌张起来,“不……大概……也就是那个意思。”
孟湘挑了挑眉,严肃的表情骤然缓和下来,“你不要理会别人是怎么说的,你只有记得你是我的孩子就好了。”
孟子期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发愣,嘴角却偷偷勾起,“嗯!”
她拍了拍他的脑袋,孟子期低下了头,任由他娘动作。
“好了,早点回屋去吧。”
“娘也是,娘你身体又不好。”他抓了抓头发,似乎对于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感到十分羞耻。
“噗嗤——”
“喂!给我滚出来!”孟子期盯着墙角传出笑声的位置,“别躲了,我都看到你了!”
戴孟潇又嗤笑一声才从墙角走了出来。
“你老是给孟湘找麻烦。”
“那是我娘,你个小丫头片子叫什么我娘的名字!”
戴孟潇扭过脸,“我跟孟湘才跟你肤浅的血缘关系不一样。”
“喂!哪里肤浅了!”孟子期立刻炸毛。
孟湘发现两个人只要一相遇智商都会直线往下掉,不过这样吵嘴的两人倒是都活泼了许多。
她见两人只顾着吵架没有注意到她,便溜着墙边朝屋里走去。
蜡烛昏黄的火光下,孟扶苏正翻开着一本书,听到孟湘的脚步声便扭过头来,眉眼温柔地弯了弯。
孟湘却板着一张脸坐到他的身边,一见她这样的表情,孟扶苏忍不住关心道:“是发生了什么吗?”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孟扶苏蹙眉,了然道:“孟子期那家伙又都说了?我就知道他藏不住事儿。”
孟湘双手环抱在胸前,视线落到蜡烛不断流下的烛泪上。
“我不是不想说,这是觉得那人所说的简直是无稽之谈,要说我们长得像那个男人倒是有些像,可也不过是巧合罢了。怎么会像太子呢?太子的长相据说很是女气……”他突然停住了,定定地看着孟湘脸上的表情。
“娘你是在诈我?”他眼皮跳了一下,露出一个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表情来,略显无奈,“娘你若是问我的话,我是会说实话的。”
孟湘这是才从他抛下的炸弹里回过神来,双唇抿紧,不可置信道:“太子?”
“啊——”他却仿佛并不怎么在意地挥了挥手,“并没有什么,我猜他只是想在白所安面前显眼而已,他自己都不一定见过太子。”
她有些苦恼地咬了下唇,又转而笑了起来,“啊,我知道了,那你们先睡吧,我今晚回教坊。”
他立即放下书,“我来送娘。”
孟湘推辞的话在嘴里打了个转儿又咽了下去。
两个人出了门,却被凉风吹了一脸,孟湘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娘,等一下。”孟扶苏说着,便跑进屋里拿了件鹤氅出来披在了她娘的身上。
孟湘舒服地叹了口气,“还是扶苏你好。”
他露出腼腆的笑。
两人踩着月光朝教坊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迎面驶来一辆马车,那马车行驶的极慢,车角还挂着铜铃,随着“哒哒”的马蹄声清脆地响着。
在与马车擦身而过的刹那,她的寒毛几乎立起。
“说起来,娘的生辰也快到了吧?”孟扶苏突然开口。
“唔——”
她能说自己都不记得了吗?
孟扶苏浅浅一笑,“不就是这个月十五,还有三天就是了。”
孟湘挠了挠脸颊,却并没有说话。
他却有意无意地朝后方望了一眼,似乎那辆马车有什么吸引了他。
孟湘既不知道这个身体孟九娘的生辰,也不太记得她自己的生日了,所以,当生日那天早上,文抱璧将一束湿漉漉的鲜花递给她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懵了的状态。
文抱璧发黑的脸上透着一种红润,他移开了视线,涩涩道:“那天晚上我听到了。”
“可是……”孟湘盯着那束一看就知道是他早上现采来的鲜花,露出为难的神色,“我真的可以拿吗?”
他的手微微一松,又骤然缩紧,语气低落,“我知道你的意思,所以我才没有送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一束鲜花不是吗?”
“我准备要定下来了。”
她郑重的话语打破了他最后一丝幻想,他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这样毫不留情地捅破这层窗户纱,但是他的心也被捅破了,呼啦啦地往里面灌风。
他的喉咙动了几下,艰难道:“我知道了。”
在他看到她脸上越来越的幸福笑容的时候,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是,他愿意做完全给予爱而不奢求回报的佛也不行吗?
这是他的修行。
他像是一下子进了一个莫名的死胡同,将自己圈在里面,走不出去了。
他还是固执地将手里的花往前伸了伸。
“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你为难的。”
他说的这句话似乎每个字都在火里滚过,砸在她的心上火辣辣的难受。
孟湘伸手接过花束,然而他松手的一瞬间,所有的花都像是被折断了似的,头都歪了下来。
“呃……”她看着被捏成泥的花茎,吞咽了一下,朝他露出欣喜的表情,“谢谢你,很漂亮,我很喜欢。”
他没有吭一声地转身离开了。
孟湘用早膳的时候,孙九旋还多塞了几个鸡蛋给她。
“今儿个太子殿下又心血来潮,要在胭脂河上放焰火,你可以去看看。”
“所以,今天是我生辰的消息所有人都知道了?”
孙九旋笑眯眯的,“你的儿子也是关心你嘛,大概怕你过生辰的时候太过孤单。”
孟湘低头一笑。
“唉——你可真好命啊!”他朝她眨了一下眼睛,“你瞧,过生日的时候还有太子给你放焰火。”
他只是随口乱说,然而,孟湘却觉得最近“太子”的名号出现的实在太频繁了。
第一百三十章 烟火
是夜,月明星稀,夜风拂动,倒是一个放焰火的好天气。
孟扶苏几人簇拥着孟湘朝河边走去,一路上游人如织,摊贩如雨,舞伎名妓也相伴出行,如云的
鬓,酥软的香,让整个梁京都透着一种欲睡非睡、将醒非醒的靡靡氛围。
“真是臭死了。”孟子期捏着鼻子苦着脸。
明明是香粉的气味,孟子期却难受的厉害。
“这要是你以后娶了媳妇儿可怎么办?”孟湘故意取笑他,孟子期却扁着嘴嫌弃道:“我才不想跟
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打交道,一身的毛病。”
跟在孟湘身边的戴孟潇撩了撩眼皮瞅了他一眼,紧紧A着孟湘的袖口。
几人行来,发现不少去看烟火的人都戴着拿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把太子这次的心血来潮当成
了一场难得的盛会。
华灯一盏一盏被点亮,映照着河这岸灯火通明,火树银花装点着一片不夜天。
人流越来越大,挨挨挤挤的,一个不注意她竟与众人失散了。
孟湘一面艰难地辨认着各种背影,努力想要将他们找到,可却总被男人们拦下,笑着邀她一同赏
烟火。
孟湘拒绝了一个又一个,直到她渐渐露出不耐的神色,她的手腕猛地被人强制性抓住了,她挣脱
了一下却没有挣脱开。
“你放手!”孟湘猛一扭头,却见到一张俏丽的容颜。
……是赵梦娘?
许是被她脸上的表情逗乐了,赵梦娘一反别人面前的傲慢与冷漠,竟抿唇露出一丝笑意。
“娘……娘……”孟湘还是不适应面对比自己高的女人。
“不想叫就不叫,今日是你生辰,希望你能够万事顺心。”
“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这我就不告诉你了。”
赵梦娘拉着孟湘往前走,靠着她身边的侍卫开路,两个人终于挤到了河边。
就在此时,“轰隆”一声巨响,一股明亮的光线直直冲向天际,在夜空之上盛放。
又是几声巨响,盛放的花朵还未消散便被一朵又一朵各色各形的烟火挤压着,最终化作一缕青
烟,而青烟还是在勾勒着盛放时的轮廓。
胭脂河里倒映着璀璨的烟火,流光溢彩,浸透浮华。
孟湘呆呆地看着,不知不觉就想到了她原本的世界,过年的时候也能看到盛大的烟火秀,然而,
往事不可追,亦如青烟一缕钻进了记忆的缝隙里。
她的手指突然触及到一片冰凉,孟湘颤了一下,扭头看去。
赵梦娘的眼眸像是沉浮在流光溢彩胭脂河中的星子,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看着她,就好像
已经认识了她许久。
“你……”她刚一张嘴,耳畔一阵轰鸣,原来是所有的烟火一齐蹿上天空,轰得她耳朵一阵阵耳
鸣。
各色烟火在她的头顶上炸开,她的青丝流过一道道光彩。
“你高兴吗?”
“什么?”孟湘捂着耳朵大声道。
“我说一一你还满意吗?”
孟湘愣了一下,却接着用更大的声音问:“什么!”
赵梦娘笑着摇了摇头,似乎看穿了她的小把戏,而赵梦娘低头的一瞬间,似乎有什么记忆涌上了
孟湘的脑海。
“你怎么不等等我呢?”一个低沉甜蜜的声音骤然响在她的耳边,她的耳垂似乎也被人舔了一
下,孟湘忍不住抖了一下,紧绷的精神在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的时候也缓和了下来。
赢景一手揽着她的腰部,一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她纳入怀中,他微微眯起双
眼,警觉地盯着赵梦娘。
赵梦娘笑了起来,却透着一股子阴森的艳气,她声音沙哑,“你若是真的要保护她,就不该放着
她一个人到处乱跑”
赢景的瞳孔一缩,凝视着她没有说话。
赵梦娘眼皮一撩,丝毫没有将他无声的危险放进眼中,“有些东西不放在眼皮底下会失去的。”
她嘴角一翘,露出一个自嘲的笑,伸手朝身边的侍卫们示意一下,侍卫们才将抽出的凶器重新藏
回袖口中。
赢景望着这一行人离去的背影,抱着孟湘的双臂缩得更紧了些。
孟湘拍了拍他的手臂,“你居然会怕成这个样子,看来太子殿下倒是很宠爱她啊。”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赵梦娘她……”他猛地转了话题,“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人都哪里去
了?”
“我一个人不也好好的,”孟湘笑得像偷了腥的猫,“你呀,就是太过担心我了。”
他舒了一口气,眸光像是温泉水,其中的热度即便隔了一段距离她也能感受到。
孟湘的手指摩擎着他的腰部,他的身子往一面偏去,似乎半边身子麻掉了。
她捂着嘴娇俏地笑着,眼眸一转,立刻指着远处道:“你看那里有卖糖葫芦的,你快去买一个给
我,我想吃!”
他看着她红唇,沉声道:“可是,我现在只想吃你。”
她眉宇间口口稼艳,像是化不开的桃花糖。
“可以呀,不过你得先让我吃到想要吃的。”
他好无奈地点点她的唇,又用力按了一下,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放在自己嘴边舔了一下,
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她,“好,我这就去给你买。”
孟湘独自一人站在胭脂河畔等待他,身边的人还是只多不少,突然有人抬头看天惊呼一声,既
而,众人皆抬头望去,连孟湘也不能免俗。
夜空中一颗流星拖着尾巴骤然划过天际。
“祥瑞啊!祥瑞!”有人大声疾呼,“以往都没有,就是九皇子回来后才有的,这是天意!天意
啊!”
一人这样说,便有十人这样说;十人这样说,便有百人、千人、一整个梁京的人都这样说。
然而,读过史书的孟湘却想赢景这是准备起事了,才首先发起舆论攻势的。
她正想着这些,失神之下,背后被人猛地一挤,孟湘手臂下意识地要抓住什么,而刚刚挤了她的
人却极为迅速地后退几步,仿佛早有预谋一般,不过片刻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孟湘被这么一挤身子前倾,而脚躁也似乎撞在了岩石上,疼得她眼前一黑,64通”一声掉入了
河水中,苦腥的河水无孔不入,她拼命地挣扎,喊着救命,身上却像是被绑了秤陀一般,不断拉着她
往更深更黑处沉去。
模模糊糊间,她听到“璞通”一声响,便知道是有人来救她了,接着,她就像安心地失去了意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她的手指动了动,却被人给按住了。
“先不要动。”
孟湘虚弱地睁看眼,却被强光刺得眼睛眯了眯,而后才慢慢睁开。
于廉正坐在她床边的绣凳上为她把脉。
她稍微活动了一下,却觉得全身就没有一处不疼的地方,右脚的脚躁处更是一动就是一阵钻心的
疼。
她的脸色顿时煞白,哑着嗓子问:“我……是不是不能再跳舞了?”
于廉抬起了头,原本严肃的神色见到她的神情骤然转变,急切地伸出手,又猛地缩回,只能无助
地跳脚一一
“哎,别··一别哭……”
“是不是!”她猛地喊了出来,神情崩溃。
“怎么了?”赢景立刻闯进屋里,一把抱住了孟湘,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是哪里不舒服
吗?”
孟湘却一把推开他,恶狠狠地盯着于廉。
“没……没有……你的腿没有事。”他摇着头,也摇着手。
然而,孟湘却不信他,猛地将头调转过来,像是瞪着仇人一般瞪着赢景。
赢景自是知道舞蹈对她的重要性,便更加放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