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抱歉!抱歉!”于廉立刻道歉,眼角红红的像抹了胭脂似的。
孟湘低头看了一眼,笑了一下,“你别太紧张,搞得像是我要怎么着你似的。”
“不过嘛,我想要问你些东西,又不希望别人知道,你能保密吗?”她莞尔一笑,眼睫轻颤,就像匍匐在花蜜间的蝴蝶翅膀。
于廉忙点头,可心里也在纳闷,怎么就变成现在这种情况了?明明当初刚见面的时候,孟九娘怎么看怎么可怜可爱,现在也不是说不好了,而是仿佛高高在上的女王,看他一眼,都像施舍,可他却更加欢喜了。
他自知自己的状态诡异,面对着她的时候,软的不像个男人,却又没有什么办法,就好像在她面前他已经不是他了。
孟湘手指抵在下巴处,轻声道:“你与秦藻关系极好?”
于廉收好银针,起身坐在她的身边,却直挺挺地不敢扭头看她,“也不算是极好,秦学士为人极好,于家也受过他的恩惠,他所求我自是应下。”
“那他究竟是何人?”
于廉一瞬间屏息,手里摆弄着那套银针,“秦学士是内阁学士,他的妙手文章,梁京学子无不追捧,至于他为什么离了梁京,我虽然知道却不能说。”
孟湘捂着嘴轻声道:“那你能告诉我什么呢?天下大势?”
他一脸惊慌地看向她,孟湘这才像是没说完似的,慢吞吞地加上,“亦或者舞伎教坊?”
这两个选择一个天一个地,于廉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如今这世道可论不得,不过,对于舞者来说却也是个好时候,当今圣上与当今太子……”他捂着嘴轻咳几声,便又放低声音道:“尤好歌舞,上有所好,下必从之。”
于廉从新直起身子,放下了手,脸上带了浅浅的笑意,那双无辜的眼睛立刻泛起水光,一脉温柔,“如果九娘你想见识见识何必舍近求远,在这青州的地界内,除了青州教坊的教坊使孙九旋,便只有猗兰书院的姜夫子可称一绝了。”
“猗兰书院?”孟湘可是第一次听说书院里居然还有善于跳舞的夫子。
“这人也是个怪人,他放着姜家的嫡子不当,沉迷声色歌舞,偏偏书又念的极好,可又无心向学,若不是实在无法割舍心爱之物,便也不至于躲到这青州的猗兰书院当个普普通通的夫子了。”
那位不告而别先生要去猗兰书院,孟扶苏要去猗兰书院,如今这猗兰书院又出了个善于跳舞的,真不知这书院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神仙宝地。
于廉见她心向往之,不忍打击,却又不得不道:“书院重地,一般是禁止女子出入的。”
她的眼神瞟来,他禁不住又使劲儿挺了挺背脊,“若是你真的想去我可以为你去拜托……”一瞬间,他的脑袋又失落地耷拉下来,苦笑道:“你看我,又忘记了,既然秦学士能为了你的伤来请我,若是你想偷偷看看,他也是有办法解决的。”
“他居然有办法?”孟湘动了心思,虽然那位不告而别先生答应了要帮助她送孟扶苏上猗兰书院,可是她连他人都找不到,又如何能相信他的话?许是那位早就忘记了吧。
“秦学士的才名天下皆知,饶是猗兰书院这等地方也不……”
“孟娘子!孟娘子!完了!完了!”窗外传来毛三儿火急火燎的声音,孟湘一直挂着孟子期跑出去这件事,见着毛三儿这副着急的模样,她哪里还能忍得住,便一时忘了自己的腿还伤着就要站起来。
“别,你还伤着!”于廉按着她的肩膀,又将她重新压了回去,抿了抿唇道:“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你的身体最重要。”
“大哥撞到硬茬子了,他……他……”毛三儿“呼呼”猛喘。
“娘,你别担心,安心的坐着,我去看看。”孟扶苏声音平稳地安抚着孟湘,又问:“他人在哪里?”
“扶苏!”孟湘唤了一声,孟扶苏却立刻打住动作,回头去看,孟湘已经被于廉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你扶她出来做什么!”孟扶苏的一股气全都冲着于廉发了,可于廉除了在孟湘面前,也并不是那么绵软无力。
“孟扶苏,你在决定做什么之前也该多考虑一下你自己的情况,和你娘的心情。”于廉扶着孟湘,努力板起自己杀伤力并不大的脸,然而,他认真说教的样子倒也挺让人发憷的。
“你以为自己能够处理一切了,你真的可以了吗?人贵自知,而不是自以为是。”
孟扶苏的上牙死死咬着唇,眼睛瞪的大大的,双拳攥紧,身子瑟瑟发抖。
孟湘心里一阵心疼,将自己的手从于廉的手中扯了出来,淡淡道:“你说的也太严重了。”
见识过这娘儿俩感情好,于廉没有说什么,却显而易见地有些失落。
孟湘又朝情绪明显更加激烈的孟扶苏走去,却脚下一歪,孟扶苏赶紧上前扶住她,又忍不住对于廉道:“你怎么不好好扶着她。”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朝于廉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于廉摆摆手示意自己不会跟个孩子计较。
“不要给自己背负那么多负担,我和孟子期并不是你的负担。”她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温柔的像是夏日的水,“我会担心你,担心你背负那么多,终会有压垮的一天,我相信你会成长为一个优秀的人,所以不想让你背着沉重的负担上路。”
孟扶苏漆黑如夜的眼眸里似有星子闪烁,“我明白了。”他点点头。
“那我们一起去吧,快!”
孟扶苏刚准备做些什么,却见于廉背对着孟湘蹲了下来,他红着脸轻声道:“我背你去吧,你的脚不能再伤到了。”
孟扶苏盯着他的表情一时有些奇怪。
玉娘同王云梦这时也走了过来,“九娘,需要帮忙的话尽管说。”
孟湘微一点头,低声朝于廉道:“麻烦你了。”说罢,便覆了了他的后背,于廉先是一僵,而后轻快道:“这、这没什么……”说着,声音又低下来,“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可是,孟湘并未听到,她忙着问毛三儿地点,毛三儿一时说不清楚,便道:“我来带路吧。”
四个人便急切地跑了出去,一边跑,毛三儿一边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孟子期气呼呼的出去,一时撞上了人,口气可能不太好,两个人便起了冲突。
在孟湘的记忆里孟朗的性子和孟九娘的性子都没有那么急,也不知这孟子期究竟是怎么养成了这么一副桀骜性子,若是有能力,这种性子可以说是高傲;可若是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那等待他的便是欺辱了。
她现在心里满心满眼的都是孟子期,却不知道,她经过的身旁茶楼上一人见她匍匐在另一个男人的背上时,差点把栏杆给捏断了。
“小九,你要做什么!”
嬴景倏地回身,那双透着碧色的眼眸却像是啐了孔雀胆的尖刃,而尖刃正死死地抵在秦藻的身上。
“放手。”他咬着字道。
秦藻眼中透着无奈,“你冷静些。”
“我很冷静。”眼睛里凝成了冰。
“可能是你误会了,她不是刚刚才受过伤吗?”秦藻轻声提点他。
嬴景刚从紧绷的状态里恢复出来,突然又死死瞪向他,“刚刚那人我看着熟悉。”
“自然是熟悉,那可是养了你好长一段日子的女人。”秦藻眼神温和。
“我说的是背她的人,啊,是于家的人!你去找了谁?”
秦藻看着他十足像个被妻子背叛的妒夫,觉得他可怜,又觉得他可亲,毕竟他以前就像是生活在一副画中一样,美则美矣,没有半点生气,现在这副样子可总算像个活人了。
“你知道的,我只是找于廉去医治她的脚伤,我并未让他去勾引她,而且,于家二郎是怎么个痴样你我都知,天下间除了医术和疑难杂症,再没有什么能让他看进眼里去了。”秦藻耐心地解释着,却觉得他忽紧忽松的神情十分有趣。
嬴景刚重新落座,又将目光刺向他,口气冷淡道:“秦藻,你让于廉去的意图真的只是让他看病吗?”
秦藻抽出扇子微微扇动,笑道:“难道我还能给他们拉红线吗?”
“真真假假,只有你心里清楚。”嬴景端起面前的茶,轻轻抿了一口,云淡风轻道:“我却知道你一紧张就喜欢捏着扇柄。”
秦藻不在意道:“你说的我怎么不知?”却装作不经意地低头,自己果真死死捏紧着扇柄。
“你若是真的不相信的话,不如我们追上去看看发生了何事?”跟也没了人影,秦藻故意以退为进道。
嬴景勾了勾嘴角,“还有正事。”手指死死捏紧了杯壁。
这时,他们所在的茶楼独间儿的门也被敲响了。
第六十六章 双子
日头当空,这条街道上却挤满了人,于廉、孟扶苏二人一面小心护着孟湘,一面往里头挤,这些看热闹的人还不乐意,胳膊肘故意往后甩,二人因为护着孟湘都受了不少伤。
等三人好不容易挤到圈子里面,就见一个虽精瘦却很健壮的胡须大汉,他胡子上方红扑扑的,一看就像是喝酒喝出来的。
“你这小子还敢这么横不?”他用一只手牢牢地攥紧孟子期双手手腕,使劲儿一拎,将他拎了起来,另外一只手还握着一个酒葫芦,嘲讽孟子期几句,便仰头酣畅大饮起来。
孟子期则默默咬着牙,一声也不吭,脸色灰败。
那人将葫芦里的最后一口酒喝干,粗鲁地用袖子擦了擦,却自有一番潇洒气度,他轻笑一声,逗弄地将孟子期上下晃动了一下,“怎么了?这下子蔫儿了?可是直到了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孟子期的脸气得涨红了,他咬着牙发出“科科”的声响,“士可杀不可辱。”
“哟!”那人颇觉好笑地将手里空酒葫芦重新挂回腰间,伸出手想要做些什么,就只听一声娇斥——
“住手!”
他便立即停住了手,好像等待着什么,好整以暇地望去,听声音就知道是个佳人,看见那张美艳动人的面庞,他一时有些失神,怪不得……
他偷偷挑了挑嘴角,却板着一张脸道:“怎么的?难道你这个小娘子是看不过眼要做些什么?”
孟湘深吸一口气,拍了拍于廉的肩膀,“放我下来。”
谁知道于廉竟在看着那人发呆,等孟湘又叫了他一声,他才反应过来,小心意意地将她放下,又不放心地不停询问:“你一个人可以吗?”
孟扶苏默不出声地挤了过去,直接动手扶住了孟湘,孟湘就这样一跛一跛地走到那人跟前,那人低头看着她不敢落地的脚,手不自觉松了松。
“如果子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就由我这个做娘的来道歉,都是我教导无方。”她说着就撤下搭在孟扶苏手里的手,深深一礼朝他拜了下去。
那人手顿时一松,便将孟子期放了下来,手里拎着酒葫芦随意甩了几圈,打了个酒嗝,笑道:“放了他也没关系啊,不过嘛,他要给我道歉,这可是好酒啊,就这样被他撞潵了。”他便说着视线便落在了脚边一滩湿漉漉的痕迹上,颇觉可惜地摇晃了一下酒葫芦。
“这些我都会赔偿给你的。”孟湘说罢,便将视线落到孟子期的身上,意思不言而喻。
见孟子期久久没有反应,本就怪他让娘亲丢脸的孟扶苏便越发没了好脸色,他严肃道:“孟子期,你自己做的事不敢当吗?”
孟子期的唇都快咬烂了,可仍旧像头倔驴一样,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孟子期。”孟湘声音平静,不带喜怒,“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孟子期偏过了头,不敢看她,这也说明了他的确是不占理的一方,若不然他定要跳着高反驳。
“既然是真的,你连认下自己做的错事的勇气都没有吗?”
他攥紧了拳头,掌心发白。
“若你真觉得失了面子,便应该好好记住这一刻的感觉,懂得以后不要再莽撞行事,这才是真的长大。”
她的话轻轻拨动着他的心里的一根弦,孟子期僵硬着脊背,一寸寸地低下头。
那人仰头哈哈大笑,却不防,站在他身边的孟子期突然暴起,一拳就朝着他的面目回去,那人目露精光,手臂一展,那拳头虽是后至,却伴随着潇潇风声,硬碰硬的两拳相击,“嘭”的一声闷响,孟子期手指一阵剧痛,一条手臂都麻了,无力地垂落到身旁。
“住手!黄庠你给我住手!”于廉的声音炸响,却已然晚了,他立即冲上前去,却见孟湘已经□□两人中间,冷冰冰地看着黄庠。
“他不该动手的,这是他的错。”
“我也不该动手的……”他话未说完,于廉便拉住孟湘警惕地看向黄庠,“九娘,他是前武学教渝黄庠。”
黄庠看了于廉一眼,无奈地耸肩,“我是,没想到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县城里还能撞见认识的人,不过于郎中这样说,就实在让我难堪了,我真的不是故意欺负这孩子的。”他揉了揉鼻子,讪讪地说道。
孟湘的眼神落在这半张脸都被胡须覆盖的人身上,这大秦既有文试,又有武试,放眼整个大秦教授武技的人不少,却独有梁京官办的武学中教导武技者才能被称为教渝。
这人来自梁京?
许是被她看着有些不自在,黄庠抖了抖肩膀,捂着嘴轻咳了一声,“算了,算了,我也不追究什么了。”
孟湘眼神打了个转儿,回头按住了孟子期的肩膀,柔声询问:“你为何要打他?”
孟扶苏就好像他娘的贴身小棉袄,只要孟湘的眼神在那一处过多停留,他便能即刻猜到他娘又起了什么心思,于是,他踱到孟子期的身边,偷偷攥了一把孟子期的手,孟子期小动作的甩,却怎么也甩不开,他虽然有时候直肠子,可他并不是傻子,孟扶苏都表现的这般明显了,他自然猜到了他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不想看到娘给他低头。”他抿抿唇,却感觉到床上的伤口一阵刺痛,手指也痛,可那都比不上当时的心痛,他不是懦夫,他不想让她娘给任何人低头。
孟湘轻轻叹息一声,还是忍不住弯腰抱住了他,“可这本就是你不占理,你这样鲁莽的出手只会让人看轻了你娘我,更看轻了你。”
对于围观诸人的视线她视而不见,只对着她的小儿子认真道:“我不想你被人轻看,因为我的孟子期是如此优秀。”
明明自认为是一个响当当汉子的孟子期却忍不住红了眼圈,他的唇上结了红色的血痂,却喃喃着:“娘——是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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