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若羲蓦然一怔,却即刻恢复平静,“这么说,晟大人在府上咯?”
“是平阳自己想与张大人聊一聊,紫凌苑的西域阁整个大烨都找不到第二个,张大人不想看看么?”
紫凌苑?平阳长公主的别苑?这个女人搞什么鬼?
张若羲一时没有回答,而雪愔轻笑:“张大人像是不肯赏脸啊,还是张大人以为我把御林军给请过来了?”wωw奇Qìsuucòm网
张若羲却笑了笑:“臣是怕公主把骠骑军给请过来了。”
轿中之人也笑了出来:“张大人真会说笑,既然张大人肯赏脸那就请上轿吧,平阳已备好了轿子,专等张大人。”
张若羲看了一眼平阳长公主的轿子,然后向自己的轿夫挥了挥手,只留一个家仆在身侧,缓缓坐进了另一顶空轿中,待张若羲坐稳,轿子被抬了起来。
好一个张若羲,算准了我不敢拿朝中一品大员怎么样是吗?轿中,雪愔暗暗一笑。
紫凌苑位于宫城之外的芳林门西侧,轿夫绕过整个皇城向北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进入紫凌苑雪愔与张若羲一同下了轿子。
“张大人。”雪愔依旧浅笑看着被她邀过来的人。
“公主。”张若羲躬身,而抬首之时看清了雪愔的面容,即便不是绝色,也是屈指可数的姿容,可是张若羲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个平阳长公主。
“西域阁里已摆好了午膳,如果张大人嫌早了,可以先尝尝紫琥珀,可是宫中新酿的上等葡萄酒。”雪愔说着,俨然有主人于宾客的味道。
“听凭公主安排。”
一行仆从簇拥着雪愔和张若羲来到了西域阁。西域阁是烨太祖于武佑二年为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平阳公主所建的西域式楼台,甄选了拜占庭帝国最好的工匠,西域阁华美的穹窿顶在整个中原独一无二,冬日的光芒反射在彩色的玻璃窗上熠熠闪烁。
雪愔和张若羲步入正厅,正厅的地面光洁如镜,四壁亦是琉璃溢彩,正中央铺着一方华丽的波斯地毯,上面绘着盛开的牡丹,而雪愔却引张若羲穿过正厅在一个侧门前停了下来,仆从打开了侧门,与正厅相比,那不过是一间斗室,里面放着一张朱红色雕花木桌。
“张大人请。”
“公主请。”
互让之后雪愔和张若羲于桌旁坐下,婢女鱼贯而入摆好餐食酒饮后被遣退出去。
“公主盛情,臣感激不尽。”待婢女全部退出,张若羲对着雪愔略略躬身。
“张大人何必如此客气,平阳此次请张大人来是想听张大人说故事的。”雪愔微笑。
“说故事?”
“是啊,平阳对大烨平定天下的经过极有兴趣。”
“哦,那公主应该听驸马说故事啊,谁都知道大烨江山有一大半是驸马打下来的,臣不过是一个文官,就算去过战场,那也不过是献献计策,记一记诸将的功劳罢了。”张若羲扬眉。
“正是因为张大人是文官,所以才会和那些将军有不同的看法,平阳要听故事并不是只听故事的本身。”
一时间,张若羲仿佛不知该如何对应,而雪愔只是端过酒樽,轻呷了一口紫琥珀。
“臣不大明白公主的意思。”顿了顿,张若羲终于应道。
“依张大人看,大烨平定天下的那些年,哪一场战争最为波折?”雪愔问。
“应该……是洛阳之战。”张若羲回答,“当年谁也没有想到,一直是晟将军左右手并且战功赫赫的郭睿竟会通敌叛国,烨军于虎牢关损失惨重,若不是晟将军用兵如神,那一次是不可能攻下洛阳的。”
“郭睿,”雪愔轻轻重复着这个名字,“郭睿和张大人还有驸马都是在房州举兵,后来归附先帝的吧?”
“是,郭睿与晟将军从小交情甚好,但臣对他并不了解。”
“交情甚好?难怪驸马不愿跟我说起郭睿,”雪愔笑了笑,“当年张大人也是和郭睿一起去了虎牢吧,事情的经过可否请张大人说予平阳听一听?”
张若羲平静地看了一眼雪愔,似在斟酌,“那一战的前前后后流传颇广,想必公主也听过,臣并不比别人知道的多。”
“流传的终归是流传的,我只想听当事者的话。”雪愔淡淡地说,“要不,张大人先吃些饭菜吧,我唤几个婢女伺候着,等吃完了再说?”
“不劳公主费心,”张若羲连忙说道,“既然公主想听,臣就说说。”
“燕哀帝康定二年九月晟将军率兵攻打洛阳,郭睿和阿史那思诺都在将军麾下。”
“阿史那思诺?”雪愔蹙眉打断了张若羲。
“当年阿史那思诺是突厥右贤王的长子,如今应该是忽勒尔可汗的大王子了,公主不知道吗?”张若羲提醒了一句。
“哦,想起来了,”雪愔微微颔首,“突厥右贤王派其长子来与我大烨结盟,说可以保证稳住突厥可汗在烨平定中原时不来侵犯,以解大烨后顾之忧,而烨必须在平定天下后率兵助右贤王夺得可汗之位。”
“公主说的没错,”张若羲点点头,继续说着,“当时赵容炜在南方已有五个州的势力,而北方的河北也是他的势力范围。晟将军兵临洛阳时,燕王庭联络赵容炜,欲联盟对抗烨军,并约定划江而治。
“赵容炜率轻骑来到河北,转而率河北大军解救洛阳之围,晟将军为了防止河北势力与洛阳势力相合,命郭睿和阿史那思诺率军急速占领虎牢关,虎牢关地势险要,完全可以阻断赵容炜的攻势,可是斥候情报有误,以至于当我们赶到虎牢时,赵容炜已经占领那里了。
“我劝郭睿假意投降,并在敌营外埋伏一部分兵力,我们则进入敌营再出其不意图谋他们,因为赵容炜虽说是要解洛阳之围,不过是坐山观虎斗,他必定会等两败俱伤后再收拾洛阳归己所有,所以赵容炜占领虎牢后不会急于进军洛阳。
“郭睿同意了,为表诚意,我和阿史那思诺请求被缚送到赵容炜的军帐里。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郭睿居然真的降了,他把所有的军情都透露给了赵容炜,以致埋伏在外的士兵全军覆没,并且还助敌军整治不愿归降的烨军,杀了不少将士啊。”
“后来呢?”雪愔饶有兴趣地问道。
“后来晟将军命刚入他麾下的楚言、罗箫继续围困洛阳,自己率兵直攻虎牢。不得不说,晟将军确实是数百年难得的帅才,那一战很惨烈,但最终是烨军胜了,而郭睿则在赵容炜的军帐中自杀了。至于赵容炜,他逃回了南方,河北疆土也归为了大烨,后来的事公主也知道,晟将军攻打南方,俘虏了赵容炜,先帝非但没有杀他还封他为乐忧侯,只是后来竟莫名其妙地死了,报应不爽啊。”
终于,张若羲说完了这个故事,他亦端起酒樽,向雪愔示意了一下,轻轻喝了一口。
“哦,”雪愔缓缓地颔首,“果然,当事者的话和我听说的是不大一样啊。”
不经意地,张若羲的手晃了一下,然后将酒樽放在桌上,“公主听说的?”
“虎牢关那一战还有另一个说法,不知张大人听没听过。”雪愔笑言。
“愿闻其详。”张若羲平静地回应着。
第7章 暗流(四)
“其实也差不了多少,”缓缓地,雪愔举箸,挑了一块胭脂鹅脯,像是说家常一般,“所谓斥候情报有误不过是张大人先得到了情报,压了一天才上报,而你们进了赵容炜的军营后是张大人您偷偷拜见了赵容炜,告诉了他所有军情,并且让赵容炜派人给郭睿下毒,还五花大绑地把他绑了起来关进了暗棚里,郭睿昏睡了两日后兵变早已发生,他以为是自己失策,哪知道是你叛变了,等赵容炜把他从暗棚里放出来,他才知道自己背了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虎牢关下将士的怒骂让他悲愤交加,最终,自杀而亡。可怜郭睿,虽是将才,却无城府,更不知忍辱负重,最终都没有为自己洗清罪名。”
雪愔抬眸看向张若羲,而张若羲亦回看着她,四目相对,一时间,两个人的神色竟平静如水。最后,雪愔微微笑了:“还是张大人高明啊,这么一来,若是赵容炜胜了,你是第一大功臣,必不会亏待你,若是赵容炜败了,他急急忙忙逃回南方哪有时间告发你,况且告发你对他又没有什么好处,所以你不过是郭睿这个‘逆贼’手下的受害者,朝廷必然会慰劳。张大人这些年久在仕途中只升不降,真是难为了。”
张若羲捡了一些冷菜细细嚼着,忽然哈哈大笑:“公主说想听我说故事,倒是说故事给我听了。”
“张大人,乐忧侯赵容炜是怎么死的?”忽然,雪愔问道。
“公主也知道,乐忧侯死得蹊跷,大理寺审查了几年也没有查出来。”
“大理寺?我会要大理寺卿好好审的。”雪愔轻轻地说了一句,而张若羲的左手不自禁地握起,雪愔像是没看见般笑了笑,“那么,张大人知道先帝为什么不杀赵容炜反而封他为乐忧侯吗?”
“听说是因为晟大人。”张若羲的手又缓缓松开了。
“不错,”雪愔点头,“那是因为乐忧侯告诉了驸马,郭睿到底是怎么死的,所以驸马才力保乐忧侯不死,但之后乐忧侯还是死了,并且是被谋害死的。”
雪愔又看向张若羲,而这个在宦海沉浮中游刃有余的门下侍郎既不恼怒也不惊慌,只是冷然地问雪愔:“公主的意思是臣谋害了乐忧侯?只是臣不明白的是,若真如公主所说,那么晟大人为何不告发我,公主身为皇族,字字句句得有凭证啊。”
“是啊,”雪愔叹了一声,“乐忧侯死了,死无对证,而驸马为何不告发你,我也想知道,不过,可能张大人没料到的是,还有一个证人,活得好好的呢!”
张若羲猛地看向雪愔,瞬间眼神里仿佛有层层暗涌,却在下一刻平静了下去。
“张大人刚才不也说了嘛,为表诚意,你和阿史那思诺请求被缚送到赵容炜的军帐里,”雪愔继续说,“就是这个阿史那思诺,谁要他当时是突厥右贤王的长子呢,赵容炜知道他的身份后因为不敢得罪了突厥就放了他自由活动,这个,张大人没想到吧?而之后张大人见赵容炜时所说的每字每句都被阿史那思诺听到了,这个,张大人更没想到吧?驸马那里有两封关于虎牢关的信函,一封是乐忧侯的,另一封就是阿史那思诺的。”
张若羲没有言语,而雪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静默瞬间溢满,此时,雪愔缓缓起身。
“张大人明白,此次驸马北征,十之八九会把阿史那思诺活捉了。而通敌叛国、谋害忠良、暗杀降臣,”雪愔冷笑了一声,“我不知道张大人长了几个脑袋!”
“臣只长了一个脑袋,”张若羲缓声,“不过既然公主没有直接告诉陛下,而是先找臣,那么臣这个脑袋……公主是想为臣保着了。”
“呵,张大人果然聪明,”雪愔一笑,却是冷言,“张大人的命我会保着,可我的话张大人也得听着!”
“臣……臣愿闻其详。”
“张大人怎么糊涂了?”雪愔展颜,“我要用到你的时候你自然要为我所用,我要你告诉我什么事的时候你自然得说实话。简言之,就是你该明白为谁效忠。”
“公主是在为了晟大人吧,”忽然,张若羲笑了起来,“以晟大人的个性如何能执掌半个朝廷,一切必然是公主所为的吧?”
“张大人,平阳此生最恨的就是背叛雪氏,背叛大烨,已经给了你最大的宽容,请好自为之。”
“臣明白,”张若羲不经意地一笑,“只是敢问公主,一切值得吗?”
“张若羲!”雪愔把平稳维持到最后时却忍不住呵道,“你该明白什么是你该问的什么是你不该问的!”
“是,”张若羲应诺,然后起身,“公主的盛宴,臣心领了,臣必会忠于公主,告辞!”
张若羲躬身,而后退出,独留雪愔一人还站在那里。
心里是那么疲惫,仿佛是付出了所有之后留下了空洞,任其无法填补却依然还要不停歇地付出,是否,这就是她一生的劫?
仿佛无力支撑,雪愔颓然跌坐在了座椅上……
室内昏暗,门窗紧闭,布帘被严实地拉下,遮住白昼的日光。
“张大人,公主的这封信到底是什么意思?”大理寺卿唐进在室中来回踱步,表情不安。
“能是什么意思?要你好好查乐忧侯猝死一案罢了。”张若羲坐在木椅上,似笑非笑。
“张大人,不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唐进有些恼怒,“乐忧侯是我派人杀的,可那个女人是你怂恿我抢的,你也没跟我说她是个良家女子,结果把她的父兄也杀了,还偏偏被乐忧侯知道了,杀死乐忧侯的办法可也是你说的啊!”
“唐大人,我只不过说了那个女人有倾城之色,你就起了色心,这能怪我吗?至于杀人的法子,我只是那么一说,你就做了,这又能怪我吗?”张若羲摇摇头,端起案边的碧螺春,漫不经心地饮了两口。
“张……张大人,这……不管怎么说,你可得帮帮我啊。”唐进的语气又软了下去。
“唐大人,我若不帮你我就不会来你府上了,”张若羲放下手中那盏碧螺春,“我问你,公主除了知道你杀了那个女子的父兄,知不知道乐忧侯也是你杀的?”
“应该……不知道。”唐进摇了摇头。
“那就好,”张若羲轻言,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方绢帕,“明日你把这个呈给公主,就说是查乐忧侯府时发现的,你以为没什么用,自己又喜欢,所以就收着了,不知道能不能给公主一点线索。”
唐进蹙着眉接过那方绢帕,然后又疑惑地看了看张若羲,而张若羲却笑得若有若无。
唐进啊唐进,上次借你的手把乐忧侯给除了,这次不知道能不能再借你的手把平阳长公主给扳倒了?
翌日上午,雪愔素淡地梳妆后,命人将早膳送到望云阁,望云阁在独立高耸的假山上,有阶梯环山而上,仆婢把餐食放好后,雪愔只留了盈霜和另外两个婢女在身侧。
“公主为什么总喜欢在望云阁用膳啊?”一个小婢女问道。
“因为宫里面也有一个望云阁,以前公主总喜欢和先帝在望云阁上谈心。”盈霜替雪愔回答了。
雪愔微微笑了笑,恍惚地,忆起了多年前。
“父皇,您为什么不让晟将军南征?”
“不能再让他去了,功高震主对谁都不是好事。”
“那么,晟将军想南征吗?”
“这个年轻人啊,有仗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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