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的血肉在内。
可这就闷坏了那个误闯入军中的天下第一大俗人。机智宝手中提着随便从路边捡拾的丫枝,这边撩一下,那边碰一下,可纵然冻得双手发痛,却仍旧没有人愿意甩他。他向来是被人捧在掌心里骄纵惯的,又怎忍受了这一刻的无聊?左思右想,还是提起胆子往马屁股打了一鞭,摇摇晃晃的便往他平常最爱逗弄的玩伴身旁走去了。
「喂喂。」机智宝轻轻的喊一声,自然得不到旁人垂青。然而这倒迎合了他的心意,白马再往棕马腹侧凑近一点,那小树枝提起来便往橙红的披风上戳一下。
萧尚延果然不出所料地转过头来,那对眼睛冷冷的,盯着刺在肩头的丫枝便扫向机智宝。
机智宝吞一抹口水,壮起胆子来,便对萧尚延道:「王爷这麽走一路不无聊吗?来陪陪小宝聊天好不好?」
「本王与你本就无话可说。」萧尚延冷冷道,肩一斜,那丫枝便失了准头滑下去了。
只是那个机智宝还不死心,嘴巴嘟嘟又说些混话来:「也对,心有灵犀一点通,既然是真心相爱的,自然是无声胜有声。也罢,也罢,只要那麽一想,那个甚麽云甚麽卿的也就不重要了,小宝既然跟定了王爷,也该放宽心胸。。。。。。」
「你又在说些甚麽?」
「耶?王爷不是对那个甚麽云卿情有独锺的吗?」机智宝闻言却是双目圆瞪起来。「连郡国都要让给他了,还不是因为爱他?。。。。。。。不、不过小宝既然得了王爷的人,也就心满意足了,甚麽名位富贵,都不过是浮云而已。」
「哈,你以为人人都是你这种白痴?」萧尚延忍耐着听完,不觉却是一声冷笑,轻把马鞭一挥,甩袖便再不理睬机智宝了。
机智宝一番装疯卖傻却讨了个没趣,一时也是气闷,竟也难得地缄默起来。萧尚延耳朵乐得轻松,也就没空再管对方脸上神态,一行人自未时至酉时,走了百馀里路亦未尚停歇。到了天色全黑,前路黯然难行,才不得不在野外烧火扎营。
也不知是平常在王府里布置得惯了,还是机智宝又从中作梗,萧尚延入了帐,才知道那鬼东西竟又是与自己同宿。他淡淡看了眼帐内那卷成一团的毛球,起手便吹熄了帐内灯火,自己裹了张毛毯也就睡下了。
本以为旅途疲惫,很快便会入眠,怎料到双目合上,脑子却仍精神得要紧。萧尚延默默听着外间风吹树摇之声,不知怎的竟想起了机智宝那张圆鼓鼓的脸,一时间不觉心烦,刹时耳边却又听到那个声音了。
「我还真想不明白。。。。。。」
「你又不明白甚麽?」萧尚延嘴巴一张,不觉竟回应起对方了。
「王爷真的对那个程云卿没有甚麽吗?」
「程云卿与本王是吃同一个娘的奶长大的,本王与他有的也只是兄弟之谊,他对本王亦只有忠信之念。」萧尚延往暗处一看,见着两团圆圆的光芒正往自己这边扫来,不觉竟开口解释道。
机智宝的声音一敛,过後竟喃喃道:「是吗?还真奇怪,难道是兄弟便可以拱手把权位相让吗?王爷就不怕他食言而肥,拥兵自重?」
「本王既没立妃,也无後嗣,把王权交给自己信托之人,不也是世间常理?」萧尚延叹出一口白气,又徐徐道。「既然是兄弟,也就该无分彼此。」
「只因为是兄弟吗。。。。。。」在黑暗中根本无从窥探机智宝的神情如何,萧尚延却隐隐觉得对方是在笑了,甚至是在用有点羡慕的声音道。「还真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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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相误国 11
11
他本以为机智宝还要胡言乱语一番才会甘心入睡,由是两只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大大的,强打精神就要伺机反驳。岂料萧尚延这边厢机关算尽,那边厢机智宝却是不干了。黑暗中只听得几下翻身的声音,机智宝喃喃闷哼几下,过後竟是无声了。
自己对机智宝也没打,也没骂,可对方就这样乖乖听话,确实古怪。萧尚延在黑暗中等待了好一会,过後竟是忍不住了,开口便喊道:「。。。。。。机智宝?」
只是机智宝还是不作声,萧尚延讨了个没趣,自然嘴巴发涩。过後转念一想:「诶?怎麽机智宝不来犯我,本王反而时时关心他呢?」刹那间的顿悟犹如醍醐灌顶,萧尚延浑身闪过一阵激灵,赶紧头颅埋进被子中也不再多想了。
他又哪里知道,自己这回也没猜错,机智宝确实还醒着呢。只是黑暗中又有谁能看到?机智宝双手紧按在胸前,心胸前的那方布越收越紧,随着身体的蜷曲渐渐被隐藏起来。机智宝既不发话,也不哼声,除却兽类以外,也就无人能察觉到漆黑中的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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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萧尚延一睁眼,意外地发现机智宝竟起了个大早。那家伙坐在纍纍叠起的被褥毛裘里,一手把玩着手上的算盘,一边却看着自己的脸不知在算计甚麽。一看到他醒了,脸上马上又堆出一阵腻人的甜笑。
「王爷,早!」
「嗯。」萧尚延眨眨眼,对此也是见怪不怪。掀被翻身,稍整发髻,径自便走到下人一早预备好的金盆旁取水洗脸了。
说来机智宝看起来虽然总是懒洋洋的,不过这样比他早起的日子确实也不少。还在王府的时候,萧尚延每每一开眼便对上那张大脸正对着自己垂涎三尺,而机智宝被捧得口肿脸青的模样也是常见。只是要说这东西勤勉过人,却又不似。若是閒来无事,一天到黑总是呵欠连连,也不见机智宝有何实务要做,只是每到阳光正好的日子,却总能逮到这家伙在躺椅上正是好眠。
萧尚延这般想着,手上垂下的毛巾也就冷了。等到一阵冰水擦在脸上,他才猝然惊心起来,连忙提起搁在旁边的茶水潄口,可含在嘴中的温度也是微微发冷了。他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转脸看向机智宝,却又发作不得。只得径自往外走去,拨开帐帘往外间瞧了一眼,外头的人便知道主人已经醒了,预备好的早点也就一一送入帐中。
他们到底夜宿在外,能吃到的也就是些乾饼杂粮。萧尚延本是武人,对此也是见怪不怪,倒是机智宝提着筷子,瞧一瞧盘中物,却似是难以下箸。一张愁眉苦脸,直教见者发笑。萧尚延稍稍打量对方几眼,机智宝刹时也注意到了,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望过来便悲声道:「王爷放心,他日大计得成,小宝定不会教王爷再吃这种苦。」
这下之意,倒是自己如今教他吃苦了。萧尚延眉头一皱,正想说些甚麽。机智宝却是毅然举筷,往盘中乾饼一挑,夹入口中吃得倒煞是悲壮。萧尚延看着这家伙的傻相,摇摇头,也就不再计较甚麽,径自便往盘中取食了。
等到他们吃饱喝足,外间天色已明。一行人整装收拾,瞬即又排成整齐队伍。萧尚延翻身上马,往後头一看,只见机智宝浑身裹得严严的,头上戴着毛皮帽子,手上也包了一双毛手套,教人看着也煞是寒冷。然而这家伙却也不换轿随行,仍旧骑在白马上,迎着风便在吹红的脸上落下一行鼻涕。
萧尚延心里古怪,却也不乐意出言关心。他们一行人走得极快,不到末时已至别水岭,稍作歇息後,第二天又马不停蹄赶起路来。远远看去,只见这一列队伍彷佛正被甚麽东西追赶一般,一列彩线自山中穿来插去,竟在七天之内便越过了越山道,直奔出云道关防了。
「可以了。」
在出云道府门前的守将轻哼一声,萧尚延的副官收起印信,回头便向王爷请命。萧尚延眼尾往旁边一略,副官暗自心惊,马上又调整姿态往机智宝作揖。此处虽仍在平南群国的范围内,却是第一道朝延设的边关。一想到此处线眼渐多,一行人也就越发精神绷紧,行事也越见小心。
「哎呀,辛苦你了。魏大人,你有没有问他们今夜可准备了甚麽好菜来招待我们啊?」一行中尚能如此嬉皮笑脸的,怕也只有机智宝一人了。
只听这家伙左一句红烧元蹄,右一句水煮肉片,似乎是饿得疯了,两眼转转似乎把关防士兵的手臂都看成美食般口水直流。萧尚延也没心思管他,领了马便随後入关,一行人也就在出云关守将的安排下在边关的石屋里歇下。
因边防设施甚为简陋,上好的房间算来算去也只有一处,於是萧尚延虽是王爷之尊,却仍旧与御使同宿在一间屋里。萧尚延是这些天来对着惯了,机智宝却也是老实不客气,一入屋便直奔左边的大床上扑去,嚷着「是我的了!是我的了!」,看得出云关众人双目几乎脱眶而出,就怕下一刻屋内会发生甚麽血案。
只是萧尚延却仍是平心静气的走入屋中,平淡的看着机智宝在自己面前口沫划飞,看着桌上的酒菜尽被机智宝夹入碗中。一直到熄了灯,到人平躺在床上,萧尚延却是两眼放光,太阳穴涨鼓鼓的,一直睡不下来。
因此他便喊了一声:「机智宝?」
其实他也不是要与机智宝说些甚麽,只是喊一声,想要等着个回应罢了。萧尚延等了一会,四周仍旧死寂无声。他一下子觉得不对劲,刹时翻身下床,往机智宝的睡处摸去,果然早就人去床空了。
萧尚延心中骚动,披衣提剑便往室外走去。只感到风声萧瑟,关口外荒凉得怕人,只有城门上几丛火光随风摇曳,勉强照出几缕红光来。他避过城门上守卫的视线,快步便拐到城门的阴影下。他也不知出於何种心思,直觉便往马廊走去。果然不远处便见到那熟眼身影随火光晃动,前面还有十几个穿便装的人正提着几个箱子往马车上抬。
那几个箱子看来眼熟,正是机智宝从王府里带出来的行装。萧尚延眉头一皱,屈身半跪在草丛中,就要看机智宝葫芦里卖甚麽药。不一会那十数个箱子便放好了,领头人大鞭一挥,整轮马车便迅即自萧尚延身旁掠过。
等到扬起的尘土平复下来,机智宝却还待在原处,低头踢着脚边石头,也不知在想些甚麽。萧尚延本来以为对方要连夜奔逃,这下看到人不走了,慢慢便有点待不住,於是便自草丛起来,也不介意自己露了身影,沉声便冲着机智宝的背影问道:「那些都是甚麽人?」
机智宝似乎也被他吓了一跳,刹时在原地抖了一下,回过头看到是他,不觉又松一口气,脸上还是惯常的那张无赖脸皮:「王爷这一路走得风尘扑扑,看得小宝心也疼了。不过请王爷放心,接下来便可以放轻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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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相误国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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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智宝一言既出,萧尚延不觉拳头一紧。确实他们一行为免遭朝延怀疑,连日来都披星戴月的兼程赶路,丝毫不敢露出半点轻缓姿态。果然不出十日便让他们越过万重险阻,眼看就要踏出平南国界了。然而走得太快,实质却不见得是件好事。一来过早进入南都,日後便难以与援兵交接。二来既然早知道此行乃是朝廷预设的陷阱,还如此诚惶诚恐的赶着自投罗网,亦未免显得过於愚蠢。
只是要说拖延,却又谈何容易?若是半途引起朝廷疑心,中途起兵镇压,不但他们一行人性命忧矣,就是平南郡国也不知道守不守得住。走得快是机智宝迫的,走得慢又是机智宝说的。萧尚延心思一转,抬眼看向那胀圆脸,一时间神情复杂,连本来想说的责难之词也给咽进肚里,生硬地便转过背来。
「此处人多口杂,有甚麽话回去再说。」
他说罢便起步要走,机智宝似是料定他必然会这样动作般,笑嘻嘻的便跟了上来。过後在耳边响起的,自然又是些无关紧要的情话软语,萧尚延听着听着,心里却越感烦躁,回去後连话都不要问了,掀被便把自己闷在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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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天後,燕飞道外。
「甚麽?又要等!」机智宝圆目一瞪,骑着白马在关外来回踱步,似是极不耐烦般把马鞭往地上挥来拂去,惹得尘土飞扬,喷得来迎接的官员一鼻子灰。
只是机智宝到底身份贵重,乃是堂堂的御使大人。是以下边的人也是敢怒不敢言,一张笑脸送来还是哈腰道:「御使大人,不是下官不想,只是前方十里的乡镇鼠疫实在严重,大人若有何闪失,下官实在担当不起啊。」
「哼!」机智宝马鞭一挥,神态倒是惹人讨厌,似是个素来被骄纵惯的纨袴子弟般,不把人当人,也不把性命当是一回事。「那还不快让他们死光光?乾脆一把火烧掉好了。本官这边若是耽误了,也不好向皇上交代啊!本官自己是不要紧,若是带累了平南王,你说你又怎样担当?」
「下官一定让他们快死、快死。」下边的人单顾着点头作揖,似乎也不知道出口的话有多麻木不仁,弯着圆腰便一直说起奉承话来。
「本官现在就回去歇息,你可是要说到做到啊。」机智宝听了似乎就心情畅快,牵起马来便轻松踏步往外走开。也不管几千句流言蜚语正往自己刺来,也不甩後面万千张脸孔正往自己厌恶看去,机智宝高高兴兴的骑着马,很快便走到另一位尊贵之人身边了。
迎面而来的那头棕马似是与跨下的坐骑熟了,一看到白马便高兴地踢起蹄来要往这边走。只是坐在上头的人看到自己,却仍旧是一张黑脸。机智宝笑了笑,耸肩又无所谓的报告道:「王爷,前方又有疫病横行,今天还是不能走了。」
萧尚延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两只眼睛冷冷地看着机智宝,似是要把对方穿透般,想要看清里头令人费解的内容。他看着看着,未几神色竟是略带哀伤,萧尚延动动嘴唇,声音便平板的呼吐出来:「为甚麽一定说那种可恶的话?」
「哎呀?」机智宝歪歪脑袋,展露的还是一贯的傻劲。
「都是你做的吧?」萧尚延腰板挺直,握紧系马的皮绳便迫问道。「之前你不就说过『养马不如蓄鼠』,要『以小胜多』的吗?」
确实这一路以来因为疫病风行,行程上多有耽搁,也藉此之福,为走得慢慢吞吞的队伍找到托词。只是萧尚延心里始终难以释怀,若为了一己之私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