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我几乎没伸手去掏耳朵。雨扶风是说,让我“伺候”容若思……会是那个意思么?我抬头看去,雨扶风面色平淡,不见有任何的暗示。再瞧容若思,正自微低着头,没持剑的右手拢在嘴边,小小地打着呵欠,很有些迷迷瞪瞪的样子,似乎根本没注意雨风扶的说话。
26
下午天韩寅指挥着几个郑家的仆役收拾铺排旁边的楼阁时,我也溜去看过。这时得了吩咐,便趁着容若思与雨扶风互道晚安的当儿,找郑仪派在院里侍候的仆妇讨了个灯笼,给醉得醺醺然的容若思引路。
小楼不大,也不知本来住的是什么人,却是精致玲珑。一楼一大两小三屋,居中最大的一间布置成堂屋,其实也只四丈方圆。我把灯笼交给郑家派在楼里的仆妇手里,嘱她预备洗漱热水,引着容若思转入左侧偏房,那里有楼梯通楼上卧房。
卧房里已经点起灯烛。米色的床帐用金钩挂着,床上铺着全新的锦缎被褥,不知是不是特意安排的,枕头上居然绣着并蒂莲……整个房间里都是浅淡色泽,一身黑衣的容若思处身其间,醒目非常。
进了卧房的容若思没了方才那酒睏体倦的样子,却也不说话,就在靠门最近的椅上坐了,垂着头想心事。
热水还没有送来,我一时无事可做。下午时看雨扶风缠着他“切磋”,感觉这位大侠性情颇是沉静,不很爱说话的,何况又挑明了招牌叫做“若思”,不知有多少大事要想,我也不敢冒然上去聒唣。站在那里左看右看,有点发呆。
桌上灯花跳了跳,外面楼梯上也传来仆妇端水上来的脚步声。我连忙走到桌前挑灯,出去接水进来,试探地说:“热水送来了,容大侠烫烫脚歇息吧!”
容若思微微一惊,回过神来,抬起头,明澈如水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不知怎地我只觉颊上微热,竟有些讪讪不安似的。奇怪!我又没做什么,怎么会有这样虚心的感觉?
容若思“噢”了一声,放下一直握着不放的黑剑,来接我手里盛着热水的铜盆。
这个自然不能劳烦到容大侠。我连忙往后让,屈身半跪下来,将盆放在容若思脚前的地上,口里说:“让我来……”
容若思没再出声,微微抬起脚让我替他脱靴。我手上熟练地动作,偷眼向上看时,见他容色又再回复若有所思的沉静,脸却偏向一边,看着他的黑剑。这位大侠显然不是江南富家出身,不习惯给人服侍洗脚呢!如果我再多“伺候”点儿别的,却不知他会怎么样?
洗好了脚,仆妇来端了水出去。我从脚凳下面寻出一双屋里穿的布鞋给他趿着,他原来的靴子袜子摆在床前,动手铺床。不一时一切弄妥,回身再看,容若思已经又把剑拿回手里,站在当地,看着床前的我,有点欲前不前的样子。不习惯被侍候的模样更是明显,大概他要等我铺好床走开一边,才会过来。
本来我也不一定非要伺候到何等地步,雨扶风交待的话很是含糊,并没有一定要我怎样怎样。而且,前段时间我被雨扶风弄得很是辛苦,能多几晚休息本是好事。只是看他洗脚时的样子,让我很是好奇……大侠喛,和雨扶风会很不一样吧?
我垂手敛容,低眉顺眼地蹭过去,伸手向容若思腰间的束带。
其实我心里很害怕。容若思这个大侠武功有多么厉害,我并不是很清楚,也并不当真以为我会有机会面对他的剑。这人的举止言行,又一直是很温和很安静,完全不似天鹰教的那些凶人,本来我是不应该怕他的。可是,就是他那份安静平和,偏偏就令我感觉胆怯,还有那柄黑漆漆没有任何装饰的剑……
一直到我的手摸到衣带的扣绊,容若思都没有出声或者动作。不过,我隐约感觉到他的紧张,明显是不惯给人这样接近的缘故。奇怪他并不阻止我。
衣带松脱,黑色的袍襟散开,露出里面的白色中衣,我抬起头,突然发现与那张脸庞的距离竟是那么近。容若思俊美的脸庞沉静如水,颊上还有着淡淡的晕红,目光正对着我,却是清澈得不带半点渣滓。我不禁微微一颤,攥着手中的衣衫稳定身子,垂下眼去,再不敢接触他的目光。
胸膛的起伏几乎看不出,隐隐的热力感觉却是清晰异常。平和安定的声音:“我没什么事了,紫稼你也早点去休息吧。”
“哦……”我给这一声惊动,回复动作能力,仰起脸,小心地避开不与他目光对视,轻轻道,“可是……爷让我服侍你呢。”
容若思身子微微震了震,没有拿剑的手臂抬起,将我稍稍往外推,说,“不用了,我还要做晚课,你回去吧。”
我忽地有些胸闷。他说“不用”,他还推开我……
从小楼出来,我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前两晚我睡的地方,是这处独院的主房,自然是属于雨扶风的。寅、卯两个住在东厢,西厢是灶间和浴房,似乎没有给我单独安排睡觉的地方呢。虽然无处可去,我到底还是走回去。已经被人赶出来了,难道还继续赖在小楼里不成!
我走去敲下午天秦卯扶我进去过的那间东厢的门,天韩寅也在屋里,两个都还没睡。听我说了无处可去的事,两个无良的家伙便都笑起来。
“哎呀!除了正屋,这院子也就是东厢能住人了。只有两间啊!我和韩哥也要有地方睡觉不是?嘿嘿,紫稼啊,你说你今晚是去韩哥那边,还是在我这里凑和一下?”天秦卯笑嘻嘻地,故意做出一付猥琐表情,凑到切近,眯着眼看我。
哈!拿这个吓我!我推开他凑近的脸,撇撇嘴:“我就要睡这里,你自另找地方好了。”给这一闹,原本有些灰黯的心情有所恢复,想到可以休息整晚,高兴起来。忽又想起一事,问:“你们把两间房都占了吗?那风哥……呃,风哥现在……”
天风丑在弟子群中很受尊敬。两间厢房,就算他们原本是一人一间,天风丑回来,也必然会主动腾出一间来,根本不需雨扶风吩咐的。
寅、卯两人互相看看,一个摇摇头,另一个耸耸肩,两人齐齐现出无奈和“你猜对了”的表情。天韩寅挑起拇指,向正屋方向比了比。
我长叹一声。本来还以为,为了下午的那番话,雨大爷会看在他正打主意的容若思份上,暂时放过天风丑,容他养养身子的……
27
再一次醒来,又是日上三竿。床榻另一侧早已空空,被褥都收拾过了。我长长地打个呵欠,拥被坐起,揉揉眼睛四下里张望……
一出了房,就看见天风丑、天秦卯在院子里,好象是在练拳,时时停下来讨论,好象是新学会的套路。最让人意外的是天风丑,穿着他喜欢的淡黄衫裤,为了不防碍视线,头发束了起来,脸色虽还是冷冷淡淡的,精神却相当不错,完全没有被玩弄整晚的样子。
那两人也发现了我,停下手来。天秦卯看看天,“哎呀”一声叫起来,“我说怎么紫稼这么早起,原来已是这个时候了!风哥,让紫稼陪你慢慢练,我还有事……”匆匆忙忙跑过来,从我身边挤进屋,抓了一件外衫,一边往身上披,一边跑出院子去了。
天风丑站在原处,与我的目光相接,比个手势,说:“你的早点在厅子里,洗把脸就去吃吧。”语气态度很是平淡。
我简单洗漱了,走去厅里,果然看见桌上摆着四色点心,一盅莲子银耳。天风丑仍在院子里练拳,并不理我。
莲子银耳炖得火候很足,又甜又滑十分爽口,我竟不知不觉将整盅吃了个干净。吃完放下碗,一抬头,却见天风丑不知何时走了来,左肩倚在门上,正正地注视着我。我心里一跳,打了个嗝儿。
“吃好了?”天风丑问,走进来。
“呃,是……”我连忙起来,手忙脚乱地收拾碗盘。
每次与天风丑一起给爷招去,事后他都会有一阵不搭理我。我猜是给我看到他被玩弄的样子,抹不开脸。那次我和他……也是好几天假装看不见我。前晚我又趁爷不在,占了他好多便宜,现在他也该不理我才是,怎么会看顾我早餐,又这样眼盯盯地看我。看他今天精神不错,莫非是要和我算总帐了?
四下里安静得古怪,听不到一点儿声息。其他人都哪里去了,难道只得我们两个在?
我把碗盘和剩下的点心送去灶间,天风丑仍站在厅房门口,只把目光追着我。看我从灶间出来,出声招呼说:“紫稼你过来,我有事跟你讲。”
天风丑退进厅里,在一张椅上坐了,比着手势示意我也坐。我心中忐忑,硬着头皮蹭过去。不过,天风丑开口头一句话,就让我心里一松,脸上火辣辣地烧起来。
他说:“你不必做出这样子来。我不会找你算帐的!三年多了,早知道你……哼哼,再怎么和你计较也是无用。”
虽然我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天风丑,却也没想到他会有朝一日把此事挑明了说。我的脸皮再厚,这时也说不出话来。天风丑也没给我说话的时间,继续说道:“爷带了韩寅出去,秦卯也有事在身,又特别交待了不许我出门,所以我想拜托你,替我送一个信。”
咦?我奇怪地看着天风丑。无论是给什么人的信,拜托到我头上,想是很严重很紧急的了。天风丑向来神神秘秘的,倒也不怎么稀奇。只是他何以忽然这么听话起来了,雨扶风说不许他出门,他就真乖乖呆在家里了?终于给雨扶风的手段弄怕了么?不会这么巧吧,之前多少年都没能让他听话的,这次抓回来不过两晚就搞定了?雨扶风昨夜又用了什么新奇厉害的手段么?看他今天精神饱满,神气充足的样子,也不象啊!
天风丑无意解答我的疑惑,不再多言,垂在身侧的手指,散漫地抚弄着一块玉佩……呵,对了,玉佩!从没见他戴过这些东西的。看那淡淡的黄色,式样纹理都不似极乐宫中的物件,莫不是……
我忍不住好奇,问:“这是爷叫你戴着的?有什么古怪么?”
天风丑微怔,顺着我手指的方向,垂眼,现出个微涩的淡淡笑纹,道:“这是先父的遗物,原本是在舍弟手里的。”
我呆了一呆,忽然想通了。“你弟弟……爷……”
“我进宫前安排小弟去了岭南,前些日爷的人找到了他……爷说,如果我……”
原来是这样的!难怪他肯这么听话,送个信还要拜托我。不过,雨扶风虽然没说不许我出门,可也没说我可以出去啊!而且我来时是半夜,迷迷糊糊的,除了知道这是郑仪的家,什么地界都还搞不清呢。我能给他送信?送去哪里?
我问出来。天风丑道:“不用去哪里,还记得上次跟你说的雁门?嘉兴这里也是繁华富庶之地,肯定有雁门的合作店铺。我把联系切口教给你,你去城里热闹市集中转转,定然能找到。”
听起来很简单的。既能讨好风哥,又可以逛街,赶早点回来,爷应该不会骂的吧!这样一想,我心热起来,点头答应。
天风丑便将如何辩认与雁门有关系的店铺,如何接头,如何寄信等等仔细告诉我,拿给我一只精心包裹的小包,和一只蜡丸。我满心好奇,想到自己也可以充当一回武林人士,很是高兴地换了长衫,收好蜡丸小包,便要出门。却又被天风丑拦着。
天风丑说道:“从这里入城,恰要经过最乱的城隍庙街。你衣裳鲜亮,相貌又出色,这样子出去,只怕会招来某些混混痞棍。你不懂武功,会很麻烦的。叫郑家人驾车陪你去吧。”
我骇然色变。该死,怎么竟忘了!混混痞棍也还罢了,我们放船出海,又沉船就岸,折腾这一大轮,可是为了躲天鹰教的那些凶人呵……我一直跟在雨扶风身边,骆碁蔡庆都见过我的,我出去若是被他们的人看见认出……
天风丑不料我吓成这样,奇道:“怎么了?”
我想起天鹰教出现时,天风丑已经走了,所以还不知那些凶人的事。哭丧着脸将此事说了,怯道:“那些人都好凶,势力似乎也蛮大的,这个……那个……”
天风丑也是微惊,皱起眉头:“原来是天鹰教,难怪……”
我定定地看他。发现到我的目光,天风丑解释道:“这天鹰教是中原一带的黑道霸主,近年开始进入江南地界,势力发展甚快。前些天在淞江口,我被他们二三十个人截着围攻,却又不下杀手,若非容大侠出手相助,最后肯定力尽被擒。我身上的伤就是那时受的。我还在奇怪是怎么一回事,却原来是他们想捉了我威逼要胁爷入伙……”
吓!二三十个人围攻!难怪他又跟上次似的,惨惨地被抓回来。“对了,容大侠也说你流了很多血,要多多休养呢。这两天你……”我咽回后半段话。
上午的阳光透过敞开的窗照进厅里,照在天风丑的脸上。额头光洁,面色莹润,散在肩上的几缕发丝,佛若黄金的色泽。哪还有前两天的惨相。难道昨晚雨扶风没有……
我可不信昨晚雨扶风叫了他在房里,只是叫他消消停停地睡觉坐息。这样个人儿在床榻上,我都抵受不住,何况雨大爷!就算是容若思,也没有那样的份量吧。
28
马车在嘉兴城最主要的商街上缓缓行驶,我躲在车帘后面,一个个店铺招牌地看过去,寻找雁门的标记。直到商街中段,最繁华最热闹的所在,才发现了一个有着“鶄'青鸟'”字样的招牌。
那是一间银楼!我敲敲车板壁,示意车夫停车。用预备好的绫缎在腰身上缠了几层,让身材显得比较粗壮。套上雨扶风的一件长衫,儒巾低低地压在眉毛上,又再按了按唇上粘的髭须,这才下车,走进银楼。
银楼的伙计以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我。我连忙照天风丑教的,比出雁门的联络手势,问:“掌柜的在不在?我是吴老板介绍来的。”
伙计的神色有所缓和,点了点头,道:“客官里边请。”人只在原处不动,另有一个正拿着抹布各处拭擦的伙计,放下手里的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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