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
“哦。”因为不是太感兴趣,但出于对小妮子的尊重,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
“其实小茹刚来的时候,下人们就跟小茹提起过李婶的儿子,他是二少爷的小厮叫阿文,深得二少爷喜爱,那时候二少爷一十七已入沙场,但凡有出征任务必点名阿文一同前往。不过天意弄人,一次为了掩护二少爷,阿文身中数箭……死的时候才十五岁,跟小茹现在一般大。”
原来还有那么一段,一听跟纪承旭有关,我整个人来了兴致:“也就是说,那个阿文之前的身份地位,跟严刚现在的一样?”
“比严刚更讨二少爷喜欢呢!”小茹双目认真十分肯定,“听闻以前二少爷行军作风刚猛无畏擅搞奇袭战术,但就因为他的横冲直撞,亲身伏险,弄得自己的亲卫小队全军覆没只剩下了阿文,之后阿文替二少爷挡了本是瞄准他的箭,二少爷才有机会趁空隙反击,那次奇袭是成功了,但是二少爷亲手训练出的一班精兵全军覆没。”
这么严酷的事情,纪承旭从来没有跟我讲过。
“后来,阿文的尸首是二少爷亲自背回来的,而且小茹听闻,自打那以后,二少爷行军作风变得张弛有度,大胆中带谨慎,三思后行并懂进退了。”
“果然,阿文的死对相公的打击太大了。”这往事听得人难受,一时半会胃口也没了,我只是随便夹了口菜小口啃着,“小茹,我看李婶长得眉清目秀,她儿子阿文又是相公的贴身小厮感情又好,定是长相也十分讨喜吧。”
“恩。”被我言中,小茹将听说的长相给我描述得十分彻底,“白白净净,身材不魁梧,但手脚纤长,不出三五年定会个子高挑玉树临风。平日里因为跟着机灵的二少爷走南闯北,阿文练就了很好的一身轻功,而且见多识广反应极快,府里的丫鬟哪个不开心,阿文出马立刻哄得眉开眼笑,所以呀,这里好多丫鬟都暗恋他。阿文那时候被二少爷背回府里全身是血,鲜红的血液浸湿了战袍,就连他肩甲处纹饰的青面獠牙鬼面的双目都沾上了两行血迹,仿佛也在替阿武哭泣一般。”
小茹仿佛身临其境一般,娓娓述说着阿武的过往,但我却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十五岁的白净少年,轻功好身手敏捷,机灵讨女孩子欢心,还有青面獠牙鬼面护肩?
“小茹,那个阿文他还有什么特征?比如他喜不喜欢吃豆腐?或者他喜欢称自己为爷?”我试探着。
小茹歪头不明就里:“这个就不清楚了,主子缘何会有如此一问?”
“我瞎说的,因为你说他跟着相公嘛,我就想相公的喜好他会不会学了去。”
“原来二少爷的喜好如此奇特。”小茹兀自思索着,“对了,阿文还有一特征。”
“什么什么?”我身子前倾,但听到了句最不想听到的回答。
“阿文的头发黑亮有光泽,一直是高高束起长度及背的马尾,那时候好多心仪阿文的女子都跟李婶要了他的一小撮发装锦囊里,配戴在胸前。”
马尾辫?又中了!
那么说,号称看上我的神秘男子……依稀回忆起方才拍开他不规矩手指的时候,他指尖不似纪承旭那样温热,那便是没有阳气?再联想到此人身份诡秘又谁都不怕,外加行踪飘忽不定,莫非只有我看得到他?
纪承遥登场
不知道是天热还是最近心烦的事情太多,整晚上怪梦不绝,翌日不情愿睁开双眼,跟没睡过一样,对着桌上的早点,下巴竟然不自觉磕到了桌上。
“主子,孩子掉了可以再有,千万要注意身体啊。”小茹愁眉不展,最是见不得我无精打采的样子。
我唉声叹气,小茹,你不明白的,姐被凡夫俗子看不到的“好朋友”盯上了。
小茹怕我多想,变着法企图逗我乐,哪里发生了什么好玩的故事,谁和谁好上了,她都给我一一细数,直到我忍无可忍嫌弃她太过咋呼差她出去,整个世界终再度回复宁静。
听闻小茹昨天一语带过,阿文的祭日是昨日,而正巧偏偏昨天中午到下午,我就遇见了他两回。也许是阿文生前对二少爷的留恋以及衷心导致他没事就飘来纪承旭气场最是浓烈的地方——也就是我的闺房。虽然我是非常不愿意再度遇见此人,但若今天再让我遇见,我觉得,眼下最有必要,最紧迫的事情,就是到城外的山神庙给自己请道符。
在我想得出神之际,门“吱呀”一声打开,我警惕地望向声音源头,阳光底下一抹现场精瘦的褐红,及背的马尾因光影的效果被拉得更长更显眼。我惊讶地双手握拳于胸间,他果然又来了!这鬼怪啥时候进化到敢直面阳光暴晒的地步?
“小娘子——”他不厚道地舔舔嘴唇,“昨天的豆腐还有不?”
“你、你、你——”见他大摇大摆甩着手臂朝我逼近,我开始后退,“别过来,别过来——”手上正好握着筷子,跟树枝一样使着蹩脚的“护身剑法”胡乱挥舞着,我不自觉起身后退。
“那么怕爷?”他抹了抹鼻子,兴奋得就差没跟狼那样“嗷呜”一声扑来。
“别过来别过来别——”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个人仰马翻,我竟然丢人到后退时自己跌倒了!顾不得揉揉可怜的屁股,抄起凌乱于手边的一根筷子直指对手的方向,他要再过来,我就戳他!
“发生什么事了?”
屋里动静太大,有人被声响吸引过来,本是因将我笑得半死不活而哈哈大笑得前俯后仰的某人竟然动弹不得盯着匆匆赶至门边的大伯纪承轩,脸上表情瞬时转为不知所措。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大伯具有不可撼动且不威而怒的强大气场,但是今日得见他将鬼魅震摄到如此田地,内心对他的依赖与向往油然而生。
“大伯救我——”没出息带着哭腔连滚带爬,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绕过面前长发飘飘的妖怪的,总之待我回过神来,我已经跟烂泥一样糊上了纪承轩,而且还不自觉巴住了他的衣裳!
“你在做什么?”纪承轩打量清楚来人后,小小的吃了一惊随即甚是有威严地一记训斥,除了我,他也看得到阿文?
阿文以手背抹抹脸,因为被人劈头盖脑不友好对待,他尴尬地抬不起头,不服气挑挑眉,也不敢正视纪承轩,斜眼向下四十五度灰溜溜作答:“没什么,就是来看看梅姨娘。”
“你是在看梅姨娘还是欺负梅姨娘?”纪承轩既已认出此鬼怪为阿文,但都可以为了护我而毫不退却,他不怕得罪鬼怪的吗?
“大哥,你的手要是再搭着她的背我可要告诉二哥咯?对了,大哥怎么会来西院的?”为了转移话题,腹黑的小毒舌竟然反将了纪承轩一军,但他的确没有提醒错误,纪承轩和我现在暧昧的姿势若是被途经此地的任何人看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纪承轩的双颊难得一见染上了绯红,他看了我一眼,眼内带着歉意,仿佛在对我说多有得罪。就这样,我惊魂未定地松开黏住他的双臂,惊弓之鸟一般躲到他身后。但方才阿文的话,我着实不解,他不是下人的儿子吗,缘何会称呼纪承轩为兄长,而且他还管纪承轩叫二哥?
“方才我正巧……”纪承轩的语调透着不自然,仿佛在竭力思考措辞一样,“在西院这的荷花池观鱼,你回来了不拜爹娘先找梅姨娘做甚?”
聪明世故的纪承轩也很快将话头引向他人,老道地审问起面前身份越来越可疑的少年。
我皱眉,谜团不但没有因为二人的一问一答愈见清晰,反而更令人云里雾里,这回连纪家当家还有主母都牵连上了。
“没啥,因为二哥说,梅姨娘的厨艺了得,特别是做得一手好甜品,所以就来先认识认识。”他回答得轻描淡写,对我受到惊吓以及之前被强抢点心和被骚扰等事毫无愧疚。
“阿遥,过分了。”纪承轩不再多说,严厉的目光都能在来人身上钻出两个洞来。
“阿遥?”我在他身后惊呼,他不是阿文吗?还有,这个名字我好像哪里听到过?
“抱歉梅姨娘,我这妹妹不似一般千金小姐,因为跟着旭弟征战多方,她一般都穿男装。”纪承轩颇感歉意地向我引荐着面前碍于兄长威光不敢乱耍无赖的某人。
阿遥,我想起来了。那次我初试牛刀给两兄弟做了水果豆腐布丁的时候,他们一边津津乐道着我的手艺一边口中带出了这个名字。
——“梅姨娘这甜品非常有心意,而且也不是太甜太乏,我觉得很好。”
——“阿遥不在,不然这豆腐哪轮得到我们两兄弟畅开肚皮吃?”
纪承旭那时候就是接着纪承轩,第一次在我面前提及到“阿遥”这个名,而此刻我眼前被纪承轩唤作“阿遥”的小妹妹,昨天的的确确是抢了我的豆腐,而且还大言不惭放话说敢抢走任何纪府主子的餐点。原来不是因为此人来头有多大,而是因为她是纪府中最小的妹妹,备受长辈的宠爱。
“梅姨娘?”阿遥伸出同我差不多大的巴掌在我眼前挥挥示意我回神,“方才是我不对,不该冒充大男人吓唬你,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虽然是女孩子家家,但很明显,长期的军旅生活已经弄得她完全没有淑女应有的样子,臭男人一样双手背于脑后悠闲自得靠在墙边慵懒无比地继续着,“谁让你是二哥的妾呢,男人一直在外,宅里的女人最宝贵的品质是什么知道不?是忠诚!”
靠,之前的登徒子调戏原来都是她拿来考验我的烂戏码!替自己的二哥来试探我会不会耐不住寂寞做有伤风化之事?
“阿遥,开玩笑要注意分寸,你和梅姨娘第一次见面就说这些,不觉得失礼了吗?”被怀疑的人是我,但先我一步动怒的却是纪承轩。
“我想纪小姐本人是个贪玩不甘平淡的女子,而且小姐每次找我玩都是点到即止绝无恶意的,所以小梅不会介意。至于替相公试探小梅,我想小姐您多虑了,所谓真金不怕火炼,既是相公看中的,小梅又怎么会没品到做出有失妇德之事?”
“哈哈哈——”阿遥再度没心没肺笑得前俯后仰,“梅姨娘不愧是梅姨娘,跟二哥形容的一样。”
“哦?”我洗耳恭听。
“头脑聪明口齿伶俐,厨艺高超,胸襟宽广不记仇,不过胸部不怎么宽广。”
啥?最后那句是纪承旭背着我的真心评论?
说话的那个笑得阴损,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击,至于身边的纪承轩干咳两声后忍无可忍了:“纪承遥,还不给爹娘请安去!”
送走了纪府的幺妹——完全没有淑女风范反而臭男人味道十足的纪承遥,纪承轩同我寒暄了几句,表情尴尬企图离场。
自从上次事件后,我肯定了纪承轩对我的心意已经逾越了礼仪,所以才有意无意避开他,不主动同他见面,也不再去多想。但是我总觉得这样同他保持距离反而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虽然我不去招惹他是因为不想给大伯造成太多困扰,但大伯会怎么想?万一他以为,我不再理睬他,不再找他玩二十四点,不再有事没事闯祸让他收摊是因为看不起他身份庶出,那不就误会大了?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才说了几句话,而且还是没实质内容的,男人却要转身离开,不能让情况继续这样下去,我们在纪府中抬头不见低头见,若每次都以尴尬开场,无语结尾,我怕我会比淡定沉稳的大伯先抓狂。意识到这一点,我开口叫住了意欲离开的他:“大伯不喝杯茶吗?我们好久没一起比二十四点了。”
“不了,阿遥是跟着旭弟常年在外的,既然她都回来了,表示北方暂时不会有要务,旭弟不出半日也会回府。阿遥虽然口无遮拦,但所言的确非虚。梅姨娘既以为人妇,我还是不要久留于此以免姨娘被人说三道四的好。”
男人走了,可我忘不了纪承轩离去时毫不犹豫的一记转身,如果真的如同他说的要避嫌要减少见面机会,那么他为何会那么巧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他说他是正巧来荷塘观赏,但是小茹这些天都有在西院看到他的身影,说他会呆呆一个人或站或坐,想着心事或者是远远眺望。
当晚老爷夫人唤我去东院吃个便饭,主要目的还是将素未谋面的纪府四小姐介绍与我,褪去铠甲护肩,纪承遥梳着未出阁小姐的发型,配以色调活泼的几只簪子,整个人活脱脱变身为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一身鹅黄的她端坐在夫人身边,跟粘人的小孩一样靠得夫人很近,当被介绍给我认识的时候,神采飞扬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原来这位就是二哥离乡背井都心心念念的梅姨娘啊,果然比语嫣顺眼!”
扮男人的本领一流,就连装逼的功夫都是一等一。我低头,佯装害羞吃饭。
“梅姨娘不理我?”纪承遥被我无视,开始向纪夫人撒娇起来。
“小梅内向着的,你多学学。”纪老爷帮着我说话,不忘对身边仆役下着命令,“阿遥回来后不出半天,旭儿定也能到府,让厨房准备点宵夜,没准二少爷今天大半夜就回来了。”
“她?内向?”纪承遥差点没跳起来。
“爹,这事我已经交代下去了。”纪承轩不动声色地接过老爷的话,但我很清楚他在替我转移话题。办事向来以周全著称的文官纪承轩,在家人面前卸下了为官的淡漠,夹了块红烧肉送到小妹妹的碗里。
“大哥还是快娶媳妇吧,将来把好吃的夹给自家媳妇,小妹我自己来就好。”纪承遥没大没小臭着兄长,但不知为何,这话听得我内心极其不自在,纪承轩二十四年来未对女子动过心,老爷和夫人盼星星盼月亮都指望着他能早日成家立业,但若他们知道纪承轩对我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愫,他们会如何?
“遥儿先让轩儿练习下,旭儿以前不常给你夹菜,练着练着就有了小梅了?”纪夫人调侃着护子。
“二哥才没媳妇呢,梅姨娘是小妾!”纪承遥快人快语,但此话一出,饭桌上的气氛立马变了。
坐我边上的纪承轩本是在给夫人夹菜,却因纪承遥的那句无心之言定格了动作。
“这翡翠白玉炒得真好,蔬菜和百合口感真的很新鲜。”打破这僵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纪承遥没有恶意,她只是不服输母亲偏帮大哥,所以才骨头里挑刺,她的本意不坏,但说出的话着实让人不舒服。只不过再不舒服我又能如何?
“当真?”纪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