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沬还是没有回答,另外两个人急了:“苏姐一直不出来,我们已经喊了好几次了。”
“你们先出去忙吧,我跟小麋在这里就好了。”邹芝灵话一出,还焦急的两个员工先松了一口气,一前一后带上门离开。
“湄儿?”
“湄儿?我能进去吗?”
掀开唯一遮掩的布帘,苏沬就站在里头,肩膀歪斜地靠在墙上,低着头不说话。麋忎伒仔细的扫视一番,刚换的礼服只是套上,背后的拉链还是开的,上一套衣服的配饰还没有摘下,裙摆绕着苏沬划出一个圆,麋忎伒蹲下身去看,断了脚的鞋根藏在里面。
先拆下她身上过重的裙摆,麋忎伒拿了一张椅子给她坐着,脱下苏沬脚上的鞋子让她踩在柔软的布上,确认脚没有受伤以后,拿着针线开始修补因为重心不稳被拉扯坏的衣服,一针一线地忙着。麋忎伒专注在针在线,苏沬专注在麋忎伒上,她看着她进来后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双唇,往前一倒,张手抱住了麋忎伒。
“你在……”麋忎伒被苏沬突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手上的痛让她的脸色变得难看。
“我手上有针,你这样很危险。”麋忎伒刚才来不及抽开手,只好翻腕向内,针擦过她抓在衣服上的那只手,画穿整个手背浮出一条狰狞的红痕,相隔不一的间距上,肉绽的缝里冒出颗颗红珠。
“你不要这样对我。”苏沬靠在麋忎伒的身上,墙上冰凉,麋忎伒的体温特别温暖,麋忎伒越往后躲,她就抱得越紧。
怕手上的血沾到衣服上,麋忎伒没有太大的动作,就定在原地,说:“你先放开,这里是工作的地方。”
“你不要这样对我。”苏沬不肯,怕松了手,就松了泪腺。麋忎伒拿她没有办法,她们进来的时候摄影师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她推不开苏沬,只能低下头在狭隘的视线里完成插曲以外未完成的工作。
“我让邹姐拿另一双鞋进来。”灵巧的手指在线端收了两次结,原本的鞋子已经不能再穿了,麋忎伒两指将鞋跟并在一起提着鞋子就要出去,掀开帘子,苏沬抓住了她的手,麋忎伒手背上的湿黏全沾在苏沬的手心里,麋忎伒皱着眉抽了几张湿巾回来将苏沬掌纹里的血迹擦干净,将更衣间整理了一遍。
“苏沬,你现在在工作。”
从这一句话之后,麋忎伒暂停了服装师的职责,取代她的是平时跟着麋忎伒的服装师。受伤的手经过处理,在纱布之外绑了一条丝巾做掩饰,她就站在角落,环抱在胸前的手臂将手掌藏在底下,邹芝灵端着柳风买来的咖啡站在她身边,柳风则是绕着麋忎伒想要看看她的伤口,饭盒放在她面前,她不接,咖啡调好了味道给她,她不接,甚至无聊的击掌柳风都尝试做了,最后惹来邹芝灵一瞪,麋忎伒都没有将手拿出来。
麋忎伒那边有一场闹哄哄的情境剧,苏沬这边却扬起了烟硝。
“专心一点。有什么事一定要现在想吗?” 摄影师再也受不了苏沬一直走神,他连说了好几次看右边,苏沬却是在发呆的状态。
这次合作的摄影师大刀是邹芝灵透过交情特别请来的,大刀没有得过什么奖,作品也大多是商业取向,但是每张照片都能让人第一眼就抓到重点,在业界很有名气,收费也很可观。邹芝灵和麋忎伒都和他合作过好几次,鲜少有他不满意的时候。大刀脾气不是很好,厂商要求太不入流或是遇到不敬业的模特都是雷点,听说有好几个模特儿当场被请回家过,小牌的也有,杂志花大钱请来的也有,邹芝灵和麋忎伒却是第一次在现场看到大刀发脾气,对象是苏沬。
“你要回家慢慢想?还是让我拍完?”大刀放下镜头,站在苏沬面前看着她。
“对不起,可以继续。”苏沬抱歉的一鞠躬,重新调整状态,再抬头,角落里早就没有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车程
麋忎伒要走的时候,苏沬刚好换了另一套衣服出来。
“颜颜。”苏沬从更衣室出来,就看见麋忎伒和邹芝灵正准备下楼梯,在她们身边的除了柳风还有宝导演,听见苏沬的声音,麋忎伒在楼梯口停下脚步,然后往苏沬的方向走来。
拍摄到了后半段,接下来都是时装,苏沬的行动比先前还要灵活,一走一跑,她们在楼梯口附近停了下来。
麋忎伒伸手将苏沬脖子上的坠饰摆正:“我跟邹姐先走了,剩下的部分我已经交代给小玲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你晚上回家吗?”
“下礼拜就过年了,我今天要回家。”一个在近,一个在远,同样的词面,说得不是同一个家。
在苏沬身后的摄影棚探出一颗头,麋忎伒认出那是服装师小玲,向她摆摆手,示意苏沬很快就进去。
“你不要……颜颜,晚上一起吃饭,我们明天再一起回B市好不好?”苏沬想拉麋忎伒的手,却碰到她手上的丝巾。
“我答应了今天回去,你回去工作吧,再不进去又要被骂了。”第二次响应助理的催促,麋忎伒皱着眉,想起苏沬今天的表现,或许她今天根本不该来。
“进去吧,她们在找你了。”麋忎伒走了没有回头,邹芝灵却回头看了苏沬一眼,宝导演的身影挡住了交会的视线,他们都走了,留下苏沬一个人。
身后助理在催,苏沬却专注在不断远去的脚步声,直到听不见了才转身,转身,身后却没有她想见的人,见不到,然后呢?
时装的拍摄比礼服还要轻松许多,数量却是礼服的好几倍,一整天下来苏沬换穿了至少二十套衣服,她从摄影棚出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王霸在门口等她。
苏沬上车还是不说话,拉了安全带扣上之后就闭目养神,王霸没有开车,一脸愧疚看着苏沬:“苏姐,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害你们吵架了。”
“没事。”王霸心里有疙瘩,她何尝不是,经过这么疲惫的一天,她实在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
“苏姐……”
“开车吧,我想早点回去休息。”苏沬撇头转向窗外,直到王霸开车才将脖子放松,晚上的马路原本就车不多,大家都回家过年了,这时候的都市显得更加冷清,苏沬往外套里缩了缩,外套里却也是一片冷冰,她拨高了空调的温度,手摊在出风口前,吹得指缝痒痒的,巡逻的警车经过她们的身边,一边是吃着宵夜聊天说笑,另一边则是沉默无语。
指腹抚在稍早往来的讯息上,却拨动了画面,苏沬按下返回,又跳出原本的位置,心急之下,找了一个按钮,又回到首页,越是想看到麋忎伒传来的讯息就越回不去讯息页,苏沬的焦躁让王霸没办法专心,他看看前面又看看苏沬:“苏姐,不如打个电话吧。”
“开你的车。”
手煞一拉,他们早就到了。
前行的车辆停止运转,苏沬看着前方顿了顿,从后座拿了自己的包包又在车上坐了一会,苏沬不说话,空气就一直凝结着,唯独王霸的心脏紧张的都要跳出来了。苏沬是一个演员,一个专业的演员,在大多数的场合她表现得比其他演员都还要好,但是有时候王霸又觉得苏沬根本不像一个演员,她总是只有一种表情,不会迎合别人,也很难得做出让人觉得富含真心的表情,不论是惊喜或欣喜,偏偏每当有不好的事情又全写在她脸上,就像现在,就连摆在车前的点头娃娃都看得出苏沬有话要说,它一直点着头,像在鼓励她说出口,又像在说知道了知道了。
“王霸。”
“右!”
苏沬显少在他面前喊全名,有事情就直接说,心情好的时候喊他王先生,心情不好的时候根本连话都不说,每次遇到这种只有前几次见面才有的场面,王霸都觉得回到以前军训因为大肚楠老是被女教官点名的日子。
“明天不用来接我了,我自己回去。”解开安全带下车,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苏沬最后还是没有说。
苏沬花了一个晚上收拾要回家过年的行李,她坐在计算机前,第一次点开航空公司的网页,她才发现,她根本不会订机票,就这样点着鼠标摸索到早上,回家的班机早就满了,有位子的时段,现在赶去也来不及,不只是飞机,其他的交通工具也都满了,原来少了身边的人,她连回家都不会。
苏沬最后带了一迭现金,拜托大楼的警卫替她叫一辆出租车,谈好了价钱,两个小时的车程,苏沬搭出租车回去。
一路上还算畅通,越靠近家的路段,车子也渐渐多了起来,平时和过年,都市和乡下的景况一下子调换,平时挤着头要到大都市工作,过年的时候又挤着车潮要回家,时走时停的车流,让苏沬有机会看看其他车里的人,大多是一家三口,小孩子在后座蹦跳的,被抱在怀里或是放在座椅上的,成双成对的也有,穿过一辆一辆的车窗,每次回家会经过的田况也映入眼帘,再往前就能看到她们以前的学校,苏沬不再看别人的车里,她让司机切到外道,等着,等着路况畅通,等着看到她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那时候的她们,还没有现在复杂……
“湄儿……”中午吃饭时间,阮颜熙抱着刚蒸好的饭盒回来,却没有像平常一样将桌子并到苏湄儿的旁边,她就站着,看起来有些犹豫,又有些心虚。
“干嘛不吃饭?”苏湄儿撑着下巴看她,从布套里抽出筷子,指指她前面的位子,阮颜熙喔了一声,将便当放在苏湄儿的桌上,然后将前一个位子的椅子转过来,面对苏湄儿坐下,一双筷子拿了半天,连束口都没解开,苏湄儿觉得阮颜熙很反常,认识这么久了阮颜熙到哪里不是主场,现在这小媳妇的样子是演给谁看?
苏湄儿狐疑地看她,那只筷套都要揉出皱折了阮颜熙还在掏,看她也不是多情愿得要拿筷子,苏沬用手上的筷子挑开阮颜熙的便当盖,说:“菜色不错,干嘛不吃饭?”
阮颜熙上礼拜得了肠胃炎,虽然不是非常严重,但是已经足够将她折磨得死去活来,阮颜熙平时什么都不怕,除了特别怕痛,上课的时候苏湄儿以为她在偷睡觉,丢了好几张纸屑都没有反应,好在英文老师对成绩好的学生完全是放任教育,阮颜熙趴了一节课老师连斜眼瞪她都没有,下课的时候一看,阮颜熙一直都醒着,抱着肚子疼的蹦出了眼泪,眼泪和冷汗混在一起吹了一整个早上的风。
感冒的发烧加上肠胃炎的发烧,阮颜熙在医院里关了两天,腹绞痛加上挂针的痛,阮颜熙出院的第一个上课日脸色苍白的苏湄儿都要认不出她来了,阮颜熙就是个奇人,生病的时候跟不上大家的潮流,还在不合时宜的季节得到连医生都匪夷所思的病,就连虚弱的原因都和人家不一样,要是一般人,苍白也是因为腹泻和呕吐等等肠胃炎的症状,阮颜熙回到学校和苏湄儿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打针真得好痛,她指着插针的地方很难过的样子,苏湄儿再有关心的情绪也一下子降温,她说了一句笨蛋,又低下头继续复习等下要考的英文。
从那天开始,阮颜熙一直都吃家里准备的便当,粥,清汤,清面线,就算加上鱼肉也是白白的一片,要不是便当里还冒着热气,苏湄儿都要看不出那铁盒子里真的是食物,相较于前几天,今天的颜色丰富得多了,卤肉,烤鱼,黄金蛋,青菜和白饭,她以为是阮颜熙吃清粥淡饭吃得怕了,看来不是这样。
“你到底怎么了?”烦躁的铁筷插破了苏湄儿最爱吃的卤蛋,阮颜熙再继续玩弄那双筷子吃饭时间就要结束了。
“湄儿……”苏湄儿生气了,阮颜熙很害怕,但是她还是没办法熨平满脸的扭捏,又揪了一会才翘着嘴说:“有人写情书给你?”她刚才去拿便当的时候听到了,大家都在讨论,苏湄儿在她住院的时候收了隔隔隔隔隔隔壁班班长的情书,那个人的名字她居然没听过,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苏湄儿居然没有告诉她,这么重要的事。
“嗯。”知道是什么事,苏湄儿又没兴趣了,她看着开膛破肚的卤蛋,淡淡的应了一声,这样的冷淡戳中了阮颜熙的心,苏湄儿的冷淡代表很多种意思,根据各式各样不同的情境有不同的解说,如果阮颜熙问了苏湄儿的私事得到这样的反应,通常代表的只有一个意思……关你什么事。
关我什么事……那就是成定局了?得到了答案,阮颜熙更没有吃饭的兴致了,她喔了一声,顺利的将筷子拿出来,筷子在饭盒里点来点去始终找不到着力的地方,连沾在壁上的饭粒都被临幸过了,看阮颜熙的架势,她会点很久。
苏湄儿看她又再一次戳到鱼下巴,像是在调戏死鱼一样一直搔鱼家的下巴,戳,再戳,戳戳,苏湄终于受不了了,瞪了阮颜熙的头顶一眼,说:“我早就把情书还给她了。”
这句话,早知道就不要说了。
“喔。”阮颜熙不甘愿的应了一声表示听到了,她正在对便当里的鱼施以满清十大酷刑,鱼儿很有骨气,挺直了背脊抬起下巴看她,她和死鱼眼对到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苏湄儿,然后听清了苏湄儿刚才说的话,眨眨眼,抬起头,苏湄儿已经在爆发边缘,阮颜熙伸筷子将自己的卤肉夹到苏湄儿的碗里,笑了:“湄儿吃饭。”
有人恢复正常了,苏湄儿的白眼早就翻到不想翻了。
“湄儿怎么没有答应她?”得意忘形,绝对的得意忘形,阮颜熙一下子大口大口的吃饭,苏湄儿很想拍掉她手上的筷子,这样一下子塞饭,肠胃炎不复发才有鬼,但是没办法,阮颜熙刚才磨蹭得太久吃饭时间就快结束了。
天下间有一个叫做苏湄儿的生物,害益未定,唯一能肯定的,她是生来治阮颜熙的。
“想我答应?那我以后中午去陪她吃饭。”筷子制在阮颜熙的便当上,示意她嘴巴里的嚼完再夹,阮颜熙笑了笑,用力一口吞下,说:“湄儿最好了。”
说完,又愣了愣:“明明都是我在陪你吃饭。”
苏湄儿不想理她,自己收拾自己的便当盒,拿出英文课本复习下午要考的单字,午休过后,阮颜熙的肠胃炎华丽的复发了。
苏沬笑了,暖暖的笑了,感觉有人在叫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