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最近他已经可以感觉到颖子越来越生气,只是没有想到,后果会如此的严重。也许,他上次说的那句话,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吧?
仔细想想,也许真的是他不对。颖子一直是他的朋友,关心他、维护他。那天,他那么说,一定伤了她的心。诚诚觉得后悔。他打算向颖子道歉。
所以,第三个星期初,他又试了一次。在颖子经过他家门口时,再次假装正好出门碰上。
他故作轻松地打招呼:“嗨,颖子。”
颖子看起来很自然:“嗨,诚诚哥哥。”
“新的《儿童文学》和《故事会》来了,你要不要看?”
诚诚已经决定为两个星期前说的那句话道歉。可是,他不想站在大门口说。这个时间,楼里很多人进进出出,他想让颖子进到屋里来。
他知道,颖子一向喜欢看《儿童文学》和《故事会》。以前,总是算着日子,问他:“诚诚哥哥,这一期来了没有?来了马上告诉我啊。”
见她如此的迫不及待,每次诚诚一收到杂志,总是先借给她看。所以,现在告诉她这一期到了,他想,她一定会跟他进屋来拿。到那时,他就会跟她说:“对不起”。
“我最近很忙,没有时间。以后再看吧。谢谢你,诚诚哥哥。”
颖子说完,冲他嫣然一笑,然后施施然上楼去了。
诚诚站在那里,心都凉了。
现在既非期中,又非期末,她竟然连最喜欢的《儿童文学》和《故事会》也不看了。可见,她是真的不想理他了。而且,她刚才还跟他说了谢谢。他们之间,早就停止说谢谢。
后面的几天,诚诚过得水深火热,就好像他的生命里少了一样什么。他没有心思做任何事情上课、做作业、吃饭、甚至是打架。星期四的下午,有人骂他“跛子”,还说了很多恶毒的话,他竟然跟没听到一样,一拐一拐地走了。
他一天一天地熬。他觉得生不如死。他的人快崩溃了。
他要颖子,要她来他家,说些无聊的话。他要她这个朋友。
不,是他不能没有她这个朋友。只要她肯接着做他的朋友,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
第三个星期末,诚诚躲在书房的窗帘后面,看颖子回来。听她上了楼,又等了几分钟,然后手脚并用,一步一努力,爬上三楼。
因为双腿无力,爬楼梯对诚诚来说,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每一步,几乎全靠手臂和身体的力量把自己拉上去。
所以从小到大,除非有必要,他很少爬楼梯。雷院大楼的楼梯,每一级台阶都特别高,他爬起来更是艰难。所以,他从未上过楼。
现在,他却不得不做这件事。
不,他是心甘情愿地做这件事。
千辛万苦,到了颖子家门前,忍住腿痛,平息心跳,敲了门。
颖子打开门,看见诚诚,一脸的惊讶。她知道他上楼的辛苦。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来过她家。
她问:“诚诚哥哥,有什么事吗?”
“我以后不打架了。”诚诚很干脆。
颖子呆了一下,随即眉开眼笑,心里的快乐无法形容。
看着那发自内心深处的美丽笑容,诚诚心里如释重负。他知道,他的朋友回来了。
同时,他在心里呜咽:张敬诚,你完了!
颖子问他:“你要不要进来看看我的房间?”
诚诚点头,随她进屋。穿过宽敞明亮的客厅,去了颖子的房间。
她的房间干净整齐。桌子上、柜子上、窗台上有很多女孩子喜欢的小东西水晶的花,泥塑的小动物,布艺的小人偶,等等。
诚诚第一次走进女孩子的房间,觉得很惊奇。他左看看,右瞧瞧,随意地问些问题,这是什么?那是什么?颖子都愉快地回答。
诚诚突然发现床上有一个巨大的毛绒动物。
“这是什么?”
“是个狮子。”
“你抱着它睡觉?”
颖子点头,是,她喜欢晚上抱着这个大毛绒狮子睡觉。
诚诚笑她:“你几岁啊?”
颖子有些脸红,抓起床上的毛绒狮子,劈头向诚诚砸过来。
诚诚抬手一把接住,“呵呵”地笑出了声。
他的颖子,真的回来了!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颖子突然想起来,问诚诚:“我现在可以跟你下去拿《儿童文学》和《故事会》吗?”
诚诚看着她,反问道:“如果我不答应不打架,你是不是再也不找我借书了?”
“不知道。”颖子老实地回答:“一开始是这么打算的。看你打架我就生气。”她自己也不明白,其实是因为心疼,加上担心,所以生气。“你还那么说我,我更生气。我下了决心,再也不找你。那样,我就不用知道你打架,不用生气。”
诚诚内心震动。可是,又觉得伤心:颖子下了决心不找他,就真的可以做到不找他,而他自己。。。。。。
“可是,好像越来越憋不住了。”颖子接着说。其实,过去这三个星期,她每天都想见诚诚哥哥,而且越来越想,就算拼命克制,还是想。“我刚才还在想明天去找你呢。”
诚诚这才感觉稍微好点。同时,也觉得有些丧气自己堂堂男子汉,竟然没有坚持过她。
那天以后,诚诚和颖子和好如初。
不,不是和好如初,是比当初更好。
真的,一切都好得不得了,连窗外的天都变得更蓝,院子里的花都开得更艳。
他们这样过了大半年。
直到那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愉快!
、伤害
回想起来,许多的不幸,似乎都是自那一天开始的。
这些年来,敬诚和馨颖有时回忆起过去,但都避免想起那一天。
人类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通常会自动遗忘掉令其痛苦或是难堪的记忆。敬诚和馨颖几乎忘记了那一天。
多年来他们刻意遗忘的那些画面,此刻却突然回到脑海。时隔这么久,心里依然感到痛。
那天,颖子放学后,去了诚诚哥哥家。愕然看见他一脸血污,一身泥土,坐在沙发上,揉着两条细瘦的腿。
“你又打架了?”颖子心疼又失望,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你怎么又打架了?你为什么又打架?”
诚诚不做声,接着揉腿。
半年前,他跟颖子保证,再也不打架了。从那时到现在,他真的没有再打过架。偶尔遭人嘲笑辱骂,或者故意推撞,他都忍了,因为他答应过颖子,因为他不想失去她这个朋友。
可是今天,汪建辉竟然那样说颖子,而旁边的孟晓东并不否认,就好像汪建辉说的是真的一样。
侮辱自己是一回事,诚诚可以忍。可是,侮辱颖子,完全是另一回事,绝不可忍。
诚诚让汪建辉收回他所说的话。
汪建辉不仅傲慢地拒绝,而且说了更加难听的话。
诚诚怒不可遏,先动了手。
汪建辉立刻跟他打起来。
两人打得不可开交。
因为怪他当年导致晓东挨打以及后来长时间禁球,汪建辉一直痛恨诚诚。
市里每年举办中学生航模设计大赛。上个星期,诚诚在校内选拔赛中,拔得头筹,将代表学校参加市里的比赛。
汪建辉从小酷爱航模,自诩有航模设计天分,对自己在选拔赛中完成的设计也颇为得意,因此,对这次落败实在心有不甘。输在诚诚手里,更是新仇旧恨。
今天放学,在校门外看见诚诚,便开始挑衅。
他知道诚诚跟颖子关系要好,于是故意诋毁颖子,希望激怒诚诚。
这一招果然奏效。
晓东明白汪建辉的用心。他并不喜欢汪建辉污蔑颖子。只是,自己跟诚诚之间有心结,也不见得有多喜欢他。所以,晓东选择了沉默。
现在,晓东站在一旁,冷眼看诚诚和汪建辉打架,并不打算加入。他对两个打一个觉得不耻,何况,诚诚是个残疾人。
更重要的,他不想让颖子知道,他跟诚诚打架。
别人也许不清楚,或者不相信,他却知道,颖子跟诚诚有多要好。这些年,他对诚诚的羡慕嫉妒恨,不是因为他次次压自己一头,夺得年级第一,而是因为他和颖子之间无比深厚又牢不可破的友谊。多少次,因为诚诚,他。。。。。。唉,那些令人心酸的往事,不提也罢。
诚诚跟汪建辉扭打在一起。他揍了汪建辉身上两拳,汪建辉却用脚猛踹他的腿。
诚诚只觉腿上一阵剧痛,不支倒地,手上还紧紧攥着汪建辉的衣服,把他也拉到地上。
两人在地上接着打。你揍我一拳,我踢你一脚,直到有路过的老师将他们拉开。
两个人都挂彩受伤,谁也没有占到便宜。而诚诚因为腿部残疾,吃的亏更大。
他的腿到现在还疼得要命。刚才拄根树棍,花了平时三倍的时间,才勉强挪回家里。
“你答应不打架了,可是现在又打架,你说话不算话。”颖子继续责备,失望透顶,义愤填膺。
诚诚继续无视她。看一眼墙上的钟,妈妈就快下班回来了。他得赶紧洗去脸上、身上的血污,并且换上干净的衣服。他不想再见到妈妈的眼泪。至于颖子,他可以以后跟她慢慢解释。
诚诚用手撑着沙发背,使劲想站起来。可是不行。两只胳膊酸软,两条腿更没有一丝力气。
他接着又试了两次,还是没能站起来。
颖子还在喋喋不休:“你到底为什么打架?我以后再也不相信你说的话。。。。。。”
诚诚不耐烦地打断她:“拉我起来。”
颖子恨诚诚不守信用,再次打架,而且明显双腿受伤严重,让她心痛。问他半天,他却不理不睬。气急之下,口不择言:“有本事自己起来。”
诚诚顷刻如遭雷击,胸口仿佛被人插入一把尖刀,脸色瞬间苍白,身子也忍不住颤抖起来。他万万没有料到,颖子,他的颖子,会这么说。
颖子看着诚诚,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诚诚对她袒露一切,他的残疾,他的不便,他的无助,还有他的无奈。他信赖她,将他的脆弱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她面前。就是对他父母,他也没有这样。
可是,她辜负了他的信赖。明知道他站不起来,还这么说,实在是该死。
颖子一时慌乱无措,呆呆地看着诚诚。
诚诚身子颤抖,手也在抖,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愤怒、悲伤和绝望。
颖子后悔得要命,同时,害怕至极。她猛地回过神来,匆忙上前一步,伸手想拉诚诚起来。
诚诚没有像平时那样伸手握住颖子的手。他只是说:“你走。”然后低下头,看着自己两条细瘦的腿,胸口疼痛难忍。
“诚诚哥哥,对不起。”颖子直接去拉他的手。
诚诚用力甩开。
颖子再次去拉。
诚诚使劲地推了她一把,大吼一声:“你滚!”
他的力气很大,颖子被他推倒在地。爬起来,也不敢看他一眼,转身跑了。
看着颖子的背影,诚诚的眼泪刷地下来了。。。。。。
那天,王秋云下班回家,一开门,惊呆了。
诚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脸血污,一身泥土。
明显的,他又打架了。
这些年,诚诚什么都好,唯一让王秋云担心的,便是打架。
他九个月的时候,一场高烧,落下了小儿麻痹后遗症。
后面两年,治疗矫正,再加上康复训练,受了很多的罪。医生最后断言,这孩子会终身与轮椅或拐杖为伍。
快三岁的时候,诚诚开始学习走路,因为即便使用拐杖,也还是要学习用腿走路。
一开始,王秋云和张启荣让他扶着栏杆练习走路,同时也锻炼腿部肌肉。
过了半年,让他学习使用拐杖。
可是,诚诚似乎很讨厌拐杖,他一次一次叫着“不要,不要”,把小拐杖摔开,要自己走。
这样一来,他不知道又吃了多少苦,反正,摔了何止千万次。可是,每次他都咬着牙爬起来,接着往前迈步。他的倔强和坚强总是让王秋云和张启荣泪盈于睫。
这样,快四岁的时候,诚诚学会了自己走路。好在那时他还不太懂自己的残疾,每天一跛一跛的走来走去,十分兴奋,玩得也很开心,和任何一个一两岁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五六岁的时候,他开始问问题。
“妈妈,为什么我不能跑?”
“爸爸,为什么我不能跳?”
“妈妈,为什么我的腿跟别的小朋友不一样?”
“爸爸,我的名字叫诚诚,为什么他们叫我‘小跛子’?”
七八岁的时候,他开始上学,单独和其他孩子相处的时间多起来,他开始懂得别人的欺侮。也就是那时,他开始打架。
打架也不是很经常,但偶尔一次,也够让王秋云和张启荣受的。
一方面,他们担心诚诚的身体,特别那两条脆弱的腿会受伤,另一方面,他们担心那些欺辱对诚诚心理的影响。
他们试图跟诚诚沟通。两人煞费苦心地问情况,苦口婆心地讲道理。总之,劝他不要打架。很多次,王秋云都说得泪流满面。
每次,诚诚都紧抿嘴唇,一声不吭。他一不肯说为什么打架,二不肯说伤到哪里(王秋云和张启荣只有自己检查),三不肯答应以后不再打了。
王秋云和张启荣当然知道他为什么打架。诚诚生来就心高气傲,别人欺负他残疾,他绝不肯低头受辱,更不可能委屈求饶。所以,就算明知道打不赢,他也一定是要打的,用他自己的话说:“下回再骂,照打不误。”
关于打架这件事,王秋云和张启荣拿诚诚一点办法也没有。好在,他聪明过人,从小成绩名列前茅。三年级以后更加懂事,学习更加认真,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人虽然安静,但还算开朗,一点没有某些残疾孩子阴冷自卑的性格。
事实上,虽然残疾,诚诚乐观、坚强、向上,同时善良、温文、有礼。有他这个儿子,王秋云和张启荣觉得幸运,同时,也觉得骄傲。
至于打架,他们理解、担心、劝说,但并不过多地责备。他们希望,随着年龄的增长,诚诚打架的次数会自然减少。
这样过了几年。也许真的因为年纪渐长,诚诚更加成熟,更能忍耐。总之,王秋云发现,诚诚打架的次数真的明显减少。特别是最近这一两年,几乎绝无仅有。
没想到,今天,他又打架了。
时隔许久,再次打架,让王秋云觉得惊讶。
然而,真正让她感到震惊的,不是诚诚打架,而是他在。。。。。。
哭泣。
诚诚从小就不爱哭,也许因为骄傲,也许因为倔强。
记得一两岁经历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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