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静下心来,伏念慢慢开始在房间寻找着颜路留下的东西。不多久,便看见了那封放在枕边的信。
娟秀的笔迹,清丽而端正。却诉说着一些残忍的话语。
伏念:见字如面。人各有志,一别无期。——颜路。
十六字,诀别成定局。
捏着信的手指渐渐用力到发白,然后奋力地,把信揉成一团,伸手想要扔掉,却终还是缩回了手。缓缓在桌边坐下,看着那只剩下些许茶水的杯子中,泛起涟漪。
“一别无期。”字字沉痛,嘴唇咬得生痛,却毫无自知。一只手,紧紧攥着那书信。却又在想起那人,那晚,他回过头来说:“有何好悔的,后悔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既然做了,又何必后悔?”那时的浅笑,那时的淡然的时候,慢慢松开了捏紧的手。
杯中水光涟涟。伏念缓缓地把信打开,用手指小心地抚平,弄整齐,在原样地折好,放回了信封中。搁置在贴身的衣袋中,然后静坐良久。也静思良久。
那相识之日,他一个人奋力背着那老妇,亲手为他们挖坟埋葬。十指尽是斑斑血迹。那日,他们一把火烧尽全城,只是为了保家人死后的尊严,不为人□。后来他们相约到齐鲁之地,为了安定天下,拜师学艺。再后来,时雨轩的巧遇,他看见了他的惊采绝艳,超群琴技。
但是,自从那天便有预感了吧!
颜路是会离开的。
那日的秋远,那日的琴曲,如同一个美丽的梦魇,时时缠绕在伏念的心头。既贪恋,又害怕。
因为,他看到了那人的淡薄。是属于道家的那一份清心寡欲。于是在听到魏牟提出请求的时候,那一刻——淡定的伏念其实,心乱了。
却又在下一刻,那人回绝之后,一下子安定。
那人不属于儒家。
伏念心里默想的,其实是,那人本不属于凡尘。
温柔而又决绝。其中,有多少怜悯,有多少真情?是俯视众生的淡然,怜悯世人的痴迷吧!
苦笑,“我也不过是世间一俗人罢了!”突然站了起来,一歌,“君本非世人,何苦来此地,即来此中间,为……”大笑着,收拾了东西,下了楼去。
那小二被伏念当时那么一吓,此时定然是害怕伏念的。看见伏念下楼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讪讪地道:“客官……您的帐”
斜眼一挑,伏念抛出些许银子,便走出了客栈,再也不曾回头。
去齐鲁之地的路,此时,又是形单影只。
隐隐约约间,只听得那歌声,有些像时雨轩中魏牟所唱的,带着几分少年不该有的苍凉:“君本非世人,何苦来此地,即来此中间,为何离无端?为何离无端?”
多情,却似无情。
清歌淡 子衿殇完
识音人
清歌淡 识音人
“颜路。”不知不觉间,大半个月已过,已到了韩国的境内。此间,韩修文倒也没有绑着颜路,只是两人一同赶路许久,总是熟识了些许。闲暇无聊间,总是聊上数句。
却总是话不投机。
也许,执着的并不是同一样东西。所以,看到的世界,也不尽相同。虽然颜路并不会与韩修文争执,两人之间却总有些间隙,无法弥合。
颜路那淡然,出尘的气息始终让韩修文低了一头。静静看着那泛着温柔的目光的眼睛,韩修文突然有了些不忍,甚至开始对自己有了怀疑。这样做……对否?
韩修文虽知道自己这样下去,或许会沦陷在那一片温柔的眸光中,但是人性的本能始终告诫着他,驱策着他往着原本既定的地方驶去。有些事情,即使不愿意,却依旧无法改变。
或许,在意识到自己将要沦陷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沦陷了吧!韩修文苦笑着摇摇头,知道,又如何?
如同那个破碎的素底蓝纹的瓶子,碎了就再也拼凑不到一起。即使勉强粘合,也掩不去那道道惊心的裂纹。
一切,回不去从前。
犹记得那人,绿衣飘然,容色无双。
犹记得那人,惊才绝艳,制毒天下闻名。
犹记得那人,除了知己,绝不会以真容示人。
犹记得那人,揭下面纱时,自己的惊异。
自此情牵,身不由己。
她要放弃一切俗世名利,与他相伴竹林幽篁。
她愿意舍下一切荣华,浮名。只愿与他相伴。
可是,他却舍不下浮名,舍不下权势。
“那便从此与君决绝。我纵是把一生爱恋,痴念都给了你,可是你却依旧舍不下这区区浮名。这倒是我识人不清啊!我只允你一个要求,从此我们便成陌路。”如雪的容颜,虽言断情绝义,可是,那眼里流转的,又是什么?
不是不懂,却是放不下那几许浮名。好几次想要放弃一切,随她归隐,却终是……
“那就给我一瓶子衿殇罢!”幽幽叹气,要成大业,不如断情。
“你……”声音颤了颤,“竟是如此决然想把我忘却吗?”
“我欠你的,一定会还。”回响在耳边的是自己的幽幽誓言,却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否能兑现。可是那人……
“做出此等决绝之事,你还妄图让我等你吗?让我葬送青春,让我抛却一切,只为了守着这一个也许只是空泛的誓言?”
“你若不愿意,那便算了。”转身,欲走,却终是迈不出诀别的一步。
“可是啊!”绿衣飞掠过眼前,伊人影已不再,“女人就是这么傻。就是愿意葬送一辈子,来等一个,不知等不等得到的誓言。”
似乎是流泪了,可是,却不自知。
记忆幽深,晦涩。藏在照不到阳光的角落,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被自己翻出来。看上一遍又一遍。
“恩?”颜路终于回过了头,缓缓应了一句。
“你可觉得世界上有所谓的偶然?”
深深看了一眼韩修文,颜路轻言:“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偶然,似乎只有必然才可以让我们心甘情愿地接受,命运的安排。”
“是吗?”惨笑几声,脸上竟有凄伤之色,令人不忍顾之。
“你有心事。”颜路别过头,轻轻说道。
“喔?”收敛了凄伤的神色,韩修文恢复了一贯的冷漠,“你倒是说说看,我的心事在何方呢?”
“你既然不愿意让别人识破,我又为何要自讨没趣呢?”颜路,随手撩开了车上的布帘,打量了下,车外的风景,“已经到韩国了吗?真是快呢!”
“是吗?”我不愿?
韩修文笑笑,但是没有否认。看了颜路良久才道:“你最大的错,就是你啊……”
“如何?”
“太聪明,太温柔!”转念又道,“你不懂得残忍啊!像对待我这种敌人,你不是应该杀之而后快的吗?”
“呵呵,韩先生知道你最大的弱点吗?”颜路听了韩修文的话,也只是笑笑,没有答话,随即又道:“我想,你知,也不知。”
“何意?”
“子欲无情,却是多情。”
“如此?你……”
“韩先生,盈墨楼已经到了。”黑衣人,突然打开帘子扬声禀告。被打断了话的韩修文也就没有说下去,转而道:“请吧!”说完便率先下了车去。
颜路随即也下了车去。只见一竹楼,傲然立于喧哗之地。隐隐有出尘之意。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吗?”颜路微微一笑,轻轻道来。
“好!”忽然一柔美的女声自前方传出,“不愧是韩先生推荐的人儿,果然不同凡响!”
白纱罩面,鹅黄的衫子,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虽看不见面容,顶也是个绝世佳人了。
定定神,颜路不知如何说,也只好作了个揖,“多谢小姐谬赞。”
“呵呵,听闻颜路琴艺超绝,过几日韩国丞相将来访盈墨楼,不知我们是否有幸能请到您为之献曲呢?”女子对着韩修文一福,微笑着对颜路说。
“命在韩先生手中,又岂敢不从?”颜路看了看韩修文说道。
而韩修文竟是神色复杂,不出一言。默默随着女子,入了楼去。
这整栋盈墨楼均是由斑竹制成,立在这喧哗的尘世,自有一种清新脱俗的感觉,而竹楼之内,摆设也十分简单,只有竹制的桌案,还有椅榻,还有幽幽流转的淡淡清香。各个房之间也没有门相隔只有一重接着一重的白纱,遮去人们的视线。
“韩先生请,颜琴师请!”一言间,颜路成为盈墨楼的琴师已是势在必行。可是那黄衣女子,虽是嘴上恭敬,可是眼中依旧有一丝不信任。颜路看在眼里,也没有在意。
无奈的笑笑,颜路道:“妄称琴师,颜路愧不敢当。只是素来爱琴而已。何敢称琴师?盈墨姑娘高抬了。”
“咦?”那女子先是一惊,然后又恢复了原本的长袖善舞,“颜琴师怎么知道奴家的闺名的?”转念一想,“想是韩先生告诉你的?”于是转过头去看着韩修文。
韩修文摇摇头,“我可并未告诉颜琴师呢!盈墨。”浅勾嘴角,微微带着些微笑看着颜路。惹得盈墨,急急看着韩修文。
颜路见此忙道:“盈墨姑娘,这也可算是韩先生告诉我的吧。那日,韩先生道要来寻盈墨,我便隐隐感觉到,盈墨该是位女子。今日得见姑娘,果然轻盈如燕,书香满袖。自然便猜到了。”
“呵呵,颜琴师倒是会哄女孩子开心!”盈墨掩面一笑,虽是嘴上说着开心,但是实际的情绪却无人可知。
韩修文见此,也不禁莞尔,“你我相识多年,我也不曾见盈墨受人夸赞之后,有如此开心的啊!颜琴师,你可要小心盈墨倾心于你啊!”
“若是盈墨倾心于我,我有如此佳人,为何要小心呢?”眨眨眼,颜路难得调皮地笑了,竟是此时,才觉,此人尚是稚子。
“呵呵,你初来韩国,自然是不知道此事。盈墨可是韩国第一才女哟,琴艺出众,容貌绝佳。自是许多翩翩佳公子的梦中情人啊!不过,盈墨却从来对那些一意追逐她的人没有好脸色。要是他们知道盈墨姑娘倾心于你,岂不是……”
“呵呵,那我倒是不危险了。”颜路微笑着说,“还是韩先生比较危险吧!”
没想到盈墨此时竟是面上一红,急急道:“听闻颜琴师琴艺超绝,小女子不才却也是自问琴艺尚可见人,今日想向颜琴师讨教一二,不知可否?”
“盈墨!”韩修文不悦的看了盈墨一眼。可是盈墨却并不理韩修文的示意,而是盈盈一礼,“请颜琴师成全。”
看了看韩修文,颜路只得道:“我来韩国并未带琴,又如何能弹琴呢?盈墨姑娘,还是改日吧!”
“呵呵,这点就不劳颜琴师担心了。”盈墨似乎早就料到颜路会这样说,盈盈一笑:“颜琴师初来乍到,自然不知我盈墨楼中有上百珍品乐器,还请颜琴师随我去挑一把中意的琴吧!”
如此,颜路也不好推辞,只好随了盈墨前去调琴。轻纱迷蒙,放眼望去都是一片白色弥漫,有许多把造型各异的琴,放在迷漫的白纱之间。颜路缓缓漫步其间,不是便路过了许多难得的名琴,可是颜路却都没有去取。而是到了一角落,取了一把放在角落的毫不起眼的桃木琴。
盈墨见此,倒以为他识不得琴的好坏。只是轻蔑的轻笑一声,便取了一把上好的琴,出了门去。
把琴在桌案上放定,盈墨,缓缓坐下。细嫩的手指微微在琴上一挑,一曲化蝶,缠绵悱恻,音符之间尽是绵绵情意。颜路坐在韩修文身边,闻此,看了一眼盈墨,然后便是微微一笑。
情陷不自知,真乃痴人。摇摇头,一杯茶尽。
也不知,那人如何?
想及此,不禁心下暗暗伤心。
“韩先生,颜琴师!盈墨献丑了!”侧身一福,盈墨朝着韩修文柔美一笑,随即道:“请颜琴师指教了!”
颜路摇了摇头,柔声道:“盈墨小姐,琴艺高明自然不是颜路粗鄙之人所比得上的,不如今日之事还是就此作罢如何?既然韩先生也欣赏到了盈墨小姐的高超琴艺,不是已经物有所值了吗?”言罢,似笑非笑的看了盈墨一眼。
盈墨先是一愣,继而脸上竟是有了可疑的红晕。明眸扫过韩修文,眼中饱含柔情。却又在看向颜路的时候,一沉,变得沉静。嘴一瘪,盈墨故作娇羞状,“难道是颜琴师看不起盈墨,竟连一展琴艺与奴家也不愿意么?”
无奈的看了看韩修文。韩修文却只是忽略盈墨的脸色,看着颜路一脸的云淡风轻,“颜路,你就允了盈墨吧!”淡淡的声音,在于韩修文却是很少见的。
累了吗?
颜路静静地看着韩修文,有些惊异于那人展露出来的疲倦之意,颜路蓦然间有些明了。却又不愿意明白。
勾起嘴角,是出尘的气息。恬淡,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颜路轻轻走到桌前,手指轻抚过那把看似普通的桃木琴。一开始表情似是怀念,似是痛苦,却到后来,指尖触及琴弦的时候,一并消失无踪。只剩下那些遗世独立的淡漠,还有那恍若谪仙的飘渺。
白衣,轻垂,和随风拂动的层层白纱混在里一起。似笑非笑的容颜,在白纱中也看不真切。却是越发的,勾起了人心底本能的好奇心,想要一探究竟。
轻轻一挑,琴音柔和清雅,如同流水潺潺,秋声几许。完全看不出当日在时雨轩,铿锵一曲,惊世骇俗,绝代风华。
韩修文半眯着眼睛,靠在椅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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